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印万川 第7章 第二章·苍梧之野·谷神祭

月灼骑着一匹黑马打头，带领着马车队顺利地跨过了闽越国境，从理论上算是进入了长沙国，但事实上，她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广袤的密林，是超出了任何人力所能统治的区域。

苍梧之野——历史上出名的丰饶与凶残并存的土地。传说这里埋藏了大量上古时代的宝藏，也确实不乏盗宝者前来光顾，但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回去。

苍梧以东为南岭五岭，像五只庞大的凰鸟盘绕在原野上，万海学城的车队已经穿行过越城、萌渚、骑田、大庾，来到了都庞山下。

“应该就是这里了。”矿金坊的乐羊师座手搭凉棚，对着手中的帛图反复比照，“《矿金经》里记载的‘海蔷银矿’按方位看，就在这都庞山中。”

“这么大一座山，应该埋了不少宝石吧。”月灼仰头望着高耸的山峰，感叹道。

此时暮色四合，巨大的山峦投下庞大的黑影。新月从山巅缓缓升起，如同银色的镰刀。

“月灼，我们需要在此停留五天，三天用于勘察矿床，两天用于采集少量矿石，好确定大规模开采的方案。”乐羊师座同样望着山峰，对身旁负责安保押队的月灼讲解自己的计划，“海蔷银石是铸造量天镜的关键，但它们通常藏在矿洞隐蔽崎岖的地方。如果矿石生长条件过于复杂，还需要你们武院帮忙爆破一些山石。”

月灼冲她点点头：“没问题。”

此次的押队任务由月灼牵头带三十个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军武院学女护送，要将矿金学坊、观星学坊、神征学坊等八个学坊的六百余个学女和师座安全送到长沙国国都临湘城，其中矿金坊的乐羊师座在得知路线经过苍梧之野后，提出要顺路带一些海蔷银石。月灼听沈和容城主提起过量天镜的重要性，反正也不耽误事，便决定今晚在都庞山附近就地扎营。

近处较矮的山间开凿有层层叠叠的梯田，稻田间灌满了水，形状各异的澄明水面倒映出不同颜色的晚霞，深蓝和暗红错落交织。月灼抬头观察了一会，选了个背风处，带着车队在离都庞山脚五里远的草地上安寨扎营。

月灼将马牵拢到一处，给它们找来干草。远处传来歌声，月灼望过去，那是一群穿着奇异服饰的女人，手拿谷穗，头戴花环，成群结队载歌载舞。

“——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曾孙是若。

——既方既皁，既坚既好，不稂不莠。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暮夏的熏风吹来远处的歌声，仿如就在耳畔，活泼明朗，生机勃勃。

月夕温声道：“今天是谷神节，早稻收割完，晚稻插完了秧，在这个既是播种也是收获的节点，她们在夏祭狂欢，祭祀谷神。”

月灼眯起眼出神地看着，那群女人头上戴着绘有谷穗花纹的高冠，姿容挺拔，脸上都是大笑的快乐神情。她们彼此相携，唱着跳着行过田间。有的手中拿着水碗，不时用稻穗沾着水洒向田里，细碎的水滴在空中被夕阳映出金光。

“——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来方禋祀，以其骍黑，与其黍稷。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

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月灼远远注视着她们，直到歌声逐渐远去，在暮色里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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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灼在营地附近找到一处活泉，正好用于取水。她打完水回来，生上火将水烧开，坐在火边开始盘算。

矿金坊需要停留五天，如果所有学坊都跟着停留，六百号人五天消耗的粮草可不是小数字。暗月可以带着一部分学坊分批先走，五天时间足够她们最快的一拨到达临湘城了。剩下的由她自己殿后，最多超不出一百号人，想来问题不大。

拿定主意，月灼灭掉火，起身去找暗月商量分批人员的细节。

暗月可比月灼自己烧水的日子好多了，月灼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二里地外一个茶水摊上喝茶。茶博士说茶叶就是山上长的野茶，采下来晒晒就好喝得不得了。月灼抢过暗月的茶碗喝了一口，果真是口齿生香，荒野里的茶就是有一股独特的山野浓香。

两个人就着一碗浓茶，迅速敲定了明天的行路方案。观物院以矿金学坊牵头，数理学坊、神征学坊配合一起探寻“海蔷银矿”的位置、商定开采的方案。军武院的火炮坊和察心院的星机坊配合爆破矿床和星象定位，剩下的学坊今日原地休整，明日继续赶路。

月灼抢过碗里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把碗往桌上一放：“老板，你这茶叶送我一点，我回去自己烧着喝。”

茶博士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这茶十钱一两。”

