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莫晚庭慌张模样,姜少棠也发觉自己似乎靠太近了,但他近几日早不知破了多少回“戒”,也不多这一回了。
“别动。”姜少棠将莫晚庭的手拉下,严肃道,“耳朵流血了。”
莫晚庭怔了片刻,而后又往后稍稍避了避。
“师尊,我不碍事。”
莫晚庭虽然嘴上说着无碍,但是当姜少棠触碰到耳边血迹时,手上还是不觉一颤,双眉也微微拧起。
“娇气。”
姜少棠沉沉一声,抬手释出灵光,轻轻笼罩在莫晚庭耳边,下一刻,嵌在耳中的璎珞耳坠便被一股力量缓缓取下。
“嘶,师尊,我……”
“忍一忍。”
“……”
白日里同那老嬷嬷说的那句“畏疼”,并不是莫晚庭胡说,不过畏疼不是他体弱,而是他生来即是疼痛敏感体质——稍微受到微小的疼痛刺激,便会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他自幼习武练剑,伤痛在所难免,可他是不服输的性子,即便疼到颤抖,咬牙忍耐着,也坚决不表现出声。
起初,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却不料早被姜少棠看穿,而每每看出他的窘态,对方则会如方才一般,面无表情地说他一声“娇气”。
莫晚庭无力反驳,只能更拼了命地训练,努力让自己变强,不让自己受伤。
只是,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例如今日,他怀疑那老嬷嬷也是坊主故意派来试探新乐伶的人,若是不听“建议”,只怕“鱼儿”不肯出面。
如此大规模的乐坊近年来死了数名乐伶,却不曾惊动外界,可见那坊主手段了得,若他不配合,或许真就空忙一场。
莫晚庭凝眉思考着,姜少棠默默帮他取下另一只耳坠,一阵刺痛叫他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本想等林霜给他上些药再将耳坠摘下,谁知姜少棠竟是一刻都等不了,想到这里,他又“嘶”了一声,问:“师尊,林霜人呢?”
“下药。”
“?”
下什么药?给谁下?
莫晚庭眨巴着眼睛,正欲询问,此时,楼下传来阵阵响亮骚动声,两人对视一眼,快步推门查看。
只见楼下众人个个面若菜色,纷纷捂着肚子着急忙慌往外跑。
场子乱了,人群散了,可即便如此,那坊主也没再出现,只有几名厮役围在那酒池边,指着酒水怒目交谈。
“林霜往那酒池中下药了?”莫晚庭看向姜少棠,惊问。
见他神色震惊,姜少棠淡淡一声:“泻药。”
“……”
放泻药赶人,此损招也亏想得出来!赶了人呢?直接将那坊主抓来拷问吗?如此大闹乐坊,只怕是会打草惊蛇!
莫晚庭盯着姜少棠,满目皆是不解,他不禁想起年前的一次猎虫行动,那时,他也如此刻一般,提前潜入酒馆打探虫怪宿主,谁知宿主放下戒心之际,姜少棠突然持剑杀来,而后宿主发狂引发火灾,连人带酒馆一并化成灰烬。
他不明白,明明他们一同猎虫多年,为何却总是不能统一战线呢。
莫晚庭很想抒发自己的不满,可无奈对方辈分和实力都在自己之上,他一口气吐出来,又强行憋回去,憋得难受了,神情愈发难堪。
忽然,安静的乐坊中再次响起乐声,彷佛是不论热闹或冷清,有听众或无听众,都不影响乐坊笙歌,乐伶之歌也并无两样。
听着那乐声,莫晚庭瞪着眼,无声问:“看客散了,那坊中的乐伶该如何?”
“坊中人不可随意放离,我已知会侯府派侍卫暗围极乐坊,今夜绞杀虫怪,必不能疏漏。”
此之所答,非彼之所问。
莫晚庭恍然醒悟,他与姜少棠思考的问题,从来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上:他以救人为先,哪怕铤而走险,但多救一个是一个;而对方以灭虫为先,宁可错杀十个,也不放过一个。
如此背道而驰,又谈何统一战线呢。
他得想个办法,不能引爆“火源”,更不能让“火灾”再度将烧毁所有。
焦急之时,莫晚庭环顾四周,突然对上楼下厮役刷刷投来的目光——他这才发现,此时乐坊人去楼空,竟只剩他与姜少棠两人在看台上杵着看着。
忽然间,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能引那坊主自己送上门的方法。
“你走吧!我再不想看见你!”
莫晚庭的声音来得突然而又清晰明亮,不仅引得厮役直直观看,还让姜少棠惊目一震。
见有效果,莫晚庭继续演:“你不过是将我当作那人的替身,我不是那人,从今往后也不可能再为你一人弹琴,你走吧!”
姜少棠不说话,站在原地,用一种难以表述的神情看着莫晚庭,见他转身欲回屋,更是不自觉伸手将人拉住。
“放手!”
