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祠纪事 第17章 第三章

第二日。

因着昨日的变故，蓝玉怕那人又去而复返，一时又想不清楚来人究竟有何意图，翻来覆去折腾得几乎一夜未眠。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擢选之事，虽然管家一早就派了人告知她今日不必出席，但是日后接引之人就混杂在参加今日擢选的琴师之中，她自然必须出面。她好说歹说，侍郎大人才松了口。准她在终试之时亲自选人。

她趁着间隙小睡了一个多时辰，等管家派人来请，她才神情蔫蔫地去往擢选现场。

侍郎大人见她脸色不好，到底还是心疼的，赶忙令人给她备下软座，又嘘寒问暖一阵，见她并无大碍，才算安心。

终试场上还剩下三人，两男一女。其余败阵的琴师也未离场，管家在一旁另设了坐席，让他们得以休息。

蓝玉半倚靠在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场中人一圈，最后才在那女子的身上停留。只见那女子戴着面纱，一身素衣，眼观鼻鼻观心的，仿佛身边一切都与她无关，周身好似还散发着阵阵冷气。蓝玉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看来此人便是上面派来的接引之人了。

忽听侍郎大人说道：“玉儿啊，这三位都是技艺绝佳脱颖而出，为父确实也分不出个高下，这最后一场比试，便由你来出题吧？”

蓝玉一愣，身子坐正了些，心想自己也不甚懂啊。左思右想之下，灵机一动道：“不如，请三位随便弹一段曲儿，谁的曲子最能打动我，谁就可以留下。”

管家闻言道：“一曲觅知音，小姐此题甚妙。”

侍郎大人也赞许地点头。

蓝玉见此，赶忙将头移向别处，心里偷乐。自得之间，却见素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看着她的眼中似有笑意，蓝玉便也微微弯了嘴角，不着痕迹地朝她点了点头。

然那女子似乎却是一愣，复又低头看向别处。蓝玉不解，以为她是不好暴露身份，便也没有做他想。

终试正式开始。

前两位琴师，报了曲目，都是弹的自己最拿手的曲子，一个曲调缠绵婉转，一个曲调和煦悠扬。侍郎大人在一旁啧啧称赞，场下之人大都也听得是如痴如醉。然而蓝玉本就没有什么精神，这一听更是觉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两首曲子结束，她的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

侍郎大人本想与女儿讨论一二，见她面色不佳，也不夸了，赶忙示意管家喊道：“下一位。”

素衣女子闻言起身来到琴桌前，也没有说话，只欠身行了一礼，才缓身端坐琴前，抬手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琴声端的是清丽婉转。

蓝玉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形象了，将头靠向一边，用手撑着，闭上眼睛，随手捏了个葡萄往嘴里塞，反正已经知道人选是谁，不如就养养神吧。

然她刚将葡萄放入口中，一口还没咬呢，突听琴音陡然一变，音音铮然，如裂帛之声，她猛然睁眼，有杀气！

她抬眼寻找这杀气的来源，径直看向了场中的素衣女子。只见此女子一双手指骨分明，指尖轻勾琴弦之时，看似无力，琴音却有如利箭破空，仿佛直指她而来。蓝玉将葡萄整个囫囵吞下，不对，此女子弹琴之时竟混用了内力，分明就是针对她在试探。

蓝玉有些莫名其妙，却又看见那女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心中竟然有些忐忑起来，上面这是派的什么人，莫不是在考验自己的功力？

正当她犹疑之际，那琴音已经一阵紧似一阵，好似霜天急雨般向她砸来。蓝玉急忙暗自运起内息，抵抗住了这一阵音浪的攻击。

那素衣女子面纱掩盖之下的嘴角终于缓缓上扬，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缓和。场上除了凌厉如烈风的琴声，再无任何声响。有人瞪大了眼睛，有人张大了嘴，如果有人身体不太好的话还会觉得心神隐约不适。但总体说来，场面看上去还是挺和谐的。

蓝玉就不这么想了，她调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一阵又一阵扑面而来的威压，心中简直咬牙切齿万语千言。要不是本姑娘昨夜没睡好，现在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数个回合，一曲即将终了，场上的人也渐渐觉出不对，个个胸闷气短，脸色发白。蓝玉暗道不妙，不能再与她缠斗下去 ，正想用法子反制对方，骤然一声，琴弦崩断，琴声乍停。周围的人都顿觉松了一口气。

虚空之境。

红袖猛地自躺椅上坐起，喜道：“断了！殿下！弦断了！”

