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祁安醒来,就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旁边空地上“一团”小姑娘。
常年作为杀手的警惕心让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无非就是个狭小的山洞,洞里两个人栖息都显得拥挤。
不难发现这个小姑娘人还挺好,把草垛子让给了自己,她躺在那冰冷的石地上。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小小的披氅,已经很难看出原本白净的颜色。
但,这点好心…对于裴祁安来说太不具备说服力了。荒山野岭,小姑娘,杀手。这几个词联想在一起,裴祁安并不放心这个小团子,自己现在身负重伤这样,只能最直接的试探她了。
嘶,凉凉的触感让本来就睡不深的景昭马上醒了。
映入眼帘是那个本来昏睡的男子,眼眸里像是深潭一样不见底,但往脖子冰凉处一望。
他…他竟拿短匕架景昭脖子上。
霎时间,连日来的紧张害怕感又涌上心头,参杂着对忘恩负义人的谴责以及对自己救他行为深深的后悔。
裴祁安很有耐心,并未说一句话,像是等待兔子落网的猎杀者。
在安静的山洞中,火堆子里噼啪声,都显得格外让人心惊。
这就是所谓的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么?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我还想活!
我还要找哥哥!
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农夫与蛇!
这些话在景昭心里都过了一遍后,最终还是死亡的恐惧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你…这是干什么?”磕磕绊绊,上牙与下牙打架后轻声问出了一句。
“看不出来么?”
裴祁安玩味的看着景昭。不得不说这个少年脸上回复了血色,叠加上干涸在脸上的血点,显得他尤为的妖治。
像是轻而易举给自己的生命应该是被判上了最后的定论。
景昭太清楚自己和他的实力太过悬殊,所以……挣扎之后还是…死路一条么?
为什么呢?
我想活下去…就…这么难呢?
扪心自问我不曾伤人性命,不曾与人为难,那么为什么…要让身边的人都接连死去呢?
这些问题不曾想明白,自己的性命也要断送了。
真是…
可悲至极。
“杀吧,你想杀…便杀了我吧”
裴祁安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眼前的少女灰扑扑的脸上,因为寒冷冻的发红的耳朵,眼角的桃色,逐渐聚合起来的眼泪,连珠成线,滑落在匕首上,倒映出跳跃的火花。
平静赴死的话,裴祁安止不住想起了几天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疼爱自己多年的庶母和几位长老面前,说出了一样的话。
那天也是这样冷的天,漫天的雪,像是要迷住所有人的眼睛,让他们辨不清这善恶难分的世道。
“你们要我的命,那便…拿去好了。”
一身傲气的少年,孤注一掷的把剑丢在地上,无奈的苦笑。
裴祁安拿着短匕的手迟疑了,这时杀了她拿走她身上东西,是最妥帖的办法。可是明明知道多么绝望才会说出这些话,自己曾也是这样被逼到放弃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
还没等到少年的答话,突然火光被灭了,本来面对面的少年一瞬间离自己很近很近,鼻尖相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嘘,别发出声音,有东西过来了。”
这一贴近,吓得已经准备好赴死的景昭咬紧了自己的嘴巴,两个人呼吸交接。
避无可避以后,景昭看向裴祁安的眼睛,没有了火光,甚至因为接连下雪,月光都很稀薄的渗透进来,那双眼睛更加吓人了,像蛰伏的狼,有着嗜血的本性。
一刻间,景昭也不知道该害怕的是眼前的少年,还是外面的“东西”。
发愣的瞬间,少年发力,短匕划过绢帛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狼的哀嚎。那凶兽就在景昭不到一臂远的地方,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裴祁安,不甘的模样,倒是给眼前的少年看笑了。
原来不管是人是兽,活着是本能,死才是不得已的选择。
看它还舍不得咽气,裴祁安拔出短匕,再在狼兽的肚子上深深插了一刀,最终这个凶兽了无了声息。
裴祁安拔出匕首,随便拿起自己衣服的一角,擦拭手上脏血。
“看什么?”
“不过是一头狼罢了。”
看着这个姑娘从自己出手那一刻就冲到草堆抱着自己包袱,盯着他,现在浑身发抖的样子,可怜极了。
“怕了?当初你就不该救我,救了以后才知道怕了?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裴祁安看着她的样子,自顾自接着往下说“抓紧收拾收拾,这狼还小我现在还能对付,一会狼群来了,你应该不想跟我死一块吧?”
景昭以前的十四年都不曾真正见过狼长什么样子,只在画本里见过一个模糊的样子,可此时少年脚边咽气的狼,她真的怕了。既怕凶猛的狼,更怕眼前的少年。
裴祁安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弯腰往山洞外面走。
发现这个小姑娘并没有跟上来,所以…现在是后悔了?宁愿葬身狼腹也不愿意跟自己走?
裴祁安本来觉得那些话不可能影响到他自己分毫,什么“野孩子”“喂不熟的白眼狼”“煞星”这些字眼从几年前就跟着自己,像是影子一样,不死不休。
陌生的人也厌恶自己,“呵…”
短暂的停顿之后抬脚就走,想死他自然不会拦着,生死各有命。
机缘总是这么巧妙,一方放弃,另一方就悄然的接上了。
一只素净却又是划口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就这样一个狼狈的小姑娘拉住了他。
“我愿意”
裴祁安转过身看着她,冻的红红的鼻尖,说出口的白雾,紧紧攥住的手。
“嗯?”
