云跋扈 第144章 难断

翌日清晨，茉云的家人被接入了营帐，执礼也命人带来了他大哥，让他们家人一见。

众人注目下，茉云的哥哥穆能迈着大步被带进了营帐，众人皆好奇的看了过来，这个眼前身材魁梧面容粗犷，额头上有一道明显伤疤的男子便是她传闻中的大哥。单看这面容，就知道此人经过了无数次风吹雨打，可依旧如此的刚毅和豪迈。

当他见到家人脸上显出了爽朗的笑容，而茉云的嫂子看到穆能之时，泪水便止不住地决堤一般，好像瞬间就要将她的衣襟染湿。

穆能看见妻子痛哭，眼中分明闪过心中一阵揪痛，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试图安慰她，却也词不达意，只说了一句：“行了！”

他声音洪亮有力，却也不自觉流露出无奈与伤感，穆棱也看着他哥亦忍着眼中的微红说：“大哥！”

“听说你的病治好了，那就好，你啊，找个合适的姑娘把婚成了，哥就没什么放心不下了。”

穆棱一时哽咽，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

腾腾冲来如幼时一般，趴在穆能腿上，眼中透着欣喜的喊道：“爹。”

穆能心头一紧，用大手用力抱了腾腾一下，感受到他那还这般幼小的肩膀，低声说道：“儿子，好好长大，照顾家和你娘！”

众人只能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心中涌起矛盾的情绪，谁都知道穆能是为父母报仇，极重孝义却终究违了律法。

此时茉云开心的冲进了营帐，冲着穆能和穆棱便开心的笑了喊道：“大哥，二哥！”

他们两都望向茉云，穆能看见茉云则瞬间咧开大嘴笑了，眼中满满都是欣慰。

“茉云。”她嫂子却情难自控，突然一下就跪了下来，“茉云，你也做官了，你求求这些大官的朋友，让他们把你哥放出来，让我们一家团聚吧。”

“嫂子，那是徇私枉法。”茉云则乐了看向嫂子说道，“你若是有这个要求，你怎不早说，我就不走他们这个线路了呀。”

若辰他们看向茉云就乐了，不论多么伤感的事，到她这儿都成了乐事。

“那我听人家说，可以以命抵命。”嫂子泣不成声的拉着茉云说。

“他不就在抵吗？”

“我可以抵你哥的命吗？”

“那不能，冤有头债有主。”

“那可以卖身抵债啊？”

“我好想也听说过，可是嫂子，我听说嫁过人的卖不了多少钱啊。”茉云还是那嬉皮笑脸的乐观模样说道。

穆能瞬间就怒了指着茉云骂道：“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

她嫂子依旧泣不成声的说“你可以啊？嫂子这辈子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我啊？谁买！嫂子，我有可能还卖不出您的价？”

“扑哧”众人再也忍不住，皆哄堂大笑。

“爹，姑姑老不靠谱了，差点把您和全家搭去给她演戏。他还把我押去做人质，那里真是暗无天日。”小腾想着气愤地说。

穆能一拍桌子瞪着茉云吼道“方茉云，方腾可是咱家现在唯一的后人。”

众人又都看向茉云，她此举着实对待自己侄子太狠了些，带他如暗营为人质。

“哥，我昔日上京城看见了咱爹在刑部的案档，爹的此生心愿是希望用一身所职保南境太平。”

穆能愣了半刻咬紧牙关看向茉云，眼神完全变了，说起爹便是一副傻痴儿的模样，他爹就是他此生最崇拜之人。

“他们都是从京城大老远来保南境太平的，你说我也不能保你儿子，不保他们吧。”

“那你做得对。”穆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头看向小腾说道“这样的大英雄，咱能给的都给，把命给他们都行。”

威行他们看着，果然他们方家都是这样的性情中人，爱憎分明。

“对，日后将你姑姑给他们。”穆棱笑了调侃茉云说，“自古大恩都是要以身相许。”

“我许你个头。”茉云正要反驳，却被穆能一声怒吼打断了。

“你想什么玩意呢。”穆能指着穆棱骂道，威行他们看着心想大哥果然是还是最心疼妹妹的，谁知穆能一脸嫌弃的指着茉云说，“人大老远的跑南境这儿，来帮你收拾那些恶贼，都是这么仗义的大英雄，你好意思让人弄完了，再带个恶贼回去。”

