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雪山的冬季寒风刺骨,稍有不慎,那冷风便夹杂着冰雪钻进衣袖中,冻得人浑身直打颤。
前夜一场大雪,雪山山顶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几人冒着风雪,将一名**岁的孩童放置在狼形巨石旁,紧接着,便跪下身扒开被雪藏起来的洞穴入口。
待洞口再现,一人指着那深不见底的地方看向孩童。
“菡儿,叔叔叔母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小心进去,见到了雪狼也莫害怕,它们不会伤害你。”男子安慰道。
“是,菡儿,外头风大,你快进去吧。”女子摸了摸段菡的头,凝声又道,“村子将来的安宁,便靠你了。”
于是,段菡被两人半推半劝进入了漆黑的洞穴。
为不让自己滚落至洞穴深处,他紧紧抱住洞穴中的一颗巨石。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前方,又看向后方,眼中满是迷茫与恐慌,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有凶猛的雪狼,而后方是主动献祭他的亲人,他们不希望他回去。
雪狼不会吃人?他不信;献祭他便能守护村子的安宁?他也不信。
可纵使不信,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冻死饿死被狼咬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他已大致猜到了自己如何而死。
绝望念着,段菡不知不觉睡着,再醒来时,面前多了一双青蓝色的眼睛,那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见他睁开眼,浅声低吼。
段菡惊慌大叫,随即滚进洞中,不顾一切往前跑,而那雪狼紧随其后。
好几回狼追上来,段菡以为自己马上便会没命,但那狼并没有咬他,而是跑到前方堵上另一道路,似乎在引他往一个方向走。
段菡也来不及思考,只管往前逃,不知跑了多久,他渐渐没了力气,仔细一看,前路也被一堵石壁挡住。
他认了命,往石壁上一靠,双手扶着石壁,颤抖着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他便感觉到那野兽已在他身侧,紧接着,手上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立即哭出了声响。
接着应是更疼的撕咬了吧,他攥紧双手大哭,不敢睁开眼睛,可不知怎的,疼痛没有来袭,前方突然一声巨响,他被声响震到,惊然睁眼,这一刻,他看到石壁如一扇门一般缓缓开启,打开另一个世界。
里面没有阳光,却温暖如春、光明敞亮,有一条潺潺流水,水中生有莲花,水边生有绿茵,大大小小的雪狼栖息在绿茵之上,惬意而慵懒。
段菡惊讶看着眼前之景,突然,被后方巨狼顶了一下,踉跄往前,他吃痛喊一声,回眸一看,那石门居然关起。
他慌张跑到石门边,用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拍打石门,怎料下一刻,石门又缓缓开启。
看到石门又打开,段菡疑惑看了看自己的手,好似明白了狼为何要带他来此处,可他,不想一辈子与狼共居此地。
想到此处,他正欲迈开腿跑出去,就在此时,一声狼嚎震耳欲聋。
段菡被狼嚎威胁着,从**岁孩童,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期间,他无一日不想着逃出去,可他一人对抗不了狼群,只能默默等待时机。
某夜,他趁狼群集体外出捕猎之时,偷偷逃出狼窝,那一回,他跑出去了很远,近乎已经可以看见出口,然而,在即将逃离的时刻,他还是被一只守在洞口的狼拖回洞中。
那一刻,段菡崩溃失控。
“来啊!畜牲!咬死我好了!”
“我再也不想帮你们这群畜牲看门了!快咬死我!”
他对着狼拳打脚踢,大声喊叫,狼也被他激怒,开始咬他的腿脚。
终于可以解脱了,他想。
当疼痛布满全身后,他放弃挣扎,沉沉闭上双眼。
后来,他似晕厥,似窒息,似跌入无尽黑暗,可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
段菡再睁眼,眼前不再是暗洞石窟,而是他许久未见的蓝天白云,还有一张陌生,但严肃周正的脸。
那人身着一身玄衣,身型高大,面色却略微苍白,段菡看着他,疑惑发声:“是你救了我吗?”