谢至却没有什么反应。

红袖扭头看他，却听他慢悠悠说道：“沧海琴是用上好的一整块桐木制成，琴弦也是用的普通人难寻的雪蚕丝，琴尾还有十二颗夜明珠做装饰。你再仔细看看这张琴，虽然外观也还不错，却是普通杉木梓木混合而制，用的也是普通的丝弦，更无多余雕饰。”

红袖闻言明白过来，有些沮丧，转而负气道：“堂堂侍郎府，怎么还不舍得买一把好琴呢。”

谢至好笑：“你以为一张好琴是那么容易求得的？好的匠人甚至要用一辈子去选材打磨，只为能制一张好琴。”

红袖小声“哦”了一句，转头看着水幕不说话了。

谢至轻叹了口气，也转头看向水幕，断弦出现是还不到时候，不过这有缘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侍郎府。

虽一曲未尽，琴弦也断，可是此曲着实令人酣畅淋漓。这场比试在侍郎大人心中高下自分，他还暗道恐怕此人琴艺不在自家小女之下，只是不知自家小女所想为何。

侍郎大人回过神来，正想问问蓝玉的意见，转头一瞧，却见她面色尤自发白，额角竟有冷汗渗出，登时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道：“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来人，还不将小姐送回房去好生歇着。”

蓝玉强自稳住内息道：“父亲，我没事。这还没评出结果呢。”

侍郎大人急道：“可是……”

蓝玉挤出一个笑容撒娇道：“爹爹，我真的没事。”

侍郎大人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了。蓝玉一边暗自调息，一边看向场上的素衣女子，那女子正看着眼前断了弦的琴愣神，周围议论纷纷，她也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真是奇怪得很。莫非还是个琴痴？

蓝玉眼珠一转，缓缓站起身，一旁的侍女赶忙扶住她，向着那素衣女子走过去。

待二人走到近前，那素衣女子终于有了反应 ，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个礼。但蓝玉却更是疑惑，她仰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素衣女子，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与她视线平齐的侍女，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她冷不丁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 ，许是抓得有些紧，那素衣女子眉头一皱却并没有挣脱，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蓝玉笑道：“琴弦锋利，我只是想看看，姑娘受伤了没有。 ”

说罢，她真的将那女子的手抬起展开细细观察，只见女子葱白修长的指头上除了一些茧子并无任何伤痕，然而蓝玉心里却一紧，呸，这分明是个男子的手！

蓝玉慌忙想将那人的手甩开，然而那人轻哼一声，已经瞬时反抓住了她的手腕，倒也没有怎么用力，只是将手指轻轻扣在了她的脉门之上，只要她敢轻举妄动，他立时就能送她一程。宽袍大袖遮挡之下，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蓝玉抬头狠狠瞪住他，那人却满眼都是促狭。她只好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素衣男子睁着无辜的眼睛向四周看了看 ，场上的人离他们都有些距离，只是身边的这位侍女有些麻烦，贸然动手恐生事端。他眼睛微微眯起，向着蓝玉靠近了些，也低声说道：“姑娘真的打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我商讨此事么？还是先宣布擢选结果吧 ，其余的，来日方长。”

蓝玉闻言，心头闪过好几个念头，也就是定要将此人拆皮扒骨之类的。此人绝不是上面派来的，因为以往每一次出任务若须有搭档，派来与她接引的都是女子，这绝无例外。不过她也很好奇为何对方竟没有拆穿自己的身份。

周边议论声渐渐响起，蓝玉无暇再多想，只得朗声说道：“这位…方才这位姑娘弹奏的曲子甚合我意，这一轮的胜者就是她了。”

侍郎大人眼见尘埃落定，随即笑道：“那自今日起，这位姑娘就是我侍郎府聘请的先生了，不知姑娘名讳是？”

素衣男子闻言轻轻掐了一下蓝玉的手腕，蓝玉赶忙道：“呃，管家，应榜名单上不是有名字么，还不报给父亲大人。”

管家赶紧拿起名册看了一眼，道：“原来是锦瑟姑娘，大人。”

侍郎大人原本有些尴尬，闻言瞪了管家一眼，又使了个眼色。

管家会了意，随即道：“虽然人选已定，但我家老爷感谢各位远道而来，为其余各位每人备下一百两银子的酬金，各位且随我领了酬金再走吧。”

场下落选的各位琴师赶忙一齐躬身道谢，才陆续随着管家离开了。

侍郎大人走上前来，看着两人任然靠在一块，不由笑道：“看来玉儿对锦瑟姑娘很是满意，玉儿啊，你也莫要任性了，既然人家入了府，就该改口喊老师了。”

蓝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自挤出一个笑容道：“知道了，爹，那我先带她上后院转转。”

“去吧。”侍郎大人点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