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离庭花似雪 第7章 乔装

翌日，莫晚庭再次来到那极乐坊门前。

与夜间灯红酒绿不同，白日里极乐坊朱门紧闭，静寂至极。

莫晚庭取出那盒胭脂，微微皱起眉头。

昨夜他们慌乱从极乐坊逃出，几乎没有寻到任何关于虫怪的踪迹。因没有头绪，莫晚庭便取出了那胭脂仔细研究，可不知怎的，原本散发浓重异香的胭脂却丧失了气味。

如此一来，胭脂线索彻底断开，无奈下，他只能再来极乐坊探一探，却不料，白日此坊竟不开门。

他收了胭脂，抬头望向高楼，正想着飞身翻进去探一探，谁知下一刻，朱门吱呀一响，启开一道缝。

莫晚庭闻声看去，只见门中走出一素衣女子，她怀抱琵琶，凝着眉回望一眼，一副悻悻模样，慢慢移步离开，随后，门又迅速关上。

“姑娘请留步。”莫晚庭上前叫住那女子，待其投来目光，便笑颜又问，“在下慕安，见姑娘面善，能否借一步说话。”

女子些许惊讶，可见莫晚庭神色温和，没有拒绝。

两人来到客栈茶室，莫晚庭开门见山问道：“姑娘可认识云悠？”

女子听闻，原本低垂的头立即抬起，眸中闪出光，颤声道：“那是小女的姑姑，公子可知她去了何处？”

“她如今在主城灵音阁中。”

听见莫晚庭的回答，云忻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不是在极乐坊便好。”

莫晚庭想起云悠那日的自白，与大多乐伶一样，她是因家道中落入了乐坊，在乐坊苦练多年，最后得了坊主青睐，被赠了那蛊惑人心的胭脂。

而她之所以逃离乐坊，除了受体内虫怪影响，更重要的原因，是撞破了那坊主杀人灭口。

但那坊主在何处杀人，如何杀，云悠却已记不真切，唯记得那日似有人助了她一把，她得以死里逃生。

莫晚庭看了看云忻的琵琶，问：“姑娘方才从极乐坊出来，是去寻人吗？”

“是寻人，但也是去寻出路。”

莫晚庭不解又问：“寻出路？”

看云忻方才神情，应是知道极乐坊中有险恶，莫晚庭不明白，既已知险，为何她还往那处寻“出路”。

“极乐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乐伶暴病而亡，可即便如此，那处依旧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云忻一手抱紧琵琶，一手轻轻掀起鬓边长发，露出藏在发丝下的疤痕，垂眸说道，“因为在南陵城中，只有极乐坊只听乐声，不以相貌定论，且酬劳最是丰厚。”

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给他人陪笑卖艺呢。

莫晚庭沉默不语，云忻苦笑着又说：“可小女天赋不及姑姑，连乐坊都进不去。”

“姑娘现下可还有其他亲人。”莫晚庭问。

云忻摇头。

“那姑娘不如去主城寻你姑姑。”

说着，莫晚庭取出一袋钱，递给对方。

云忻见状，却没收钱袋，拒绝道：“公子，小女自知自己拙劣无能，去了主城，只会拖累姑姑，此物，小女也不能收。”

“你姑姑近日气色不佳，最是需要人陪伴，她仅剩你一至亲，你不去看她，还有何人会去呢？”莫晚庭将钱袋又推过去，弯眉笑道，“况且，在下也不是白送钱给姑娘，在下还有一些事需要询问姑娘，这些银两便当作是给姑娘的报酬，如何？”

云忻微微怔住，随后坚定了目光，看着莫晚庭问道：“公子想知道何事？”

“若是想进极乐坊当乐伶，需要做何准备？”

……

莫晚庭问完话，便送别了云忻。

他走上楼，经过姜少棠房间时，轻轻推门看去。

那人睡了一宿，还没醒来。

他又轻轻将门关上，去往林霜房间。

天色还早，林霜此时也有些迷糊，开了门，低声说道：“殿……公子，早。”

莫晚庭进了屋，正身坐下，开始交代事情。

“林霜，你去寻一名年轻女子，要会乐器会功夫会套话的，最好胆子大一些、模样好一些，尽快。”

原本迷糊着眼的林霜一下惊醒，心中暗暗重复莫晚庭的话，彻底醒了，瞪目问：“公子让我去何处寻人。”

“都行，尽快。”

“那我去侯府寻小侯爷要人了。”

“不成，那人不靠谱。”

“……”林霜自暴自弃叹气道，“那我可寻不到，公子不如派我去吧。”

“我倒是想派你去，可那极乐坊只收女子……且慢，你说的有道理！”莫晚庭像是想到了点子，凑到林霜耳边，窃窃私语。

林霜听闻，目色一紧，连连摇头。

“殿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又不是让你去。”莫晚庭忽然拔剑出鞘，在锃亮的剑身上看了看自己脸，又说，“不过是换个身份去打探敌情罢了。”

“殿下。”林霜再叹气，轻言，“即使我帮殿下，灵君也定不会同意此事。”

听到林霜提起姜少棠，莫晚庭将剑收起，自信道：“我乔装一扮，他未必认得我。更何况，他如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醉的人迟早会醒啊！醒了之后他可摆不定人啊！眼看将姜少棠搬出来也劝不动莫晚庭，林霜眉头皱得更紧。

