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祠纪事 第22章 第八章

中秋前夜，侍郎府。

夜已经深了，窗子并没有关，如洗月色洒进屋内，屋内的人却无心赏月。

她端坐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那张桐木琴。明日便是宫宴，一切都会有个结果了。

她不禁想起那日洛王送她这张琴时所说的话。

洛王兴冲冲地将一个精美的琴盒交到她手上，也没有说这琴有多好，而是道：“本王回去想了许久，有一首曲子你一定喜欢，本王这便奏于你听。”

一曲奏罢，她确实很喜欢这曲子，她甚至早就听过人无数次弹奏此曲。

所以当洛王问起：“你可知此曲何名？曲为何意？”

她未有迟疑便答道：“此曲名为广陵散，意在，聂政刺韩王。”

洛王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

她记得自己当时笑得有些难看：“我师兄也会弹琴，小时候我要是睡不好，总听他弹这个哄我。”只是不知何时起，再也不曾听过师兄奏琴了。

洛王又是讶然，倒不是因为什么师兄，而是道：“他，竟然用这个哄你睡觉？”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此曲清越激发，常常能令自己摒除杂念，保持最好的状态去执行任务。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喜欢有时候就是软肋。

就好像今日陛下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与陛下相伴十二年，尽管她不想承认，陛下对她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室内依旧是昏暗的，只燃着一盏油灯。陛下难得兴致好些，提出要与她比试一番。

当她的匕首又一次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魏帝无奈认输道：“你的功夫是越发好了。”

她立刻收了匕首，躬身行礼道：“是少主抬爱。”

魏帝闻言好似有些怅然，突然提起了往事：“我记得，你以前是最喜欢用剑的。我让你改用匕首，你可曾怨过我？”

她坦然道：“匕首很好，出其不意便能取了对方的性命，这是匕首的优点。”

魏帝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么？”

她没有说话，若是以往，她一定能毫无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可是明日，她自己已是局中之人，已然不能旁观者清了。

魏帝眼眸轻阖，突然说道：“明日宫宴开始之前，找个机会去看看她吧，也算有个心安。”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轻声答道：“好。”

忽有云来，遮掩了月色。这一明一暗的变化，让她回过神来。

她喟叹一声，将琴纳入盒中，明日注定是一场不平之宴。

中秋。乐坊。

二人面对面跪坐，中间隔着一张小几，几案上，摆着若干茶具，还有一壶清茶。不远处的香案上燃着一柱不知什么香，味道很是好闻。

蓝玉照例戴着面纱，视线从香案移至落在对面女子身旁的漆盒上，笑着问道：“洛王送的？”

那女子也戴着面纱，只露一双眼睛，眼眸黝黑灵动。她向那漆盒看了一眼，才道：“是，洛王说，此琴与今日之曲，是绝配。”

蓝玉好奇道：“哦？不知姑娘今日要奏的是什么曲子？”

女子如实答道：“广陵散。”

蓝玉有些意外：“看来这三个月，姑娘费了不少功夫。”

女子眼里露出笑意，“少主没有为难你吧？”

蓝玉轻阖眼眸，缓缓道：“他让你来见我，不就是为了让你确定，我有没有事么？”

女子心下稍安：“那就好。今日你我约定之事，也很快能见分晓。”

蓝玉轻轻握住袖口，状若无意问道：“你为什么选择帮洛王？为什么帮我？”

女子略微思索，才答道：“我是在帮我自己。还有师兄，我不想他走了心也不安。”

蓝玉心里一动，眼眸游移片刻，终于还是忍住了想说的话。她盯着面前的茶具，还是伸手取了那壶清茶，倒了两杯，才做出请的姿势，道：“陛下特意命人送来的，也不能辜负。不妨我们便以茶代酒，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女子闻言，却不去取杯子，而是迟疑道：“少主送来的？”

蓝玉笑道：“怎么，你怕茶中有毒？”见女子尤自未动，蓝玉径直选了一杯就将杯中之茶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女子来不及阻止，眸中神色复杂，“你……”

蓝玉稍等了一会儿才道：“看来我并无事 ，也许他只不过想吓唬我们罢了。”

女子看她一眼，又扫过桌上的茶杯，还是没有去取另一杯茶，而是温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准备了。茶，等我事情办完回来再喝也不迟。”说罢，她径直抱起琴盒就要起身，然而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她立时看向蓝玉。

蓝玉见她不可置信的模样，抬手取了另一只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也一饮而尽。才道：“他说的果然不错，你对他的戒心当真足得很。”

女子想要调动内息，但只觉四肢酥软，内腹空虚，不一会儿竟连坐也坐不住了，直直倒于地上。

蓝玉起身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心中情绪起伏起来，漠然道：“不必挣扎了，这是他专为你调制的香。”

女子只觉得脑中已混沌一片，她勉力问道：“为什么？”

蓝玉在她身边慢慢蹲下，缓缓道：“他说的对，仇还是要自己报才痛快。”

话音刚落，女子彻底失去了意识。蓝玉看着她，自袖间抽出了金簪，然未等她有下一步动作，有人迅速自门外而入。

蓝玉一惊，看向来人，更是讶然道：“是你，我认得你，你是洛王的贴身护从。”她随即又明白过来，不觉冷笑道：“看来陛下早就对洛王心生疑虑了。”

那人向她迤然一礼，才道：“蓝玉小姐冰雪聪明，令人倾佩。”

蓝玉讨了个无趣，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才道：“看来陛下到底是不舍得，居然只用迷药。就不怕她一会儿醒了误事？”

侍从恭谨答道：“姑娘她警醒得很，别的法子容易被她察觉。”

蓝玉又冷哼一声：“那就把她这么放着？”

侍从又道：“此事自有人会来料理。小姐不必费心。宫宴的时辰快到了，衣服饰物也已备好了，蓝小姐还是快些随我去准备吧。”

蓝玉不能再说什么，只好抱起琴盒随着侍从出门去了。

待他们走后，便有人立时进来将地上的女子小心扶走，又有人收走了一应茶具，只留屋内早已燃尽的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