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霭升春 第3章 小世子（1）

很快到了清雨节，季离心理上还是没有过去这道坎，每次打扫剩菜的时候宛如要他的命一般，回来都是面如菜色，看的小五怕他原地昏过去，连忙说让他只管上菜，打扫剩菜交给他。

季离谢过小五之后就开始只管上菜，但是表情也越来越心痛。

死老头又点这么多，撑死你算了！

几个人啊这么点菜？三个老头吃十个菜疯了吗？

这桌几个人？五个？点的菜桌子都摆不下了！

恶心！太恶心！

季离从来没有这么手抖过，差点把汤洒到别人身上。正午就要举行祈福雨神的仪式了，九江楼顶楼就能看见仪式现场，许多家世显赫的人都会在顶楼的包间落座，顺便把整个芜南城尽收眼底。

季离忙起来也没时间看什么劳什子仪式，跑上跑下的传菜让他累到不行，甚至到了后面也都没工夫注意别人剩了多少菜。好不容易所有客人都吃饱喝足了，仪式也快要结束了，季离和小五总算能歇上一会儿。老板看他们辛苦，让他们去后厨吃个午饭。

都是一些小菜或者其他客人做剩下的东西，季离和小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感慨这样的好饭一年吃不上一次。

“以后你再来这里帮工，一定要叫上我。”小五啃着一根发凉的鸡腿，含含糊糊地说着。

“肯定的，让我倒这么多的剩菜我肯定要晕过去。”季离刨着白饭，一双筷子在他手里如臂使指一般，将每个菜精准地送进自己的碗里，还不忘用筷子尖指几个菜给小五示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到时候给咱阿母装点带回去。”

“好好，这些我阿母都没吃过。”小五吃的满嘴流油，高兴的头都晃起来了，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了一般转头问季离，

“对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家里的事情？你怎么当乞丐的？”

季离握筷子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初，边吃边说：“家里起火了，房子都烧没了，就出来流浪了。”

“你父母呢？”

“烧死了。”季离脸色平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五脸上顿时露出心痛的表情，讷讷地说：“这样…小季你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死了这么久了。”季离却是毫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他前额的发有点长，看不清眼底，“靠自己活了这么大不是更值得庆祝的事情吗？我不仅不难过，我还要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

季离转头看着小五，夹了一筷子排骨给他：“快吃吧，最后一块了。”

小五眼眶都红了，季离刚刚看他的时候眼底全是明快的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阴翳，真的就像他自己说的，每天都要过的开开心心的。

他记得季离给他说过，他已经流浪十几年了，到底是怎样坚韧一个人才能在独自流浪这么多年还能说出这样充满热诚的话。

小五埋头大口吃起饭来，把季离夹给他的排骨吃的干干净净。看着小五这副模样，季离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低头又吃了几口。

“小季，等我阿母去了你当我阿母吧。”

季离第一次把饭喷出来，还好这一口吃的不多。

“你是不是有病啊？”

季离头一回对小五感到十分的无力，得亏芜南城民风淳朴，不然他这种缺根弦的脑子在其他地方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小五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挠头嘿嘿一笑，刚才悲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两人吃饱喝足刚打包完，老板就叫两人赶紧出去，南巡王准备走了需要去送一下。

去的路上小五小声对季离道：“好像九江楼是南巡王家的。”

“怪不得他们那个包间点这么多菜。”季离小声念叨着，“前前后后我跑了二十多次。”

“咱们往后站一点，临时工别那么出头。”眼见着要到大堂了，季离拽了拽小五，两人一起闪到了队伍最后面。

从楼上陆陆续续下来十几个人，大都是锦衣玉袍，头戴巾冠，不是世家士族就是当地豪绅，最前一人更是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贵胄之气尽显。

这就是当今南巡王吗？

季离抬头偷偷看着，心里不得不感慨这些贵族就是不一样，感觉南巡王这个样子去要饭估计都会被多给两个大白馒头。

等等他在想什么。

季离内心擦了擦汗，暗想自己真是跟小五待久了这种事情也能想出来。

突然他瞟到了前两天在马车上有一瞬之面的少年，穿着锦衣华服，站在南巡王身边风姿却毫不逊色，只是眉眼间依旧淡淡的，跟谈笑风生的南巡王又有天壤之别。

少年眼睛不住地往酒楼下人这边看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不会在找他吧？季离下意识地想。

很快，少年黝黑的双眸在跟他对视上的时候终于停顿住了。

季离怔愣了一下，但没有第一时间就移开目光，而是平静地回视着，他也想看看这个少年会是什么反应。

哪怕离得有半个大堂这么远，季离也能看到少年眼中复杂又滚烫的情绪，眉目间的冷冽被这股情绪冲淡了，看得季离内心都不安起来。

少年的眼神像是在控诉他。

但这根本毫无道理，他们明明并不认识。

就连小五都发现了异样，用胳膊撞了撞季离，小声道：“为什么南巡王的小世子一直在看我们这边？”

