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到第六纵队大多由原纪凰城驻城军组成,战斗素养是全军中最强的。一纵更是尖子中的尖子,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武功都令新兵望尘莫及。所以由她们背负最凶险也最需要力量和技巧的任务——徒手攀索过河,用身体自重检测索道稳固度,一旦出现意外例如金索突然断裂,她们必须在保护自己性命不被卷入滔滔河浪中的同时还要立刻想办法修复金索。
幸运的是,没有意外发生,一纵371人全部顺利通过第一段缆桥。
而在一纵出发的同时,徐嫶也再度跃入河底,向第二座桥墩游去。
这段河道宽四十里左右,河底藏了两座疑似是婋婆婆师门老祖遗留下来的意外惊喜——专为浮白载羽桥设计的桥墩,两座桥墩将整条河道分为三段,每段大约十三、四里。她们需要竖起两座桥墩里折叠隐藏的梁架,然后用金索将梁架和河两岸连在一起,组成一道完整的索道。
在一纵试行索道确认无误后,有九千箱粮草、673件重型军械和六千名军士要通过这条索道运到神恩河北岸的铜冠渡口。武林门派、灵修门派和后勤军则乘船过河。
一炷香后,第二座梁架破水而出,缓缓立起。载着金索的小船已经将金索一端固定在第一座梁架上,见状立刻出发,向第二座梁架驶去。
月灼一边等待第二声哨声的响起,一边在心中反复核查今晚的全盘部署,思考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她之前也带过队,但这是第一次调度这么多人、这么多军资,也是第一次横跨这么宽的河道,并且,即将第一次踏上蛟族的领土。在高度运转的理智之下,她还潜藏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和刺激。
月灼眯起眼眺望对岸,截止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虽然每个环节都出了颇多意外,但凭着军士们的临机应变全都及时解决,从结果上来说绝对堪称顺利——当然,如果只有月灼一个经验稀薄的光杆司令,是断不可能顺利做到这种复杂程度的调度的,幸好有姒颐有婋婆婆这些经验丰富的前辈们为她解决了大多数难题,提前排查了数个隐患,也预备了不少可替换方案。
随着远处河面第二声哨声的响起,今晚的过河行动基本已经胜利了一半。
现在,该她上阵了。
在之前的计划里,是她先乘船带人清扫河对岸蛟族渡口的守卫,但今夜雨大,她们临时决定先架半截桥,等雨停。
此时雨势确实如她们所愿地小了下来,几乎不影响视线。到了“清扫”的时候了。
月灼跳上船。“出发。”她简短下令。
她所在的船上载有十箱粮草和一个婋婆婆特制的底座,它们叠加在一起可以组合成一个北岸的支点,用于固定最后一段金索。十箱粮草可以提供最基础的重量,充当临时的“石墩”作用,后续抵达的粮草还可以不断垒上去,使这个支点更加牢固。
当她们清理完岸边的所有敌人,架设好支点以后,徐嫶她们才能过来连接金索,完成整条索道的架构。
在漫天涛声中,月灼手脚有些发抖。那宽广到看不到边的水面,让她有回到相虑海上的错觉。她怕水,虽然在万海学城习惯了些许,但这样的小船在汹涌的大河中颠簸飘荡,还是唤起了她原始的恐惧。
八岁那年,她是被春师座从河里捡回万海学城的,幼年的溺水经历像一个烙印,尽管她多年来在万海独山岛旁的相虑海上刻意训练自己克服对水的恐惧,但烙印总不是那么轻易能被抹去的。
此刻月灼在神恩河的小船上,调动起自己的全部意志力来对抗全身的颤抖和反胃,但人的身体有时候就是越努力越逆反。
“哇——”船行过半的时候,月灼扑到船头吐了出来。
好在第二座梁架已经竖起来了,唯一需要下水的徐嫶早已上船了,月灼迷迷糊糊地想着,否则可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酣畅淋漓地吐完之后,月灼感觉神清气爽,头也不疼了胃也不翻江倒海了,连扑面而来的河风都变得清冽宜人。
很好。随着小船越来越靠近神恩河北岸,月灼开始摩拳擦掌。今夜月黑风高,是个杀人良夜。
根据九城盟打探到的消息,包括陈勤渡口在内的东线渡口近年来处于半荒废状态,只有一队三百人的卫队每月轮番去各渡口巡视。
纪凰城对面的这一带北岸渡口归属大川王朝阆理郡,然而一年多前雍门皇帝亲征阆理,诛杀反叛的阆理郡王,他老人家回长安后一病不起,阆理郡也就此陷入权力更迭。
长安派来的代表雍门皇帝的新阆理郡守,上任不到三个月就意外去世。现在新上任的郡守,一心保命,整日挖空心思与老郡王旧部斡旋。双方的兵力都集中在郡北的阆理城中,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南边河岸的渡口。
