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刻工夫,第二个嫌犯被带上来,是个瘦小的长脸男子,脸又尖又凸,一上来就匍匐跪地:“我的青天太老爷啊,小民冤枉呐!小民可从来不敢刺杀当朝命官呐!一定是有人诬陷小人,想要小人的命!”他呜呜咽咽地说了一通,犹如梨花带雨,抬起头看到坐在堂上的竟是邱池时,瞳孔大震,“小民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我的青天大老娘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万万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邱池声音平板:“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刘鉴,江湖诨号‘贱鼠’,今年二十七岁,老家在临甫鸡头村,十岁之后我就在县城里混口饭吃。”
“没有正经营生?十月五日申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大人果真明察秋毫!小民这就为大人一一道来。事情绝不是大人所想的那样,都是有人强迫我的。”贱鼠全身抖得像筛糠,“九月廿七日,有人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把一个人给咔擦掉。大人!我虽然在市井上混,但我没干过杀人的买卖,无奈当时我欠的赌债太多了,只好铤而走险接了这活。”
他又瑟缩了一下,显得十分委屈:“那个时候……唉……那个时候,我看到目标身上的乌紫绸衣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被坑了——杀这种大人物,居然只给我区区一两银子,也不知上面那些人层层盘剥赚了多少!可我没有办法,进是死,退回去被追债的打死也是死,我只好搏一搏。于是我就绑了把刀,走去了他下榻的那家客栈。可是等我到的时候,客栈已经被封了,我连进都没进得去啊!真的不是我!”
邱池脸板得像阎王:“把给你钱的人供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小民也不知道啊……”
“那你就去刑堂慢慢想吧,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贱鼠着急忙慌嚎叫:“我说!我说!那位太人应该是徐州那边的人。小人也不知道具体,都是瞎猜。因为给我钱的那位太人有很重的徐州口音,会面的地点也是在徐州商人开的酒楼后院。具体是谁小人真不认识,青天大老娘请饶小的一命吧!”
“这个人身形特征?有无刺青?多说点线索,你若是能帮忙找出这个人,可以算你戴罪立功,让你少吃点苦头。”
贱鼠连忙殷勤地回忆起和那人接头时的每一个细节:“男的!个不高,四五十岁应该是,穿着最普通的粗麻夹袄,眼睛不大,牙齿很黄……没有刺青,这个人没什么特征。”说到最后,贱鼠自己都沮丧起来,这个描述和县城大街七成以上的男人都吻合。自己戴罪立功的希望基本破灭。
他一脸懊丧地被押了下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她俩,邱池感觉自己收获颇丰:“得把这个出钱买凶的人找出来。”
姒颐却只是淡淡:“何必呢,别说靠这描述根本找不到,就算你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他也不过是个不知道过了几手的二道贩子,背后真正对鲍玉茗动了杀心的人,从贱鼠这条线根本找不到的。”
邱池被这一提醒,感觉是这么个道理。贵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于是交代下面的人去办。结果下面的人只抽了道水,反手又包给更下面的人,层层外包下去,最后这买凶令竟落到了最底层的马仔头上。贵人们的手倒是干净了,问题是一个底层马仔能办得成什么事呢?他要有那本事,他也不至于混在最底层了。
姒颐倒是对蛟族这种惯常套路见怪不怪。
“你觉得这个背后的人可能是谁?”邱池问道。
姒颐轻敲桌面,陷入思考:“那人来自徐州……徐州一带的势力也很复杂,本地的大姓宗族,齐王的人,老阆理王的旧部,全都混杂在一起。”
“好了你别说了。”邱池咽了口唾沫。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心里有数的。她不是怕死,反正这案子破不了她也死到临头了。实在是有时候知道太多会让人生不如死。
两人一审就是一夜,窗外天光已渐白,邱池站起身:“走吧,出去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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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的地牢里,月灼躺在地牢的枯草上,呆呆看着头顶滴水的墙壁。四周潮湿阴冷,隐约有一股霉味。
真是趁人病要人命,若是平常时候,她早把这群衙役打出屎来,但现在她的踝膝髋都痛得被闪电劈了一样,受不得一点力,站也站不起蹲也蹲不住,只有狼狈地平瘫着能稍好一些。
月灼越想越气,躺在枯草上以四脚朝天的姿势冲着门口把衙役劈里啪啦又骂了一遍,换来几声棍棒砸门的警示。
虎落平阳的滋味不好受啊。老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是该找个医师好好看看她的腿了。
月灼费劲地打了个滚,试图滚到草更厚一点的角落。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她突然看见自己方才坐的枯草上有一滩血迹。
“……我来月经了?”月灼伸手一摸,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她没带荣耀带,只能任血染满裤裙。不过问题不大。
月经的按时到访给她带来了熟悉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即使身处暗不见光的地牢,她依然和月神和海洋潮汐和其她人保持共振。
“众女为溪,汇经为海”,月灼低声念颂,静下心来感受连结感。
“你是凰族人?”对面牢房里,突然传来一句问句。一个略有些嘶哑的女声,但说的是字正腔圆的纪凰城话。
“你是?”月灼谨慎地反问回去。借着蛟族地牢中昏暗的光线,只能看到对方潦草的发型,看不清面容。
“我是万海学城炼文学院史前史学坊的霍婧。”对方低声道。
月灼眯起眼睛,快速发问:“万海学城的城主是谁?”
