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印万川 第67章 第八章·渠家村·建制

“……嬴将军，可惜你没见过阿妍。年轻时的阿妍是极美的。她的心灵之河浓烈而执拗，所有翻涌的波光全都从眼睛里透出来，因此、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姬斐喝得眼神全然失焦，仍在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喃喃。

月灼找酒庄里的教女们叫来红尘长老，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姬斐回房休息，自己则擦了擦一身的酒渍，走出了朱雀乡。

天色湛蓝高远，仿佛初秋，风中有枯黄的叶片飘落。

姒颐和绮玉姬斐其实都有优雅的底色。月灼一边往军营走，一边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但是不同的出生地造成了不同的人生经历。姒颐生在凰族，一路顺遂，固然也有经历磨难的时候，但那是每个人成长都必须面对的考验。她如今三十七八岁，越发被滋养和磨砺出一种中正大气的从容。

绮玉和这群朱颜雀们，生于蛟族，从还是胎儿开始就被区别对待、被厌憎、被歧视，她们没有任何支持，艰难而荒凉地长大，优雅的底色被磨损大半，不得已地染上了颓废和荒芜之色。

半个时辰后，月灼回到荒林的军营里。

令她惊讶的是，营外竟然多了一大群马，看着竟像有上千匹。

“这是我们的马。”姒颐笑道，“我从丹峦一带调过来的——嘴别张这么大，我们在丹峦深耕十几年，调千把匹马还是调得到的。”

“那我们可以组骑兵营啦！”月灼大喜。

姒颐不愧是姒颐，做事之周全永远令人感到安心——这两千匹马全部配备了全套马鞍、马辔，脚下也全部钉好了马蹄铁。

“过两天还有两位大将，从丹峦过来协助我们。”姒颐带着笑意道。

“好好好，大好特好。”月灼一边鼓掌一边打了一个呵欠，“但是姒颐大人，我要先睡一觉，就是王母娘娘来了，我也要先睡上四个时辰。”

……

滴答，滴答。

是鲜血滴落在血池里的声音。

鲜血从她的嘴角滴落。

她的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肉。滴着鲜血的鲜肉。美味异常。

她全身心地咀嚼着，所有的感官全部聚焦在舌尖，以至于眼里看到的画面成了衬托——她看到对面是女姞的巨大神像，黑曜石塑成的神像上，象征着死亡与重生的女姞与她对视，眼中无悲无喜。

嘴里的食物被全数吞咽下去，她想要吃到更多。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食物——那是一头十层楼高的父全天龙，而她正坐在牠柔软的腹腔上，撕咬着牠鲜美的内脏。

月灼尖牙上的白光一闪，被美食诱惑着，她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撕下一块父全天龙的嫩肉，贪婪地塞进了嘴里。

嗷呜。

……

月灼猛地惊醒，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咂了咂嘴，感觉自己嘴里有股奇异的香味。

……实在有点诡异。

为了冲淡这个奇怪的梦境，月灼迅速起身，随便洗了把脸，起身去找吃的。

她昨晚一夜没睡不说，从昨晚到现在也粒米未进，还空着肚子被姬斐拉去喝了一上午冷酒，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睡醒时已经日落，过了晚膳时分，只得去后勤军营找找剩饭。好在后勤军有开小灶，给她盛了满满当当一大碗。

呼噜呼噜吃完，月灼抹抹嘴，起身去找姒颐。

她将昨夜沉潼村一战的情况和姬斐想建万海学城、想攻打渠家村的事都一一向姒颐禀报。

“你是说，她们想洗白？”姒颐正在自己的营帐里核算账目，边核对边听月灼的汇报。

“对。”

姒颐放下笔，想了想：“也没错，她们最缺乏的其实正是知识。因为缺乏炼文院的历史和文明教育带来的共同归属感，所以她们只能依赖朴素的帮派形式存在，无法发展出分工更细致的组织、来完成更复杂的自循环系统。同样因为缺乏知识，使她们停留在卖酒、卖梦绯这种竭泽而渔的买卖中，不知道建造加工工厂和商坊。

“其实朱颜雀的两代总教头脑子都非常清醒，也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姬斐让朱颜雀种药材的尝试已经非常接近万海珠了，我们经营万海珠，一般也就是从给当地女人送药材获取她们的信任开始，然后教会她们种植和储存药材，使她们能赚钱养活自己，渐渐走上正轨。

