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祠纪事 第35章 第七章

夜已经深了，没有风，屋子里的烛火却隔着灯罩仍在轻轻晃动。

王简才收拾妥当，正准备就寝。忽听有人唤他名字，那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从窗台那边传来的。

“王简……王简？”

他循声而去，只见是红鸾照旧一手撑在窗台上面，一边朝他招着手。她的身影似近而远，笑容灿烂地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红鸾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王简有些疑惑地问道。

红鸾笑着答道：“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看江南春景么？”

王简迟疑着又道：“看春景？可如今是冬日，又是晚上，哪来什么春景？”

红鸾却有些神秘冲他眨了眨眼睛道：“哎呀，去了你就知道了，来，快把手给我。”红鸾说着向他伸出了手。

王简微拧了眉，看着她好一会儿，还是缓缓上前，抓住了红鸾的手。红鸾眼眸微动，轻轻将他向上一拽，紧接着他只觉自己浑身一轻，待他回过神来，他与红鸾已置身在层层云雾之中。

王简唇口微张，却说不出话来，不由得就是一阵心慌。红鸾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将他的手握紧了些，回头语气轻快道：“你别害怕，我御风的本事可好了，不会让你掉下下去的。你且等一等，一会儿云散了就能看清下边的景色了。”

王简本是一时没有准备，才心有惴惴。听了红鸾的话语，他深吸几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四周风声不绝于耳，果然很快四周云雾散开。他努力扭头环视四方，但见月渐西沉，脚下是绵延不尽的山林，山色仍是幽深，而远处的山坳中已显现出一抹鱼肚白来，原来竟已到了破晓之时。

王简尤自沉浸在对所处之境的犹疑之中，红鸾忽然抬手打了个响亮清脆的唿哨，只一刹那，山林之中陆续响起了鸟鸣之声。初时只是一小片，渐渐地越来越嘈杂，竟似有万鸟齐和之兆。远处山坳处的鱼肚白也迎着这叽叽喳喳不绝于耳的喧闹之声翻出一抹红光来。

红鸾和王简就在这第一缕破晓天光之中一路乘风，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时而能见庄园寺观点缀山林，时而见江流宽阔与他们并肩而行。天还未大亮，江上已有渔舟数点，一座横跨两岸的长桥照水而立，等待着第一个经过的行路人。

江流不见，又见群山。他们忽而穿过两山之间逼仄的狭缝，路转开阔。忽又有拱桥似的石峰拦路在前，说时迟那时快，王简还来不及惊呼一声小心，他们已经飞快地从石桥下面惊险穿过。王简耳边响起红鸾促狭而愉悦的笑声，他看着红鸾开心的模样，内心最后一点害怕也消散一空。

又不知过了多久，红鸾带着王简一路沿着山势攀缘而上，待达到最高处的山峰之时，只见那山壁之间忽又显出一处缺口来，红鸾和王简就堪堪停在那缺口的上方。王简向下望去，只见无数奔腾的水流汇聚成了瀑布自这缺口一跃而下，直泻千里。

红鸾有些兴奋地喊了一声：“抓稳啦！”便拉着王简顺着瀑布翻腾而下。他们下落的速度十分迅速，可是王简内心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他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去感受这方天地。流水声响彻耳畔，不时会有水花溅到他们身上。还有这山林间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阵阵清新的味道，那是春的气息。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瀑布的尾端。瀑布之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急促的水流随着山势渐缓，与山下川流汇作一处。红鸾与王简沿着水流慢行，又经过了几处矮峰，眼前的景致才彻底开阔起来。他们终于止住疾飞之势，顺着水流踏水而行。

岸边偶见几户人家，三三两两依山而居。直到更平缓的一处平原，住的人家才多了些，聚成了村落。

江面偶尔还有沙洲小岛隆起，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再往前行，但见远山苍翠，江流宛转，一眼望不到尽头了。

红鸾看向王简，问道：“还要往前走么？前面可又要进山了。”

王简摇了摇头，回头看向江面道：“不必了，不过，我还想再看看那打渔翁。”

渔翁？红鸾顺着王简的目光看去，只见离他们不远处就有一艘渔船，早起打渔的渔翁正站在渔船上撒网，他的动作熟稔而流畅，在这山水映照之下自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王简细细观察着那渔翁的一举一动，竟舍不得眨眼。春水荡漾，日头升得更高了些，日光均匀地洒在江面之上，印出道道金纹。他又向岸上望去，阡陌交通，自有行人往来其间，只是可惜不见鸡犬相闻啊。

王简心间突然就冒出这个想法来，他不觉一愣，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呢？”

他转身看向红鸾，这才发现红鸾一直未有松开牵住他的那只手，登时就面上一红。他正想说些什么，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鸡鸣，身边的万般景色连同红鸾的身影都刹那间变得模糊起来。他顿时又紧张起来，急忙伸手想抓住红鸾，然而一个扑空，他猛然睁开了眼，只见四周暗淡一片，除了透过窗纸的冷寂月光，却哪里有什么春色江南。

王简坐在床榻之上，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许是做了一场梦？他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缓缓躺回枕头上，再次闭上了眼。然而此刻他已睡意全无，眼前不断浮现出梦中的场景，那些峻岭险峰，江河大川，阡陌人家，水桥渔船通通好似刻印在了他脑中。他终于耐不住从床上爬起来，一股脑儿坐到了画案前，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描绘一幅新的画卷。

他没有注意到，窗外一抹红影掠过，很快消失在了月色里。

月下祠。

红鸾轻巧地落在院中，蹑手蹑脚地准备回自己屋里。然而她鼻尖微动 ，目光缓缓移向院子一边坐着悠哉烹茶的那个身影，不是谢至又是谁。

红鸾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道：“司，司命哥哥……你，你回来了？”

“上哪儿去了？”谢至简短地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却看向她手中拿着的引梦索。红鸾意识到不妙，赶紧将手往后一背，主动辩解道：“我就是借来玩会儿，马上就还回去的，保证不会让红袖姐姐发现！呵呵。”

还未等到谢至答话，这时，她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道：“晚了。”

原是红袖也从房里出来了。只见红袖快步走到红鸾面前，难得板起脸说道：“这回我也不能护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