“我愿意…我愿意跟你一起走…麻烦你带带我”景昭知道自己在这里是活的希望渺茫,不如放手一搏,赌一把,留下来可能狼群来了必死无疑,跟他一起走,多少可能…会活吧。
怕他嫌弃自己,景昭马上补上“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努力的,真的!”
裴祁安看到小小的她,刚想反驳的话,不知为何还是没说出口,也许是这夜的风雨太冷了。
“走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竹林里面穿梭,裴祁安受了很重的伤,刚才杀狼伤口扯开了,血渗出来,隐匿在无边夜里。山里的兽可不会因为她们的势弱而心软分毫,裴祁安抓脚步逐渐加快,终于找到一个足够高的树,暂时可以藏身。
“抓好了”裴祁安一手托着景昭的腰,开始动用内力上树。
景昭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爬上这么高的树,当比自己腰还粗上些许的树干时,低头一看。
好高…好高…
下意识维持刚才上树时抱着裴祁安的腰,不敢松手。
“你不用抱这么紧,我身上还有血口子,禁不起你这么投怀送抱”裴祁安故意把最后的“投怀送抱”四个字咬的很长的尾音。
景昭一听这话,既觉得害臊自己为了保命对陌生男子做出的事情,又隐隐担心他的伤。
只好壮着但是慢慢松开双手,努力保持好平衡。
“你叫什么?”
裴祁安先打破了这层平静。
“颜昭”
“颜丹鬓绿的颜,昭昭日月的昭”
“你呢?”
“…”
“不想告诉我么?”
“那我…不问了”
“为何不问?”
“你想说的时候我再知道…也并不迟”
一夜寂静,寥寥几句后只听得见风吹树动的寂静,好在后半夜这偌大的林子还算安全。
迷迷糊糊中,景昭发起了高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上一刻似在火炉里面翻滚,下一刻又似到了无边的荒漠,呢喃中时间一下又回到了上元节前的景阳王府。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景昭最喜欢下雪后的王府,银装素裹,每次景阳王都会踏雪而归,推开处理不完的政务,陪景昭一起堆上几个雪人,喝上一杯热酒,仔细听自己妹妹这段时间的见闻。
景昭不是一个耐得住在深闺里面绣花的姑娘,街头小巷的各种新奇的东西总是对她有极度的吸引力,但这两年的广陵郡并不太平,街上偶有一些突发的见血事件。也因此景昭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出过门了。
“哥哥,你就带我去么?你都多久没有陪我好好出去玩过了?”景昭一边摇着景阳王的胳膊一边痛诉最近她被关的要长蘑菇的不满。
“要不哥哥你今年去洛阳觐见把我也带上?我也已经…六年没去过洛阳了…我想丹阳姑姑了…去嘛去嘛”
算一算景昭上一次随行觐见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那是她还是个小娃娃,个子还没自己腿高。想到这里景阳王也露出来几日来难得的笑。
“不行,你身子娇弱,此去洛阳路上马车斗至少得一个月,而且今年哥哥在洛阳待的时间短,你丹阳姑姑今年年岁过罢,答应来广陵看你。”
景昭撇了撇嘴,心想这是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狠心的哥哥!
听完这话,感觉自己计划落空,生起闷气来,胳膊也不给晃了,手也不给捏了。
景阳王看到自己娇贵的妹妹,无奈道“那哥哥答应你,今年上元节之前一定会来陪你,可好?昭昭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哥哥此去洛阳给你买回来可好?”
“真的?”
“真的,哥哥何时骗过昭昭?”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哥哥是天底下最不会惹昭昭流泪的人,怎么舍得骗自己呢?
想到这,景昭不禁得寸进尺起来
“我听说洛阳那边的有我们广陵没有的布匹,还有样式精美款式新奇的发簪,还有……我都要!哥哥你可不许食言”
“好,拉勾,昭昭只要在王府安心等哥哥回来就好。”
景阳王说到这,宠溺的把景昭头上落的雪给拂去,又从侍仆那里拿着热的袖炉给景昭换上。
看着眼前的姑娘抱着树干睡着了,裴祁安可睡不着。
仔细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自己因为出身被赶出来裴家这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近今日来刺杀的为何又给出了裴氏的物件?难道说他们发现自己没死?
不应该四年前虽然自己起死回生,诈尸手法有些稚嫩,但裴氏那群酒囊饭袋的人按理说是发现不了的,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说主上下了命令?
离开裴氏这四年裴祁安也没游手好闲,被一个老头救了以后精进了一身武艺,少时在裴家自己是嫡长公子,学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自身也是个好苗子。
不然也不会被那老头看上了,收作徒弟。
后来…裴祁安去了鬼影阁当了杀手,四年来杀的人自己都数不清,也懒得数,毕竟都是该杀之人。
裴祁安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了,等天亮给这小姑娘送进城里,得唤白风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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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墨滴碎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