“但是朱颜雀依靠卖酒的赌坊和贩卖梦绯起家，想要彻底摆脱过去，不是那么容易。若是没有刮骨疗毒的魄力，最后她们只会走向惨烈的分崩离析。”姒颐沉声道。

月灼没听懂姒颐的意思：“那我们答应姬总教头的要求吗？”

她倒是很认同姒颐最后说的，朱颜雀要想改换路径，只怕是要伤筋动骨，才可能搏到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姒颐沉吟片刻：“此时合作仍然还是可以的。朱颜雀的内斗暂时不会拖累到我们。我们可以去帮她建个小的万海郡站——反正丹峦郡站的主力现在都在这里，方便得很；以及帮她解决渠家村的事，至于报酬，人也好，钱也好，我们来者不拒。”

“最好是钱。”月灼补充道，“她们的人大多裹过脚，很难练出成果。”

“那就要钱吧，和她们说，我们要免于被虞历郡驻城军围剿的庇护，以及五万两金子。”

“好的。”月灼快速和姒颐达成一致。

姒颐翻了翻桌上的籍册：“还有一件大事——九城盟军第二副将的选拔吗，你投谁一票？”

“你们全都投完了吗？”月灼问道。

“投完了，就差你这最后一票了。”

“我投林承宇。”月灼毫无犹豫，这个结论在沉潼村一战当晚就已形成，“林承宇是做了主动探察所以才能发现真正劫匪的——我特意量了，劫匪所在地和林承宇任务所在地隔了半里多，林承宇如果只是按部就班搜查任务地，不仅无法发现真正劫匪，还可能被他们设伏袭击。主动探察说起来简单，我们也天天强调，但实战中真的能做到的千不足一。能够实践主动探察说明林承宇和她带的一纵战术和执行能力都不错。”

“徐嫶其实反应比黄明砚快，我到一纵的时候徐嫶也到了，但她的老问题就是协调组织不够，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竟然是孤身来支援的，一个人也没喊。徐嫶或许是不错的单兵苗子，但当将领很费劲。”

“好的，那我们可以正式恭喜林承宇当选第二副将了——一旦你主动或被动离开主将位置，她将自动接替你成为第一主将。”姒颐说道，“来，我给你看看完整的投票结果。”

姒颐拿来一张大大的草纸，上面誊写着最终的投票数统计。

“全军一万一千四百七十二人参与投票，每人一票，可以投给军中任意一人——除了你。”

月灼看到，有大量得到零零散散两三票的战士。

“得票数最高的林承宇，获得了2357票，第二名黄明砚，得到981票，第三名唐轩逸——一名唐家军的老兵，得到417票。”

月灼仔细看了一眼票型，头部的票数占比不大，反倒是腰部占了大多数票——有四五十个战士得到了一两百票。

“每次任命都是这个流程吗？”月灼感到新奇。

“那是当然，你当选之前我们也投过票的，你当时不知道罢了。”

“是吗。”月灼若有所思。

第二个事项落定，姒颐想起第三件事：“我上次让你做的整编规划，你做完了吗？”

随着沉潼村一战，九城盟军的初步训练告一段落，月灼作为主将已经对这支队伍和自己的任务有了足够的了解，至此可以废除原先的训练编制，正式形成作战编制。

“做完了。”月灼汇报道，“九城盟全军一万一千四百七十二人（不含童女军），共设步兵一营、步兵二营、步兵三营、步兵四营、弓兵一营、弓兵二营、骑兵一营、骑兵二营、工兵一营、工兵二营、炮兵营、粮草营共十二营。”

姒颐颌首：“具体的人员分配名单，你最晚后天给我。”

“好的。”月灼应道，随即又加了一句，“姒颐大人，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法。”

“你说。”

“我们要应对的不止是雍门章泽的二十万大军，更棘手的敌人是那只战争之兽朱厌。我曾经在尧光山对战过一只孝兽，大概知道和怪兽对战是什么动静——一支常规驻城军级别的军队是无法猎杀朱厌的，我需要一支专门的特战小队来执行猎杀朱厌的任务。”

“你打算用人力来对抗巨兽？”姒颐倒吸一口气，“我以为我们的计划会是召唤鸑鷟来对抗朱厌。”

“你要能召来你就去召，我反正召不来。”月灼面无表情道，“如果能召唤来鸑鷟，我的祖嫁嫁嬴驰嫖也不至于战死。”

