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尾如钩。
月灼一行人马离开苍梧之野,在密林中向北行进。
天色越来越黑,距离下一个落脚点——尧光山下的尧光镇还有几百里,今夜注定是赶不到了。
“前面有一处村子。”暗月远远望见。
月灼闻言,打马前去探查。她们在深山老林中走了太久,实在很想念人群扎堆的热闹劲儿,想吃一口热乎乎的饭。
然而还没完全靠近,月灼已经觉得不大对劲。现在天色已经快要黑透,整个村子却没有一家点灯。苍梧之野盛产油菜,绝没有点不起油灯的道理。
说是村子,走近了看也只有两三幢隔得挺远的土墙房子,月灼拴好马,走向最近那户人家。
院门是虚掩着的,在晚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门檐上挂的风灯,竟然已经爬满了青苔。
屋子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月灼在心里判断。她摘下风灯,拿火绒点燃了提在手中。
门被轻轻推开,搅动起了空气中漂浮着的**气味。
院子里荒草疯长,鸟粪遍地。时不时传来一声鸦啼。群鸦栖息的那些树……在夜色中令月灼觉得很不舒服。
月灼提着风灯,走进里屋,和一具男尸正面相视。月灼脸色瞬变,迅疾无比地拔剑出鞘,然而房内寂静如常,毫无回应。
月灼一手提灯、一手持剑,快速将三间房子转了一遍,在卧室里的床上,赫然又横倒一具男尸。屋内有明显的搏斗痕迹,她循着踪迹弯下腰,正待仔细查看,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噗”的轻响。
月灼急忙回身,挥剑劈去,却发现那只是一颗从窗外落进来的种子。
种子质感奇特,似金似石,月灼从没见过。
而且此时没有风,那些树离房子那么远,怎么会有种子从窗户落进来?
月灼秉剑凝神,然而久久不再有异响。月灼继续方才的工作,再次探身查看,从床底拖出了第三具男尸。
尸身已经肿胀,但奇异地还未尸变。最诡异的是,这些男人都……没有眼睛。
后院有口井,井绳已经朽烂。月灼扔了个点燃的枯枝下去,影影绰绰间能够看见,井底还有一两具尸体。
水井的旁边,连接着一排奇怪的水管,状如短棒。沉滞的寂静中,哪怕水滴偶然砸向地面的声音,都仿佛沸天震地。
月灼探查完毕,不欲久留,匆匆飞身而出,打马回去警告同伴:“不要再靠近了,离远一点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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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一觉睡醒后,晨风和煦,鸟语啁啾,世间万物似乎又恢复了明媚的模样。
月灼带队绕过那座不详的房子,几个时辰后,一行人马便到达了尧光镇。
清晨的尧光镇人声鼎沸、热闹嘈杂,此处是距离临湘城最近的村镇,因背靠尧光山而得名。临湘城的行商们来往都会来此歇脚,小镇也日益繁盛起来。
月夕望着不远处的人烟对莲生说道:“前面这个镇上有一家万海珠,也叫神女堂,或许可以治好你的跛足。我带你过去,你可以先在里面住几天。如果你觉得合适,也可以留在这里,成为神女教的教女。”
莲生懵懵懂懂地点头。
万海珠取的是万滴水珠汇成大海之意,是万海学城和神女教合作的计划。最早的时候,由一名万海学城出师的学女和一名神女教教女结伴而行,前往没有学堂的地区,在当地驻扎下来,教周围的女人们识字、种田、种药、制药,往往一两年时间内便会发展成一个成型的万海珠——自建一个大院子、拥有二三十号常住人口、全员识字、粮食自给自足、并通过卖药材积有余钱。
当一个郡州有五六处成型万海珠后,彼此资源与信息互通,其中最大的一处万海珠便会自发形成一个万海郡站,郡站规模在两百余人,和万海珠只能从事最基础的农耕、药物加工相比,万海郡站则具有更多劳动路径,运转良好的万海郡站甚至可以形成从教育、科研到生产、行商的完整链条。
万海珠计划是沈和容城主北迁计划中的第一步,从二十年前便开始着手筹备,如今九州大地已有七个万海郡站,万海珠更是多达近千处。
莲生闻言很乐意,但又有点犹豫:“月夕姐姐,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月夕欣然答应,暗月要陪月夕,月灼要跟着她俩,最后就变成了车队在郊外扎营,她们四人走进镇子。