对方微微点头,眼神似乎去了一丝寒意,柔声问:“我需要圣山雪莲救我兄长性命,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段菡一怔,不自觉颤了颤身体,那人见他害怕,又道:“你的伤我已经帮你治好了,你莫担心。”
一抹淡淡的笑容映入段菡眼帘,似一阵春风拨动他心弦,他不知不觉扬起唇,露出脸颊一侧的浅浅笑靥。
“好。”
那人需雪莲子给兄长治病,可洞穴中满池莲花,却未见一株莲子。
“我在此处多年,也从未见过莲子,或许那莲子,只是传说……”段菡安慰道。
“不。”那人目色倔强,“此处定有莲子。”
说着,那人决绝坐下,似乎没有出去之意。
段菡不解:“你不走吗?再过一会儿,狼群就回来了。”
那人不应答,段菡看着他坚决模样,心中莫名涌上一丝复杂情绪,他看了看莲花,又看向那人,最后也下定决心。
“你先走吧,我帮你看着雪莲,月圆之夜,记得来看我。”
起初,那人每半月一月来一回,后来说是忙了,便半年一年来一回,时光流逝,转眼过去五六载,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感情却越来越好。
段菡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迷上那人,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一些变化:过去每回放血,他总是疼得咬牙,而近几年,他不仅没感到疼,而且伤口好得很快;此外,他每每触碰莲花,身体便会散发出一股奇香,闻着头昏脑胀,意乱情迷。
等莲花结子要等到何时呢,段菡渐渐觉着煎熬,也渐渐厌恶自己的童子身,于是某日听见外头来了声响后,便兴奋折下一支莲花去迎他。
洞中漆黑,两人动情纠缠,**平静后,段菡勾着人欲说些情话,前方却忽然走来另一人影……
“阿喆,我,我那时认错人了,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段菡紧紧抓住他,哽咽抽泣,“你不是说欣悦我要带我走吗,我想同你走,你莫丢下我。”
“松手。”
“脏。”
说罢,那人拉着一名消瘦少年走近石门。
那少年回眸看着段菡,那一刻,段菡不知怎的,竟从一片昏暗中清晰看见他哀悯的眼神,甚至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疯狂狼狈的自己。
此后许多年,段菡一直盯着那双眼睛,看着他从少年长成翩翩公子,将他蹂躏在股掌之间,但令他魂牵梦绕但那个人,却再未出现。
往事如梦,一幕一幕回荡在段菡脑海中,他带着无限恨意辗转数年,身旁唯一不变的,竟是那日哀怜看着他的少年。
段菡坐在石门前,怀中是奄奄一息的闫时。
“阿时,我如今已经明白了。”
“他只想着利用我帮他取莲子,他根本没想过带我离开。”
闫时听闻,艰难拉了拉段菡的手,似在安慰。
跟随段菡多年,闫时的身体其实也早已发生变化,那夜插进他胸腔的第一箭并不能要他的命,可自中了那身骑异兽之人的那箭,他便觉身上的气力仿佛被瞬间掏空。
此刻,他已感到自己大限将至,轻声道:“你快走,莫管我。”
段菡摇头:“阿时,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当年我藏了一株莲子在洞穴中,你吃下便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洞道,怒声又道:“那蠢狼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落,洞中突然传来一阵狼嚎,段菡眼眸一亮,可候了许久,野兽影子未现,却见一身穿兽皮衣的身影缓缓走来。
言洛川提着一孩童,眸光犀利看着段菡,笑言。
“段公子,好久不见。”
*
夜幕低垂,木屋中几人沉默一霎。
莫晚庭看着段荣,沉声道:“段菡杀了很多人。”
“嗯。”段荣收起笑容,慢慢撤去炉下柴火,继而给锅炉盖上釜盖,才转头看向几人,从容道,“所以几位,是要去山上抓捕他吗?”
“夜黑风高,山路慢行,老夫不送。”
莫晚庭没说话,眼神示意傅铭与林霜,他凝着眉,一点头,两人立即会意,一个拔刀架住段荣的颈脖,一个揭开那锅炉,细看锅中之物。
“公子。”林霜目色震惊,认真道,“是米肉羹。”
食米而生,为人,以人/肉做羹,则称为米肉羹。
傅铭闻声亦惊然,刀刃朝段荣颈脖上逼了逼:“你杀了人!”
然而此时,段荣却依旧平静:“我没杀人,是他们不自量力进洞穴丧了命,我不过是帮忙收了收尸。”
莫晚庭走到段荣面前,凝声问:“你告诉我们这些事,也是等着给我们收尸吗?”
段荣不答,看着莫晚庭诡异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一霎间,莫晚庭持剑柄捅向段荣腹部,逼其张开嘴巴,于此同时,迅速投了一枚醒魂丹让其吞下,随后,移目看向榻边绳网。
只一眼,一道白色灵光闪过,下一刻,那绳网已出现在傅铭身侧。
“多谢师尊。”莫晚庭回眸朝姜少棠道谢,笑了笑,又同傅铭正色道,“绑起来,一会儿审。”
入夜,傅铭将一柄匕首烧得通红,不时看向莫晚庭,林霜见他一副严肃又紧张的模样,不解问:“你作甚。”
傅铭拿起匕首,瞪圆双眼,答:“殿下不是说要审问,我准备准备。”
“……”林霜顿了顿,转头看向一旁的姜少棠,咽了咽喉咙,“你一会儿拦着点儿就好了。”
傅铭随着林霜的目光看去,突然大悟,是啊,论审判动刑,谁又能比得过那位冷酷无情的灵君。
“段荣,你听着,我们此次动刑,是为了逼出你体内的虫,还你个常人身份,你莫挣扎,挣扎,也无用。”莫晚庭严声道。
“我体内没有虫。”段荣不屑。
莫晚庭轻叹一声,忽然间,姜少棠的剑一霎插进段荣的肩头。
卞昀之见状,勾唇一笑,紧接着手中释出一缕红色灵光,那红光飞去姜少棠剑上,瞬间将剑变得通红滚烫,屋内也同时响起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一刻,几人惊然看向卞昀之,此人动起手来的狠厉程度毫不逊色于姜少棠,此刻说两人是亲兄弟,无人有疑议。
然而,纵使他们再狠,许久之后,段荣体内的虫也丝毫没有出现的迹象,可他行为举止也异常,断不可能是常人。
听着一声声凄厉的叫喊,最后,莫晚庭忍不住喊停。
“师尊,还是我来吧。”
姜少棠抽出剑刃,莫晚庭手持一物走到段荣面前。
“你可见过此物。”
段荣艰难抬眸,看了看莫晚庭手中被一分为二的黑藤球,摇头。
莫晚庭见他不似撒谎,又问。
“你何时开始食人/肉。”
段荣怔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嘶哑开口。
“段菡给我吃了他的肉,把我变成不人不鬼模样之后。”
莫晚庭惊目,看了姜少棠一眼,而后凝声再问。
“段菡究竟是你何人。”
闻声,段荣又咯咯笑出声。
“段菡是我的堂兄弟。”
“也是三百年前,村子献祭给山神的最后一名圣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