两人默然。

月灼顿了顿：“我并非没有信仰，也不是不相信女神，但人仰望星空的同时要脚踏实地，我反正没办法在一个月内召唤出和平之兽鸑鷟，所以我要选拔一支特战小队——你要愿意的话可以叫它鸑鷟小队——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弄来的鸑鷟。”

“难吗？”

“我需要六十个人，全军最顶尖的六十个战士，来组成这个特战小队。她们需要配备最好的武器，要从现在开始接受针对性的训练——她们一个战士的训练费用，可能抵得上十个普通战士。”

这一次姒颐思考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最终她说道“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这支特战小队的所有人，必须全部加入眉间月。”

月灼没想到姒颐提出的是这个要求。

“你想加入眉间月吗？”姒颐看向月灼。

“我……还不太了解眉间月。”月灼老实说道。

“九城盟是一个城邦之间的联盟，彼此守望、彼此襄助，而眉间月则是一个个人之间的联盟。加入眉间月，你可以优先调动更多资源，但也需要为凰族做出更多贡献。”姒颐补充道，“你的娘亲嬴避、嫁嫁嬴莲芳、祖嫁嫁嬴驰嫖，都是眉间月。”

“我加入。”

“好，去叫林承宇过来，今晚给你们俩办一个简单的仪式。”

……

星空下，姒颐、月灼、林承宇三人在一块僻静的树林中，面对面站成一个小圆圈。

“今天起九城盟军就正式建制了，你们二人作为第一主将和第二副将，分别可以提选一个人作为第三副将和第四候补将，你们在三日内把名单给我。”

“了解！”月灼和林承宇两人背着手齐声道。

“九城盟军所有将领必须加入眉间月，在此之前，我有两点要先向你们说明。”姒颐顿了顿。

“第一件事，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方向——你们对此或许清楚、或许还没完全想清楚。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眉间月对你们的期待，和你们个人的发展，是不完全重合的。

“不完全重合的意思是，有一部分是重合的——我们都渴望消灭蛟族，渴望过上不被驯化、不被奴役、不被欺辱的生活。

“但具体每天的事务中，一定也会有一部分，是我需要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或是我不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

“在这一部分必然会发生的分歧中，需要我们一起，在你的诉求、我的诉求和凰族整体的诉求中寻求共赢——我们必须对这个解决分歧的过程抱有耐心。”

“了解！”

“第二件事，我要清楚阐述一下‘领导’和‘统治’的区别。

“领导是非常流动的，领导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被选出，问题解决后会受到奖励，但没有任何长久的特权。而统治则是为了获得长久的特权而诞生的，统治绝不可能做到人人平等，牠们要的就是一小部分人长久地凌驾于一大部分人之上，对她们予取予夺。”

月灼举起手：“如果有些人为了长久地占用领导权，故意制造出更多问题逼迫所有人去解决呢？”

“这就是九城盟公平堂——也就是我之前担任堂主的机构——所着重解决的。我们有一整套完善的流程，用以将你说的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如果实在还有漏网之鱼，则会出动九城盟流动堂——如其字面意义，确保领导权的流动。如果有人贪恋权位、舍不得放手，流动堂会确保她们放手。”

“有些可怕。”月灼低头道，“但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姒颐环视二人，“此次我们的目标是斩杀还未成年的战争之兽朱厌的幼崽，只不过和朱厌幼崽随性的还有二十万雍门章泽的叛军，我们很难避开叛军单独斩杀朱厌，所以不可避免地还有第二个任务，就是和部分叛军交战、以创造接近朱厌的条件。”

“了解！”

“为完成这次任务，特选出嬴月灼为第一主将、林承宇为第二副将。如果前序主将离开了指战位，无论是战死还是叛逃，后序副将自动接位。”

“了解！”

“还有问题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月灼举起了手，“朱厌幼崽的母兽在哪里？”

“朱厌无法自然繁衍，全是经由衡中书院的邪术炼化而来，你如果想从源头上消灭朱厌，就要消灭衡中书院——我们暂时没有这个实力。”姒颐解释道。

“了解！”

“好了，最后和我一起宣誓。”

“我从今日起自愿加入眉间月，愿我的战斗之魂点亮女神的荣光，愿我的血肉之躯筑成守护族人的高墙，愿我这一生成为值得成为的人。”

姒颐双手合十：“谷神不死，是谓玄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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