“扑哧”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茉云顷刻就火了瞪向穆能，正啸此时正好亦走入了营帐，听见穆能正在数落茉云。

“方茉云，你说你能干啥玩意儿。你说别人家姑娘做饭洗衣带孩子侍奉公婆操持家务，你能干啥，打架闹事喝大酒没事找事还贼能吃。咱这辈子也不图你嫁人，别去祸害别人好人家！”

“就现在散了吧，快把他关回去。”茉云没好气的骂道，众人却越笑越欢。

“当时让你嫁去关外，你不嫁，天上掉馅饼的，施公子，那好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你也把婚事给搅黄了，你个……，我都不晓得要怎么骂你。”

“你一个阶下囚你骂我。”

“我就说施公子多好，人又文雅又读了书又脾气好长得又好，家里还有钱有地说不定以后考个功名以后还能混个一官半职，人是人中龙凤你还要如何？”

茉云不服气的怼道：“那就叫人中龙凤。”

“不然呢。”

“这里的谁没读过书，家里没钱没地，没有官职。”

“可人还摔坏了头肯要你吗？”

“那倒没有。”茉云坦然的回答道，众人不禁捧腹大笑。

“所以说这样的条件还摔了头的人，他不多，你！我都不知道如何骂你了，我看见你我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穆能恨铁不成钢的说，“要不你干脆去收拾那帮恶贼，你就嫁去那边，人那儿早炸了。”

腾腾瞬间接过话说道：“爹，姑姑去了，那边确实炸了！”

“你看你是不是块毒！你去贼窝里，贼窝都炸了！”

“方穆能，我见了你的鬼了？”茉云吼道，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伏，小马他们笑得算是最开心的。

“那里一个叫做幽戎的叔叔还送了姑姑一块宝玉！”腾腾继续看向穆能说道。

顿时营帐里变得鸦雀无声了，齐刷刷的望向茉云。

“你收了？”她二哥穆棱吃惊的望向茉云，“你怎么可以收敌将的东西，玉呢！”

“二叔，玉放在人家塞给我们的包袱里，给了人就走了，也没机会不收啊！”

穆能亦火冒三丈的指着茉云吼道“玉呢？去还人家！”

“还什么还，我当天就当了，不然我吃什么！”茉云想着乐了指着说道，“上次请元帅家里吃饭，不知为何要我付的银子，那就是幽戎那玉当的钱，不晓得他们吃得开心不？”

“扑哧”众人看着正啸瞪向茉云的表情，顿时又哄堂大笑。

“你啊，你！没救了！”

“方穆能，老子跟你养了十年的儿子，我没救了？你但凡有救一点，你都不用把牢底坐穿！”

“我不后悔。”穆能斩钉截铁的看向茉云说道。

茉云深吸一口气看向穆能，其实他心里知道大哥从来都不做后悔之事，他都是想好的。

“爹娘的恩情这辈子咱肯定要报，老二过好方家的小日子，你去过你的畅快的日子，我觉得挺好，我这辈子欠他们娘两的，我下辈子再还。”穆能那豪爽的气势，瞬间将悲壮拉起又留下一丝暖意，句句透着他对亲人的深深的情谊。

穆棱看着穆能眼眶红了，他们大嫂更是又瞬间泣不成声。

“咱要记得爹说的，咱这辈子不低头，爹说要南境太平，咱就按他说的干。”

茉云深深吸了口气，嘴角泛起了坚毅而不屈的微笑，看向穆能……这就是他的大哥，拥有最简单和直接的方式看待这个世间，爱憎分明，可以将自己燃尽全部报答父母，护卫家人，好像他此生来到人世就是来报恩的。

“看你嫂子和侄子都瘦成这样，多给买点好吃的。给家里把房子修修，给爹娘把坟修修，给你二哥找个人过日子……”

“哥要不想个办法，我进去帮你坐牢，你自己出来把这些事都办了吧。”

“算了，他们还是自求多福吧。”穆能叹了口气说道“你把自己日子过明白就行。行了，不要耽误官差大哥，我也要回去了。”

这个时候她嫂子不顾一切的抱着穆能嚎啕大哭，小腾跪了下来给穆能磕头。

穆能最后一刻拉紧跟上前的穆棱，小声感叹说：“去青岚坟前时，帮大哥也上柱香，这辈子咱对不起她！”