“可是，殿下，我真的不会梳妆……”

“无妨，又不叫你将我打扮成天仙模样，看得顺眼便可。”

究竟是何人只说灵君倔，明明师徒俩一样倔啊！

林霜暗暗哭泣，答道：“……是殿下，我尽力吧。”

此后，林霜频繁进出房门，取新衣，拿妆奁，来回一阵折腾，又将莫晚庭上上下下仔细研究了遍，最后，终于鼓捣出了一个背影八分像女子的模样。

莫晚庭背对林霜，举起铜镜，看见铜镜里的面容，眉头皱起，瞬间将镜子放下，沉沉说道：“林霜，原以为你是医者，手艺比我好，没想到是真差。”

“殿下，我尽力了……”

“罢了，我自己来，你先退下吧。”

莫晚庭摆摆手，将人遣去，随后取了清水，洗去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容，接着再拿起铜镜看。

嗯，如此顺眼多了。

他眨了眨眼，微微晃动脸。

不如省去那胭脂妆粉，就如此去？反正那乐坊不看长相。

虽然林霜上妆的手艺差了些，但好在挑的发饰服装不违和，出门时将头埋低些，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莫晚庭自我安慰着，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正欲出门，谁知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林霜又回来了吗，是有何事？

莫晚庭移步去开门，而门打开的一霎间，目色一惊。

“殿下。”

那人朱唇微启，一声殿下极尽温柔，见莫晚庭震惊神情，一双媚眼弯如钩月。

“四娘？”莫晚庭神色由惊转疑，问道，“你怎的在此处？”

“听闻南陵极乐坊盛产妙音，我前来查探观摩。方才在街上偶遇了林公子，他说殿下需要帮忙，我便过来了。”

说着，墨四娘轻捋肩上丝发，抿唇微笑。

莫晚庭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尴尬一笑。

“啊，是，我这边，是有些事情，要拜托你。”

“愿为殿下效劳。”

房门一关一开，半个时辰过去。

墨四娘悄然离开，林霜进屋寻人。

此回，莫晚庭依旧举着铜镜，背对着林霜，但发髻显然比先前精致美观许多。

林霜见他对着铜镜沉默不语，便发声叫唤。

“殿下？”

“说了几回，要叫公子，不，如今，是小姐。”

莫晚庭嗓音低柔，说罢，回眸一笑。

顾盼之间，先是一双杏眼明亮生辉，随后，朱唇勾起绯红双颊，散发出一阵粉妆玉琢的娇俏之韵，再起身，那细腰平肩，一步一曳，一颦一笑，浑然天成。

“怎么，看呆了？”莫晚庭恢复往日声线，挥手叫醒呆滞的林霜，“四娘还教了我一些女子仪态，如何，只要我压着嗓音，应该看不出我是男子吧。”

林霜点头，但很快又皱眉说道：“殿下，那极乐坊着实古怪，殿下真要孤身试险吗？若是灵君问起，我……”

“无妨，你只需瞒住师尊半日，到了夜晚，再同他一起来极乐坊便可。”说到此处，莫晚庭不放心又问，“师尊还没醒吧。”

林霜摇头回应：“我按殿下吩咐，往灵君房中放了安眠香，此刻灵君未醒来。”

“好。”莫晚庭点头，欲出门，忽而又想起一事，“再给师尊备一碗你上回给我喝的醒酒汤，那汤药还挺有效的，傍晚时给师尊饮下。”

“是，殿下。”

“你且待在屋里吧，我自己出去。”

“……是，殿下。”

交代清楚，莫晚庭推门出屋，轻手轻脚拐过姜少棠房门，提裙欲下楼，可就在迈步下楼梯的前一刻，被人悄无声息按住了肩膀。

与此同时，他心中立即升起不好的预感，匆匆回眸看去。

不曾想，那人离他如此近，转身的瞬间，几乎要触到对方脸庞，他猝不及防，下意识后退，脚下踩空。

那人迅速伸手拦住他的腰，发力转动一圈，将他带到平稳之地。

两人平了步伐，气息却开始逐渐不稳。

莫晚庭凝视姜少棠的眼睛，分不清他此刻究竟是醒的还是醉的，那眼神似是清醒的，可眸中却闪着氤氲如雾的水光，柔和，温暖，又带着些许哀愁。

姜少棠维持着那神情，颤颤开口：“晚……”

眼看师尊即将叫出自己的名字，莫晚庭慌张推开他的肩膀，沉下头，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回应：“公子认错人了。”

说罢，莫晚庭移步离开。

千万不能认出来！

若是认出来了，他今日必不能出得了这趟门！

莫晚庭心中默念，然而，姜少棠竟追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哑着声说道。

“我没认错。”

“别走。”

“我不会再认错了。”

“别走……”

一句一顿，万般情绪，字字句句，低沉又沙哑。

师尊，是在同他说话吗？

明明是一个人，为何如此陌生。

莫晚庭再回眸，看见对方那柔软而破碎的面容时，他终于确认。

——师尊没有醒。

因为，师尊从不会同他说那样的话，也从不会对他表露那般神情。

提一嘴，文中乐伶和乐坊的设定是没有卖身契的，乐伶入乐坊相当于小艺人进了个娱乐公司，为公司卖命挣钱的同时自己赚个辛苦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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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乔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