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璟得躲起来。
他给李修松绑,警告不许告诉来人自己的存在,否则解药就别想要了。
李修站起来揉揉手腕,心里暗自叫苦,他一天天遇到的都是什么事。
殷璟甫一躲进里间门的纱帘后,谢清晏就从窗外翻进来。李修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往后退,谢清晏穿着夜行衣,带着面罩,像来杀他的。
“请坐,李公子,别这么客气嘛,我就是来请教几个问题。”似乎无所谓李修能否认出他是谁,谢清晏的声色也没有隐藏。
李修是见过谢清晏的,也听过他的声音,一双如此漂亮的凤眸,很难找到第二人,但此刻李修心惊胆战,压根没想起来。他怯怯地坐到距离谢清晏最远的一个位置上。
“你那个表兄段超的官位,是从哪买来的?”
“你怎么也问这问题?!”李修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敢情一个两个就是为了这事,段超招惹的仇家,怎么都来找他。
“也?”谢清晏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眼。
坏了,说漏嘴了,李修尬笑道:“什么也啊,大人肯定是听错了。”
谢清晏轻笑,也不知信了没有,话音一转:“屋里这般黑,李公子怎的也不点灯。”说着便站起来,点亮了角落的蜡烛,唯独没有迈入与外屋分隔开来的月亮门。
殷璟就躲在那后面。烛光没有分给里间一分一毫,在昏暗的光线里,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屋子亮堂起来,谢清晏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李修被勒得发红的手上挪开。
“说说吧。”谢清晏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短剑。
李修咽了咽口水,反正方才那人只是说不能暴露他,又没让不说真相,于是他一五一十又讲了一遍。
到最后谢清晏的眼神都冷漠下来,显而易见他也猜到了背后的人是他的父亲。
“我会查个真相出来的,定远侯。”谢清晏临走时只留下两句意味不明的话,“李公子可要当心屋子,别进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果然被谢清晏发现了,等他猜到是殷璟,轻而易举,不过殷璟也不用再伪装,直到如今,他已经知晓谢清晏回都城的目的了。
殷璟从门后走出来,而李修的注意力全在谢清晏的前半句话上。
“他刚刚说定远侯,侯爷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殷璟半个时辰前威胁他,但李修的惊讶已经盖过了这点恐惧。
“还能做什么,你心里不也清楚。”殷璟敷衍完就要走,“今天的事若是往外传半分,多的是人会灭你的口。”
有兵权,筹集大量银子,朝廷官员里还有自己的人,定远侯想反。这些条件里,若是谢清晏愿意,再加上一条儿子在都城,到时候完全可以里应外合,那样真是相当难办。
但好在,谢清晏不愿意,至少现在不愿意。
“大人,你把解药给我啊。”
殷璟边往外走边说:“不是毒药,骗你的,那是颗补药。
留下李修独自一人在原地凌乱,只敢自己悄悄骂:“该死的。”
乔天川已经在悠扬的曲调里睡着了,殷璟找到他时,人正窝在榻上睡得正香。
“醒醒了。”他拍拍乔天川的肩,人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是殷璟才放下心来。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出事了,担心得很。”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多担心。”殷璟目光落在乔天川身上的衣服,鲜艳夺目的颜色,似乎还带着脂粉气息,不知是哪位姑娘这般贴心。
乔天川顺着殷璟看过去,明白他的意思,嘿嘿一笑:“我都没睡安生,心里可一直记着你的事呢。”
殷璟斜睨他一眼,乔天川竟被看得有些酥麻麻,心想殷璟那点傲娇的性子怎么越来越明显了,他收拾好连忙跟上殷璟的脚步,心下还在感叹殷璟生的这么好看,那他以后的皇子妃得多容貌惊艳。
“一切还顺利吗?”乔天川踱步到殷璟身旁轻声问。
“不太妙,有些人比我们这些皇子还要心急。”
说出去没人会相信,备受赞誉的谢将军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的爵位都是全靠在战场上拼杀得来的,可以想见谢忠有多功勋卓著。
殷璟也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总在情理之中。甘愿蛰伏的人臣,发现那至尊之位唾手可及时,也不想在艰苦的寒凉之地受罪,那可是权力。
不出殷璟所料,乔天川知晓那人是谢忠时,嘴半天没合上:“定远侯?怎么可能,他可是大衍数一数二的忠臣良将啊,那那那…谢世子呢?”