穆棱动容的含着泪点点头，他亦知道穆能为何最后才小声跟自己说，她是怕茉云听到了，最终穆能松开了她大嫂的手，跟着官差走了。

她嫂子哭着看着茉云说道：“求求大人们，求求大人们吧。”

“娘，姑姑不能徇私枉法。”

“可是为父母报仇又有什么错啊。爹娘也是为了保一方太平，被奸人所害才惨死的啊。”

“娘。”

茉云抬手扶起了痛苦的嫂子，笑着安慰道：“大嫂，我争取日后多立功，看是否能大哥赎出来！”

他大嫂好像看见希望般，拉着茉云的手拼命点头。

正啸和若辰顿时抬头望向茉云，朝廷法度只有一等的功绩才能为家人赎这等大罪，也就是以命换命。

“腾腾，去收拾好行囊，咱准备回家了！”随着大哥的背影缓缓消失，她的心中似乎也随掀起了波澜，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再呆在军中，不然他也不会极力不容自己。

黄昏之时，南营似乎被染成了橙红，夕阳余晖如同火焰般将整个营地笼罩在一层柔和又零落光芒中。

营帐内，正啸坐在案前，面容如往日般沉静而威严，可不知为何营帐内的氛围透着说不出的凝重。若辰拨开帐帘，看见正啸的身影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寂寥。

黄昏将尽，茉云也将离开军营，离开他。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或许，再见时终将只能是遥遥相望的身影。

帐外已经传来茉云之马的低鸣声，那是她马都已在等候，随时准备踏上离开的路。

“你便是去送一下也无妨吧……”若辰望向他无奈的说道，而此时茉云居然出现在他身后。

“诶。”茉云抬手便掀开了帐帘，走进营帐用手指敲敲正啸桌子说，“今儿正好天气好，枪法走一遍，给我看。”

“我在写公文。”

“你公文写不完的，而我要撤了。”茉云抬手扯过公文说。

正啸无语的放下笔，抬目望向茉云，四目相触之时，茉云迅速的转身走向营帐外。

“将军，今日晚霞绚烂。”东山深吸一口气看向营帐外说道。

正啸起身走出了营帐，千山马上把银枪放在他手上，正啸无语的望向千山，执礼轻轻都忍着笑。

“我就走一遍，你自己看清楚。”正啸走入了营帐外演武坪。

正啸走到坪中间，他的身影在黄昏的光辉下显得格外魁梧，双目如电，握住枪杆的手猛然一挥，枪尖划破空气，发出阵阵凌厉的风声。

茉云立在一旁，目光凝重，静静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只有在此刻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望向他。

正啸将卢家枪法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如行云流水，却又带着雷霆之势，仿佛每一枪都能撼动天地。银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寒光闪烁间，带出一股凌厉和抗争的气势。仿佛在跟茉云说，不论前路有坎坷或是迷茫，她都该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茉云瞬间心中百感交集，似乎能感同身受每一枪的抗争和他困兽的无奈，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这好像是他无言的告别与期望……

练到最后一式，正啸猛地将枪一收，枪尖直指地面，整个人在黄昏的余晖中定住立于茉云前方。风吹起他的衣袂，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存化作黄昏光辉，送到了她的面前。

顷刻间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撒下，茉云没有动只是望向正啸，正啸也深深望向她，四目相触仿佛目光中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作了沉默不言。

茉云最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洒脱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她将这些年与正啸并肩而行的热血，干脆、纯粹全融入其中，不带丝毫负担，亦无怨无悔！

最终茉云双手抱拳，带着惯有的豪气和豁达说道：“今日离别，后会有期，愿卢家军将士兄弟所向披靡，大破峑戎，守住万里江山！”

她的声音依旧爽朗而欢畅，没有丝毫悲戚，说完临别之言，她爽快地转身飞身上马，动作利落，目光坦然。

此时依妮眼中不禁含着泪冲了上来：“茉云姨！”

茉云笑了伸手拍拍她的头，她的神情仿佛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不为离别而伤感，也不为的情感而纠结。

这便是方茉云，她不知为何，似乎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破碎，可她依旧决绝的转身，因为她这一生从不拖泥带水，如若两难，不如两断！

她飒然一笑，策马而去，步伐如此果断，背影都透出一种洒脱与超然，渐行渐远，消失在如血的残阳中。

酒尽风散，落花归田，鱼归大海，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