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陶与谢至一同从屋内出来,却并不着急下楼,只是倚着栏杆往楼下瞧。只见大堂里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那揭榜之人被围在中间的戏台上,神色自若。他一手举着榜文,一手拿着个油腻腻的纸包,谁也不让碰。嘴里还一直嚷嚷着“赶紧让你家老板娘出来开开眼界”之类的大话。倒是一旁的店小二不时看向楼上,着急自家掌柜怎么还不出面。
阿陶就站在楼上一直仔细瞧着,心中不免失望。来人衣着随意,形貌不清,举止粗鲁,还十分邋遢,活脱脱就是个莽汉,实在与她心中所想之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她与谢至相看一眼,谢至也缓缓冲她摇了摇头。阿陶不死心道:“不管是不是,试过才知道,一起去看看热闹?”
谢至莞尔,轻轻点了点头道:“客随主便。”
阿陶和谢至不紧不慢地下楼来到大堂,店小二一看见她,赶紧拨开人群,将他们迎到戏台边,这才底气十足地冲揭榜人说道:“我们掌柜的到了,这回可以把你的东西亮出来瞧瞧了吧?”
那莽汉居高临下地打量了阿陶一番,出言不逊道:“哟,原来这大名鼎鼎的千味楼还真就靠一个丫头片子撑场子。不过小娘子这小模样长得是挺水灵,也不知道许过人了没有啊?”他又斜睨一眼谢至,“这位怕不是小娘子的相好吧?”
他这一番粗俗之语顿时引得周围众人议论纷纷,店里伙计气不过,回怼道:“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
谢至也皱起眉头,他虽与阿陶不对付,但眼前这人实在是不知深浅。他正想出手让这俗子吃个教训,阿陶却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句“别多管闲事”。才朗声对伙计说道:“都给我住嘴!我平日里怎么跟你们说来着?人不能跟狗一般见识。”
那莽夫一听,登时怒道:“你骂谁是狗呢!”
阿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悠悠说道:“谁搭腔我说谁啊。我说这位兄台,你这揭了榜是为了来比试呢,还是专门上门来找茬的呀?”
阿陶的眼神冷冰冰的,这莽汉不知怎么心底竟有些发怵,不自觉接话道:“自,自然是来比试的。”
阿陶又微微一笑,道:“哦,那就好办了。小二,吩咐后厨,让他们赶紧准备准备。”
伙计立刻回道:“掌柜的,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您吩咐。”说着他一挥手,就见几个伙计搬了张菜案上来,接着又把什么炉子,蒸锅,炒锅,一应用具都给挪了过来,最后还摆上了可能要用到的各种调料食材,准备那叫一个丰富。
阿陶将那些东西挨个检查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那莽汉说道:“这位兄台,请了。”
那莽汉看着他们这一顿操作,迷惑道:“干什么?”
阿陶故作不解答道:“兄台不是要让我开开眼界么?自然是请您当面露一手了。”
那莽汉登时有些发懵,这榜文上也没说要现做啊。他支吾一阵,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拿着的纸包,立刻扬起手来,嚷道:“不必这么麻烦,我这已经有成品了,早上刚做的,老板娘你直接派人验货就行。”
阿陶笑道:“那怎么行。既然是比试,就得说个公平。其一,你这就算是早上做的,放到现在也已经不新鲜了。我要是说味道不好,你肯定也不服气。其二嘛,这总有些人喜欢混水摸鱼,你要是拿着别人做的东西来糊弄我,我一千贯的真铜子儿也不能白给呀。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老板娘说的没错,这位兄弟就露一手呗,给大家伙都看看。”一位食客说道。
“就是啊,你到底会不会啊,做个烧饼而已,快开始吧。别耽误我们吃饭啊。”又有人附和道。
见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起哄,那莽汉一下有些慌了手脚。还真被阿陶说着了,他哪会做什么烧饼啊,他就没进过厨房。他急得眼珠子一顿乱转,终于扯出了一个由头道:“老板娘,你别想诓我。我这可是看家的手艺,我要是当众露了这手,你先把我的本事学了去再反了悔,我上哪说理去?”
阿陶一挑眉,不紧不慢地答道:“这好办啊,你既然对你的手艺这么自信,这样吧,我现在就与你立下字据,只要你能做出来哪怕一个,我立刻就奉上双倍赏金!小二,取纸笔来!”