“沈和容大学士。”对方答道。
月灼没给对方任何思考的时间,仿佛在玩快问快答:“察心院的院长是谁?”
“苍舒院长。”
“军武院的院长是谁?”
“春八娘院长。”
“学城每年英灵祭去的是哪里?”月灼抛出终极一问。
“相虑海神女塔。”对方一秒犹疑也没有地接道。
月灼松了口气,端正了神色:“霍师姐你好,我是万海学城军武学院军将学坊的嬴月灼,今年刚刚出师。”
“小师妹你好,我出师已经快十年了。”彼此确认了身份,霍婧的声音也舒展了许多,“你怎么被关在这里?”
月灼挠了挠头:“他们抓错人了,我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你呢?”
“嗐,我也是被抓错的,我都被关了三个月了。”
“你怎么进来的?”月灼奇道。
“就那天晚上,我在清理一古墓里的文物呢,就被抓进来了。”霍婧说起来十分懊恼,“那个墓里边有可多竹简了,甚至还有非常罕见的朔朝时期的石像!可惜啊,全被缴走了。”
“嘶……干你们这行,也挺不容易啊。”月灼本以为修史是个文绉绉的行当,没想到也充满了这么多威胁到人身安全的风险。
“家常便饭了。”霍婧自嘲地笑笑,“尤其是在蛟族的地盘上做考古,天天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知道哪天就被官府当小偷抓了。但是不来又不行,许多凰族关键人物的人生轨迹全都发生在蛟族,要想了解她们,必须要深入蛟族腹地。比如武阳王后,据说她和凰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比如仁勋后赵姈,有传言说她就是凰族人。”说起史料,霍婧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哎,你是史前史学坊的?你听过《华良春纪元史》吗?”月灼突然想起来。
“当然听过,这就是我师妇沈越写的。”霍婧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能从外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你挺有见识嘛。”别说外人了,就自己史前史学坊那点师姐妹都常常记不准这个名字。
“什么?竟然!啊!”月灼激动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快给我讲讲!”她兴奋道。
霍婧左右扫视了一下地牢:“这里不行,人多眼杂,不知道有没有能听懂我们说话的。等出去以后,我给你慢慢讲。”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地牢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月灼当即意识到现在确实不是打听正事的好时候。她竖起耳朵,听着地牢另一端的动静。
她被关押的单间离大门有一段距离。方才那阵异响消失了,也没有听到狱卒的喝止,仿佛一切回归了正常。
但她仍能听到细微的响动。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到了刀锋出鞘的金铁摩擦声。
片刻之后,地牢的大门再度被打开,然后关上。陌生的声音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月灼没坐过牢,这回也是头一遭,凭她浅薄的经验觉得这事有点古怪,牢房里难道经常有外人进出?
直到一炷香后,地牢那端有囚犯发出惊叫:“血!血!有血流过来了!”
狱卒不耐烦地走过去,随即又是一片慌乱的响动:“快来人!”
两三个狱卒连忙赶来,一阵七零八落的脚步声。
“那个囚犯贱鼠,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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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七章·临甫县·买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