月灼对此甚感满意。九城盟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不要打草惊蛇。她们作为一支万人军队,在抵达蛟族境内后,一定会引起蛟族各方势力的注意,但她们必须努力,让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蛟族那支巡逻卫队一共要巡五十多个渡口,也就是说,月灼今夜登陆陈勤渡口正好撞上巡逻卫队的概率低于五十分之一。大概率她们将登陆一个空无一人的荒凉渡口。
但她仍需做好两手准备。
她担心的不是胜负问题——她们一万人打三百人,能输就是见鬼了。但老话说得好,杀人容易抛尸难,在河边就算抛尸容易,要想合理解释他们的失踪也难。这队卫队如果没有按时返回长安述职,那么她们等于还是变相惊动了长安。
小船离岸边还有十丈远,月灼便握紧长戈翻身下船,仗着轻功在水面轻点,飞速向岸边掠去。在河面上弥散的雾气之中,她的身影轻灵绝尘,宛如神仙中人。
乌云渐散,下弦月重新出现在夜空中。月灼感觉脚下踩到了坚实的土地,她心中一恍——这便是蛟族的土地了。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了这里。
只是轻微分神,月灼脚下并没有停,她向着远处一座高高的哨塔摸去。
哨塔上没点灯,漆黑一片。月灼跳上去,发现室内一片荒废、久无人烟。她又飞身下塔,运起轻功将方圆五里飞速转了一遍。
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船上其她士兵系好船上岸时,已经听到了远处“绝对安全”的哨声。清扫任务于是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你们分散在方圆五里戒备。”从远处赶来的月灼吩咐她们。
而听到哨声的后序部队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动作:停留在中段桥墩的徐嫶一行出发连接最后一段金索、一纵准备攀爬第二段索道、南岸边的第一批船只闻讯出发。
月灼守在北岸边,看着一船又一船的军资和士兵抵达陈勤渡口。而在半空中,还有一箱又一箱包着桐油纸的特制铜轮木箱顺着浮白载羽桥的金索滑轨过江而来。
“这就是蛟族土地。”夜快过去了,天色开始发亮,月灼打量着四周——黄土地、遍地楸树的荒林、林莺的啼叫,一切都和凰族没有什么区别。
她原本以为蛟族的土地遍地妖魔鬼怪、到处都是阴森森的蓑草枯树、但如今看去,也不过是寻常人世光景。
或许土地仍是同一片土地,只是居住其上的人,生出了扭曲的心。
“神恩河南北两岸是非常相近的。再往北方走,你会看到差别。”刚刚乘船上岸的姒颐走到月灼身后,说道。
姒颐来到过北岸,很多次,但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到达。十天前,这个办法在她眼里还是天方夜谭,而当她亲身站在这里回望浮白载羽桥的时候,仍觉不可思议。
是啊,她们早怎么没想到呢。
但没关系,能想到并做到的人已经出现了。时代正在被改变。
“你去旁边坐着眯会儿吧。”姒颐轻推月灼,“这里我来守就行。”
月灼点点头,抱着长戈走向一个堆满粮草的角落,背靠着草甸坐下。连日来的忙碌一朝落定,她心情放松,头一歪,很快坠入梦乡。
梦境里,有人一直在叫她姐姐。
她记得那个孩子,他是舅舅家的男儿,小时候流落在外,后来才被抱回来的。所以他在宫里一直显得闷闷的,又瘦又矮,不引人注意。她一直都知道,他很羡慕她。
后来他又被接出去了,听说离开了良勺国,她们很多年没再见过面。
他发达了。他说要请她吃饭。似乎有谁在和她说不要去,是嫁嫁?还是娘亲?好像有很多人……但她听不清。
那顿饭很好吃,全是她爱吃的。直到宴席结尾,她还没吃完最后一口,她的心突然好凉好凉、好凉好凉……
“赵直!你竟敢谋刺我!”她怒吼。
“姐姐……赵昇娇姐姐……”眼前却已见不到人,漆黑一片,只剩一个男声在不停地呢喃。
“我要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赵昇娇姐姐……”
月灼猛地睁开眼,原本放在床下的黑色天惩鞭竟然如同活过来一般,紧紧缠住了她的左臂。月灼一把甩开了天惩鞭,梦境带来的窒息感顿时散去。
她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根恢复正常一动不动了的鞭子,心里暗想,真得快点把这玩意处理掉,蛟族的东西着实邪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六章·过河·陈勤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