“我不知道。”季离回了一句。

不如说，他更想知道。

南巡王要离开了，小世子也移开了目光，神色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带着几分疏离地跟周围的士族寒暄着，随南巡王离开了酒楼。

众人陆续散去，季离因为刚刚的事情有些沉默，小五却是说个不停。

“我之前远远见过小世子好几次，小世子从来没有这样过诶，他一直都冷冰冰的。”

“真奇怪，他为什么一直看我们这边？”

“是不是因为这是他们家的酒楼，然后经常来吃饭就认识了什么人？”

“不过我记得好像听说小世子不常出门啊。小季你怎么不说话？”

季离回过神连忙应了几声：“刚刚在想什么时候辞工，你说什么不出门？”

“小世子啊，听说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之前除非特别重大的节日会出席，像清雨节这种小节日一般都是呆在王府里面的。”

“我记得我听谁说，好像是小世子小时候被绑架过一次还是被走丢一次，把王爷夫人吓坏了，之后宝贝得不得了，不让小世子轻易出王府。”

“小季？你有没有在听啊？”

季离又走神了，他还在想那个小世子的事情，小五说什么只听了半个耳朵：“在听在听，你说王爷夫人走丢了。”

“你还是别听了吧。”小五气得撇了撇嘴。

季离提上刚刚藏起来的打包的吃食，决定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从不干自寻烦恼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小世子是认错了还是发病了跟他也没关系。

难道还能跑来找他不成？

“走吧，回去给咱阿母吃好吃的，等明天把工钱领了，我给她买点糕点。”

小五的母亲拉扯小五长大落了一身病，现在牙齿也不好了，只能吃点软和的。

小五顿时把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高兴地细数着明天要给阿母买什么。

季离边走边含笑地听着，时不时地补充一点，觉得这种日子格外舒服。

小五和他的母亲住在城门边角一片难民营里面，之前流浪到芜南城的难民们自发搭建起来的，虽然都是极其简陋的木头板子和竹竿，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因为小五的人缘很好，没有谁为难他们母子，所以他们住的地方相比来说挺干净的。季离刚来的时候找了个最边缘的角落住，自从跟小五关系近了之后小五特地分出来了一小块地方给他。

一开始其他难民怨言颇多，毕竟这个地方是看在小五的面子上给的，季离一个新来的算什么东西？因此不少人都找过季离的麻烦。

季离混了这么久也懂规矩，做活挣的钱都给周围邻居置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像是棉被褥子，也会带吃的回来给周围人分，大家也就暂且接受了他这号人。

季离和小五回来的时候没什么人在外面，要么在自家养病要么就出门找吃的。

他们带回来大包的东西很快就被留在家里的邻居拥上来想要讨走，小五不得不打开包袱给他们分，分完已经没剩多少了。

小五看着十不留一的包裹，叹了口气，心里直心疼，想着阿母吃不了多少了，谁知回到家看见季离又掏出来一个小点的包袱，冲他挑了挑眉。

原来季离早就留了个心眼单独给小五阿母装了一份。

小五感动得稀里哗啦，直说要认季离当大哥。

“你什么时候聪明一点我什么时候让你当我小弟。”季离推开他直往他身上蹭的头，笑着将包袱递给病卧在褥子上的妇人。

阿母虽然病痛，但是精神还不错，也笑着招呼他俩过来一起吃，她已经把季离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因为她知道自己儿子虽然为人真诚却不够灵活，季离帮了他们母子不少地方。

“阿囝哟，累不累，辛苦了吧。”阿母心疼地摸了摸季离的脸，“最近又瘦了。”

“哪有的事，我身体好着呢。”季离笑着说着宽慰的话，“争取明年给阿母挣一套青砖大瓦房。”

“又瞎说，阿母只希望我的阿囝都平平安安的，不要什么青砖大瓦房。”阿母轻嗔了一下，脸上的笑却止不住。

小五赌气着：“阿母我也瘦了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心疼心疼，我都心疼。”阿母也摸了摸小五的头。

“阿母，你喜欢什么样的大瓦房，我跟小季给你挣去！”

“小五这么乖，还让阿母挑，阿母想想噢…阿母要一个有院子的，种点花花草草。”

“那门口还要放两个石狮子，像王府那样！”

“好好，阿母等着小五给阿母挣大瓦房。”

季离静静地看着阿母和小五一来一去说着话，眸光含着熨帖的笑意，像有一片软云。

父母在他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了，一个人摸爬滚打到现在他也不再需要从外界收获什么善意，能从别人身上体会到一分温情他就已经觉得格外幸福了。

而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不用把自己强加于风，温暖的力量如同阳光和雨露降临在他身上，他也被注视着，努力地活着，努力地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