莫晚庭入戏深,赶人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而心中暗语同姜少棠说道:“师尊,你先回避一会儿,等那人来了,我将事情弄清,你再来助我。”
说罢,他脱开姜少棠的手,头也不回地进屋闭门。
进屋之后,见外头那倔驴总算听进了一回话默默离开,莫晚庭长舒一口气,忍不住露笑,可只笑了一下,便觉着不对,如今他可是被负了心的可怜女子,要装,便要装彻底。
他垂下眸,两手探向耳垂,咬牙用力按了一下,再抬眸时,不仅双眼含泪,眼角还多了一道明显泪痕划过脸庞。
没过多久,如他料想的一般,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慕安姑娘,是我。”
来得正巧。
莫晚庭红着眼开门,见到那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尽力抑制心中喜悦,他提起丝帕假意试了试泪,说道:“坊主寻慕安何事。”
“有件事,想问问姑娘。”那人也不客气,直说,“可否进屋一谈?”
莫晚庭将丝帕收起,侧身让道,言:“坊主请进。”
那人进了屋,才坐下,便开门见山问:“看姑娘气质不凡,不似困于邓通之人,为何来我乐坊做乐伶呢?”
你直白了当,那我也直叙胸臆。
莫晚庭压了压声音,哽咽开口。
“说了怕让坊主笑话,左右不过是小女为情所困,不得解脱,于是便横了心来这极乐坊,欲与那孽缘断绝往来。”
自古孽缘情劫,多是渣男怨女,方才那段“怒赶渣男不相往来”的经典,正是来自前些日他赠与妹妹闲读的民间话本中:一蕙质闺秀遇上一衣冠禽兽,一片痴心交与对方后,却发现自己仅是一替代品,绝望下不顾一切投向风尘,决意报复渣男。
这样的故事,除了俗套,还是俗套,莫卿河看了连连摇头,而莫晚庭只看出了那闺秀执念不浅,怕是容易引虫上身。
但此俗套故事,用在此时,却恰好能作饵钓一钓那预谋不轨的坊主。
果然,听了莫晚庭一番话,那坊主立即表现出关心之态。
“姑娘可还好?为那负心之人伤心着实不值当。”坊主顿了顿,又说,“从今往后,乐坊再不会让那人见你,姑娘尽管放心,日子长了,你定能将那人忘记。”
若是平常,“姑娘”应是应着话,说些感恩戴德之词,可莫晚庭自然还是要坦诚说出“姑娘”的心里话。
“多谢坊主,可我在那人身上错付了心,如今再想忘记,谈何容易。”说着,莫晚庭抬手捂着脸,指尖悄悄划过耳垂,只一瞬,泪眼欲滴。
“倘若真想短时间忘记,也并非全无办法。”
话落间,坊主取出一物递给莫晚庭。
“此物,便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莫晚庭定睛一看,正是那缠枝莲纹银鎏金胭脂盒。
“此物是?”莫晚庭缓缓接过那胭脂,明知故问道。
“是胭脂,加了一些安神香料的胭脂。姑娘若是再思起那人,便抹一指胭脂附于面上,保准你将忧愁统统忘却。”
“此物当真有此奇效?”莫晚庭看着胭脂盒,不可思议说道,“若是如此,此物应名为忘忧。”
坊主听闻,笑了笑,道:“这便是忘忧粉。”
“可小女初入极乐坊……”莫晚庭推出胭脂盒,客气道,“如此奇物,实在不敢当。”
“快收着,此‘忘忧粉’,也是我坊的‘制胜之宝’,坊中数十名乐伶都有。”坊主将胭脂推还给莫晚庭,“姑娘才貌双全,上台第一日便惊艳众人,此物赠与你是应该的。”
数十名……
莫晚庭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点点头。
“那小女,便多谢坊主。”
坊主见莫晚庭收下胭脂,扫了一眼琴房,温声笑言:“此屋无床榻,你往顶层去,靠梯长廊尽头处有一间空房,你且先住下。”
说着,那人又忽然牵起莫晚庭的手,惊得莫晚庭一颤。
“姑娘莫慌张,入了我极乐坊,坊中即是姑娘的安身之处,住在顶层的姑娘,也大多是与你有相似经历的可怜人,姑娘若有任何疑问,也可询问她们。”
莫晚庭又道了一声谢,那坊主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他攥紧手中胭脂盒,默默又从怀中取出一胭脂盒。
坊中数十名乐伶都有胭脂,她们是否也与出逃的云悠一样,已经成为了虫怪的宿主。
这胭脂究竟是如何来的,失魂一事与他的残魂又有何联系。
极乐坊,依旧迷雾团团。
莫晚庭一边思忖,一边移步上楼,来到顶楼的一刻,突然被眼前景象惊到。
“替身梗”虚晃一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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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