“好嘞!”那小二作势就要往台下走,然没等小二有下一步动作,那莽汉自知露了馅,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儿洒向了台下 围着的人群,台下众人纷纷避让,他眼瞅了一个缝隙趁机就想往外跑。
阿陶冷笑一声,右手一翻,手中甩出一根细索,瞬间缠上那莽汉的一只脚腕。阿陶轻轻一拽,只见那莽汉整个人腾空之后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阿陶眼中凶光渐露,谢至见势不妙,抢先一步下了台阶,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阿陶跟前。
阿陶冷冷瞪了他的后背一眼,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但很快她就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她忽然嗅到一阵十分熟悉的香味,一阵她寻觅已久的饼香。
她立刻拽了拽谢至的袖子,也不管地上正哀叫着的某大汉和周围惊慌失措四散而去的人群,满目雀跃地问道:“你闻见了没有?是饼香!”
谢至闻言,鼻头微动,好像是有那么股味道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他四下里看了看,指了指地上已经散落开来的油纸包,对她点头道:“看样子,你这回运气不错。”
阿陶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心中越发笃定,看向谢至点头道:“是不错,没想到啊,你居然还真当了一回福星。”
谢至一愣,只觉得这话耳熟,他眼眸微动,无端自语道:“是么,她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她?”阿陶语气里满是促狭的意味。
谢至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收敛起神色,冷声说道:“你再不去问个明白,恐怕这人就要跑了。”
阿陶撇了撇嘴,又用有些慵懒的语气说道:“跑不了。”说完,她轻轻扯动手中的细索,那拼命想往外爬的莽汉一下就被拽回到他们脚下,再难动分毫。店里的食客跑得都差不多了,剩下几个伙计也都很自觉地站得远了些。
阿陶慢慢蹲下身子,嘲弄道:“哎呀,没摔疼吧?我说你也不打听打听,就敢到这来闹事,也不知道是谁借给你的胆子呀?”
那莽汉被这一摔直疼得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他忙不迭求饶道:“女侠饶命,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女侠,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回。”
阿陶闻言不禁咯咯笑起来,叹道:“女侠?哼,我可不是什么女侠。要我饶过你也可以。不过 ,你得告诉我,你这纸包里的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那莽汉眼珠儿咕噜一转,没有再吱声。
阿陶好脾气地收了他脚腕上缠着的绳索,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在他眼前一晃,和声说道:“你要是照实说呢,这个就是你的了。但你可别想着糊弄我,否则这后果自己掂量掂量。”
那莽汉一看到银子,眼睛登时一亮 ,但他却仍旧不发一言。阿陶手一缩,又慢声说道:“怎么?这张张口就能得到的银子,兄台反而不想要了?”
那莽汉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才开口道:“今日之事横竖是小人不对,叨扰了店家。这东西就是小人随手买来装个样子的,店家要私了还是报官,小人都无二话,只烦请店家给个痛快。”
见他不肯说出来处,阿陶双眼微眯,显然很是不悦。谢至微微叹气,伸手将她拉开,才对着那人说道:“这位兄弟,你先起来说话吧。”
莽汉闻言有些诧异,他微微偏头,见阿陶虽然面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于是,他未有迟疑,龇牙咧嘴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谢至待他站稳,又微笑着说道:“兄台不要误会,我家妹子没有恶意,她是真心想知道这饼的来处,其余的她并不想追究。还请兄台不吝告知,我们必有重谢。”
那莽汉倒是没有将他后面的话听进去,而又是吃惊道:“你,你们是兄妹?”
阿陶白眼一翻,凉声道:“怎么?不行么?”
莽汉自知理亏得很,挠头道:“哎呀,不,不是。那个,唉,今日真是对不住了,冒犯了小娘子,还有这位官人。你们还如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我,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做这饼的是我邻家一位兄弟。他平日里生意不太好,卖不完的饼经常会分给邻里乡亲。但他手艺是真不错,我前几日听说你们这贴了个告示,就想让他来试一试,谁知他不肯来。我就自作主张自己来了,想着能成最好,就算不能挣这份钱,也没什么损失,然后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阿陶听完他所言,嘲讽道:“呵,你还真是把人当好兄弟啊,用别人的手艺打自己的算盘?”
那莽汉急忙辩解道:“真不是,我得了那钱,自然是拿回去给他,万万不会自己独吞的。”
阿陶又假意摆出个不信的态度,故意激他道:“说的好听。那现下就有一个能让他挣钱的机会,你却为何又推三阻四,不肯告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莽汉果然上钩,一股脑儿就将这位会做饼的好兄弟的有关消息透了个底朝天。
阿陶目的得逞,炫耀似地朝谢至一挑眉,谢至无奈,弯了弯唇角,看向她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紧接着他们俱是一愣,然后阿陶与谢至很默契地装作方才那一幕并未发生,分别将目光移向了眼前的莽汉。
莽汉被他们盯得心底直发毛,结巴着问道:“二位,还有什么,想,想问的?”
阿陶敛起心神,冲他一笑,不容拒绝地说道:“那就麻烦兄台再带个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