月灼正要还价，突然一阵骚动，不远处的田间传来金铁相击的声音。

“不要！不要糟蹋粮食！”一个女声高喊。

她的喊声似乎引发了更大的骚乱，随即另一个女声尖叫：“不许碰我姐姐！”

月灼和暗月伸两个脑袋望过去，梯田阡陌间，一对年轻姐妹被推倒在稻田里，满身狼藉，身后的稻杆被压得弯折。她们头上的高冠跌落到一边，正是方才祭祀谷神的装束。一群穿着邋里邋遢的丐贼在边上肆意地哄笑。

“老大，你看这两个娘们这皮子真好啊，皮薄肉嫩的，再适合不过了！”

丐贼头子涎脸一笑：“我看她们皮子倒是厚得很。两个娘们光天化日也敢出来抛头露面，这脸皮还不够厚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手下发出一阵恶俗的哄笑。

“厚了好呀，皮子厚才耐用嘛。”手下谄笑着劝道。

丐贼头子拍拍手：“不错，就她俩了。能参与重黎大典，这可是你们十世修来的福分哪。人绑走，田烧了！”

“烧！烧！烧！”众人起哄。

摊主惶恐地摇头：“什么重黎……”然而她的细碎声音被淹没在洪亮躁动的喊杀声里。

月灼走得匆忙没带刀，她徒手欺身而上，趁人反应不过来，锁死了离她最近一个丐贼的右手肘，生生将他的右臂折断，顺手抽出了他腰间的剑，直直刺向另一个正准备拔剑的丐贼的左肩。这群丐贼仿佛一张八面漏风的破筛子，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一个个挺着肚子等人来捅。月灼毫不客气地捅穿两个，剩下的剑都没敢拔便落荒而逃。有几个逃跑得不够快的被埋伏在后路上的暗月用短匕割断了喉咙。

这是一群正清教的人。在月灼幼时的记忆里，神恩河以南都是凰族领土，如今竟有这么多蛟族入侵了吗。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年轻的姐妹俩忙不迭鞠躬，月灼好说歹说阻止了她们磕头。

“头就不必磕了，给我十文钱就行。我去买点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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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里，众人一夜酣睡。第二天一早，矿金坊开始进山探查。

乐羊师座抬手挡着观察太阳的方位：“山阳为金，山阴为铁，海蔷银石则在阴阳交接处。先去看看有没有中空的山洞，找找赤色的地壤。如果没有裸露在地表的矿石，就必须要钻浅井，那可就麻烦了。”

乐羊师座带着她的几个得意门生，念念叨叨地上山了。

月灼、月夕和暗月目送她们走远，自己留在山下巡防。

绕着都庞山脚转了三圈，日头才堪堪斜过一小格，三个人对已经看腻的景色感到百无聊赖，慢慢晃向了旁边的山头。

“离开学城的第一个任务，比我想象中轻松多了。”月灼感叹。她原本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鬼门关里打来回的准备，结果这趟行程过半，竟然比在学城念书还要轻松，简直算得上游山玩水踏青郊游。

“哎，你们看，那座山上有薰华树！”月夕突然抬手，指向东边一座山峰，“薰华树号称‘君女之树’，是上古神君的守护神树。”

月灼和暗月顺着望去，只见山上有数棵青翠挺拔的树，狭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现点点银光，和旁边的树木比起来，显得分外清雅而又生意盎然。

月灼来了兴致：“去看看。”

三人一路小跑，赶到山下，此处山阴，山坡陡峭，没有一条能下脚的路。

月灼和暗月拉着月夕，三步并两步地绕到背面的山阳。山阳处地势平缓开阔些许，而且有不少可以借力攀爬的枯树桩子。

月夕站在山脚，从山阳处抬眼望去，不禁震住：“那里竟有一棵扶桑圣树！难怪山阴有一整片薰华树林！”她蓦然间激动起来，脸颊都被染上浅粉色。

月灼压根没听，一早已手脚并用冲在前面，用身体和剑鞘趟出一条平整路来。暗月陪月夕走在后面，问道：“怎么说呢？”

月夕沿着月灼开辟出来的窄路，边走边兴奋道：“扶桑圣树是创生女神女娲神的家园。传说女娲神每日化作三足金乌，从扶桑树上飞起，飞向天空，于是有了旭日东升。因此，扶桑树被视为生命的源泉。你们俩常玩的攮戏，就是由护送三足金乌东升的祭典演变而来的。”

“君女是人间君主，而女娲神是天神，所以扶桑树比薰华树神力要大，对吗？”暗月总结。

月夕听完这番分析高下之论，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她试着捋顺思路：“倒也不是。神并不比人拥有更多神力，人神鬼本是一体，神鬼居于人心中，没有了人也就没有了神、也没有了鬼。”

“深奥。”暗月摸摸鼻子。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渐渐爬上了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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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章·苍梧之野·谷神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