远远望去,前方一个有九幢小楼的院子,院墙上绘满了彩色的花卉纹样。
走近了看,可以看到,泥黄色的二层楼房,窗台上生机勃勃开着朱槿、茉莉、山姜花,香气馥郁。院门口几株木兰也在花期,在风中开出硕大挺拔的白色花朵,宛如盛放的火炬。
院子门口站着一位怀着身孕的女人,肚子高高隆起,看上去离临盆不远了。她友善地看着几人:“是月夕吗?嫱姨和我说过你们要来。我叫妘芦桐,也是神女教的教女。”
“我是月夕,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万海学城的学女。还有一位莲生,之前是正清教的祭司,但我们在苍梧之野帮她拔出了控制她灵台的愧疚之兽,她现在对神女教产生了兴趣,我便想着带她过来看看。”
芦桐笑容和善:“欢迎欢迎,里面请。”
四人跟着芦桐走进院门。进门是一间神女堂,摆着一张巨大的议事桌,大概平日集会议事都在这里。东方立着一座顶着房梁那么高的神女像。创生女神女娲眉目含笑,不生之神妊好目带审判,死亡与重生之神女姞眼神深邃,神女三面一体,肃穆庄严。
走出神女堂,便进到院内。这个四方院子的四角和四边中间各有一座小楼,总共八幢,彼此之间由院墙和雨廊连接。饱满的紫藤花从走廊檐上垂下,仿佛淡紫色的瀑布,美不胜收。
院子中央是一个小池塘,香蒲和鸢尾花在岸边开放,水面上漂浮着深紫色的睡莲和精致浑圆的暗绿莲叶,递出阵阵幽香。
池塘中央立着一座雪白的创生之神女娲神像,神女手结莲印,端庄亲切。
神女堂东侧有一间火房。火房东面的角落里摆着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盆,上方是火神祝融的雕像。芦桐领着四人走进火房,火炉上咕噜噜煮着一壶热茶,茶香四溢,还弥漫出浓郁的蜜甜枣香。
芦桐指了指炉上的热茶:“这是六年陈的老白茶,加工工艺很简单,把茶叶放在太阳下晒干就好了。但只要放足年份,会越陈越香,比寻常茶叶要好喝许多,对练功修行也很有助益。你们尝尝。”
她从墙角柜子里翻出四个陶杯,给四人倒上热茶。
月夕好奇问道:“墙上那些花纹都是谁画的?”
“啊,那个。”芦桐微笑起来,“是一个新加入进来的老奶奶画的。她把整个村子当成了她的画廊。咱们的院子、村里的石墙、田间的神龛,都有她画的画。还挺好看的吧?”
月灼颇为向往地道:“希望我七十岁的时候也能和她一样精神。”
“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早早就被送出村子了。我们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就把她接了过来。好在她心态好,一直都乐呵呵的。”芦桐说道。
“芦桐姐姐,你有办法治我的腿吗?”一直沉默的莲生问道,“我小时候生过病,后来腿就跛了。娘亲说都怪我德行有失……但是月夕说神女教能治,是真的吗?”
“我可以试试。你放心,这不是你的德行的问题。”
外面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人回来了。
芦桐探头望了一眼,给她们说道:“今天正好是院里一个孩子的破壳典。其她人本来都上街买东西去了,这会都回来了。”
正说着,十来个女人涌进院子,院里一下人声鼎沸。
“呀,月夕,你来了!”为首的女人很惊喜,“刚到的吗?”
“是的,嫱姨。”月夕四人和她们一一点头行礼。
“真是少女英气,看着就不得了!”嫱姨笑着夸道,一边将月夕往院子里拉,“你们也是赶得巧了,正好赶上院里的破壳典,可算能吃顿好的了。”
芦桐边走边向月灼月夕暗月和莲生介绍道:“我们妘屋一共有四位主母,其中两位在外远游,一位前些年过世了,目前就是嫱姨是我们的主心骨。她是女字旁的嫱,或者你写成土字旁的墙也行。但千万别写成草字头的蔷,她会拿锄头追着你砍。”
“说笑了,没有那么夸张。”嫱姨有些腼腆地笑,“我识字少,来了妘屋以后跟大家一起改姓妘,也重新起了个名字。我不喜欢草字头的蔷,显得没定性。我说我想叫土字旁的墙,被她们笑了半天。但我真喜欢土墙,看着就安心踏实,又能给人遮风挡雨,我就想当这样的墙。”
月灼探头:“那以后我就叫你墙姨啦,土字旁的那个墙!哈哈哈!”
嫱姨显得很高兴,神情舒展自然了许多:“这个姑娘,真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