殷璟垂眸:“定远侯是定远侯,但他不会的。”语气很坚定。
二人上了马车,在夜色里驶远。
谢清晏放下车帘,招呼玄白:“回府。”
听上去情绪似乎有些不高,玄白疑惑地扭头瞅了眼紧闭的车厢门。
谢清晏现在心里说不清的郁闷,摸不清抓不住的一团乱麻。
白日里殷璟装作无意提起李修会来醉仙楼,他就该想到的,哪是什么无意间,分明就是故意透露给他,生怕他不来。
李修手腕上明显的绳索勒痕,不小心脱口而出的“也”字,楼下睡觉的乔天川,刚刚又与殷璟一同离开。
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这是在试探他。回望过往种种,一切都有迹可循,殷璟从始至终都不信他。
现如今已经确定了是谢忠在背后卖官,筹集大量钱财,并且还在继续,先太子的罪名大概就是被谢忠嫁祸的。殷宁与殷璟关系亲近,殷璟有多怀疑自己,谢清晏都能理解,他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别人无条件相信他。
但只因为自己是谢忠之子吗,所以就要认定他会与谢忠同流合污,谢清晏心里有些悲凉。
*
殷璟发现这几日谢清晏都不再理他,话也变少了,总绷着脸,身后又跟着面无表情的玄白,看起来两人像是去杀人的。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觉得可能是错觉,毕竟平时他们之间的话也不多,更何况各怀心思,连朋友都算不上,没有身份和资格去表示关心。
直到段超的死讯传来。
离殷璟见过李修后没过多久,段超因官位疑似来历不正被弹劾,但目前只有李修每次送钱时,记下的私账,能证明是钱财运到冀州,却没有充足的证据能够指认对方是谢忠,段超不认,声称自己是冤枉的,于是先押入大牢候审。
段家想方设法四处找人花钱想见段超一面,都没能实现。进牢里第二天夜里,段超就畏罪自杀。
现在织影调查的结果是李修也不知所踪。殷璟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还需要去找谢清晏问个清楚。
再次敲响了谢府的大门,但这次的感受全然不同。
谢清晏在书房,玄白带殷璟进来时,他端坐在桌案后,神色淡然,像是知道他会来似的:“请坐吧,殿下,我以为今日等不到殿下了。”
谢清晏在等他?为什么?殷璟面上疑惑。
“殿下是为了段超的死而来。”谢清晏用的是陈述句。
“是。”殷璟坦诚相见,“我不觉得他是畏罪自杀。”
“殿下不妨看看这幅画?”谢清晏没接话,而是示意殷璟抬头。
谢清晏的书房颇为简约干净,书案后立着放满书的高大架子,左侧墙壁上挂着冀州地形图,视线再往右,是一幅画。
只有背影,寥寥几笔便刻画出英姿,红缨枪上的穗子与旁边严谨的地形图对比明显,为整个冷沉的书房增添了一抹亮眼的颜色。
殷璟目光一凝,这上面的笔触他都相当熟悉,那是半年前他亲手画的谢清晏得胜归来的样子。原来谢清晏也买了它,挂在墙上,被保护的很好。
“半年前陛下以褒奖我为由,让我回了都城,这画碰巧为过去种种画上句号。”殷璟没注意到,谢清晏看着这幅画时,眼底的感慨与柔和。
“殿下想必也听过传言,我与定远侯不合,说我不尊孝道,这些不是假的,幼时家庭和睦,却最终走到这一步。其中原因,殿下一定猜得出来。”
殷璟一下子明白,谢清晏为何突然提起这幅画和他的过往,他过去总对谢清晏抱有疑心,而谢清晏都知道了。
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谢清晏在告诉殷璟,因志不相同而父子反目,他跟他的父亲不一样。
“我知道。”殷璟没有否认,“那晚醉仙楼的房间里,不止有你,也是我故意透露给你李修的习惯。”
“关于段超之死,殿下现在是怀疑我还是单纯想来问问我?”谢清晏看似放松地坐着,实则衣袖挡住的左手手指不自觉捏紧。
即便清楚以殷璟的聪慧,能明白一切,但他心里仍是紧张的,怕从殷璟口中听到另一个答案。
意外的是,他等来一句道歉,殷璟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是我疑心太重,你多次救我,但我却总想试探你,将真心践踏。”
“这不怪你,我都明白。但我想问殿下一句,你信我吗?”
殷璟抬眸,望进谢清晏的目光里,眼神真挚,不夹杂任何虚假的感情,他一字一句:“我信你,谢清晏,从我知晓对方是谢忠时,我就信你。”
谢清晏明显愣怔一瞬,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轻松的笑容:“殿下,你可真是,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泼上一身污水。”
又恢复成以往的谢清晏了,殷璟也粲然一笑。他知道谢清晏在担心什么,毕竟想当反贼的是谢忠,谢清晏作为谢忠唯一的儿子,无端就会被联系在一起。
殷璟:“这下世子可以放心了,我来只是想问个清楚。”
谢清晏点头,解释道:“我的人从李修那拿来了账本,把段超送进大理寺,但因为我疏忽,让人找到机会灭口,为保住李修的命,将他送出都城了。”
他站起来,当着殷璟的面,从书架某个角落拉出来一个暗格,掏出一封信笺。
殷璟:“?”
直到信递到他手上,殷璟拆开来看,内容不多,短短几行,他微微睁大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字。
殷璟看向一脸淡定的谢清晏,显然他早已预料到。
这封信来自谢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