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祠纪事 第13章 第十二章

半个月后。

陆青新开了药方，主要是给林嫣儿补心安神，林嫣儿身体在调养之下也渐渐康健。眼看着自家小女胃口睡眠脾性都好了不少，林相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

但自那日之后林嫣儿与陆青再也没有见过面。陆青整日里不是待在药庐，就是去陪陪母亲，每日例行的看诊问脉也是隔着厚厚的帘子，有什么要交代的也只需对着侍女说。然陆青还是不太放心的，嘱咐侍女多带林嫣儿出房门走走。

林相是个爱书之人，府里也收藏了不少珍本古籍。这一日闲了想到书房取一本看，却怎么也找不着想要的那一本，不由怒道：“怎地连本书也寻不着？”

门外的小厮慌忙进来低首问道：“敢问相爷找的什么书？”

林相指了指一个空着的架子角道：“就是放于此处的那一卷。”

小厮思索了一番才道：“许是让陆公子借去了。前几日陆公子说想寻些书来看，相爷您应允过了，小的才敢来取的。”

林相两眼一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这桩子事儿，又不好随意指摘：“便是让你随意寻些书，也是寻些医书杂本，不是什么都给的！一个大夫，你给人看史书做甚？”

那小厮尤自委屈分辩道：“小的也不大识字，看您放在那偏角就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然他看相爷脸色不对，又急忙道：“不若小的现在便去将那书本子取回来。”

相爷闻言更是瞪他一眼，说道：“不必了。”他又转念一想，又道：“去把管家叫来。”

“是。”小厮应了，赶紧退出了书房。

林相看着架子上的书若有所思。不一会儿，林管家便来了：“相爷。”

林相先是没好气地说道：“以后别什么人都往书房放，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给爷看书房门？哪天给爷的珍本都弄丢了！”

林管家上来就挨了一顿骂，心里直说倒霉，赶紧赔罪道：“相爷莫气，本来是的，只不过这几日原先管书房的那个家里有事儿，一时没有合适的接替，我就只能另找了一个人先顶着。”

林相仍未消气，： “哼，你倒是撇个干净。下回再犯，我看你这个管家也不用当了，回家养老去吧 。”

林管家连忙道：“不敢，不敢。那相爷可却有丢什么么？”

林相发完了脾气，语气缓和了些道：“那倒不曾。陆青最近都做些什么？”

林管家见林相转了话题 ，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稍稍站直了些才道：“陆公子这几日都在药庐待着。”

林相抬眼看他，有些意外：“怎么，他未曾去看看嫣儿么？”

林管家解释道：“哦，想来是小小姐病情大好了，陆公子便得了空闲吧。”

林相不耐道：“不是问你这个。”

他停顿之后稍稍叹了口气方又问道：你觉得陆青为人如何？”

林管家一时摸不准林相的心思，斟酌着道：“陆公子医术不错，不过这脾性嘛，到底是年轻了些 ，还有股锐气在。”

林相听了却有些感叹：“年轻好啊 ，爷当年也是有些脾气的，不然也不会和他陆墨当亲家。”

林管家闻言，有些尴尬了，他可没想夸那陆青，无奈只能干笑着附和了几句。

林相没有理会他，而是忆起当年知交好友间煮酒吟诗，论文品茶，真是好不快活。当初也是一同入了仕，谁曾想，几年过去，物是人非。想到此处，他止住了念旧的思绪，缓缓开口道：“湖心亭备茶，再去把陆青找来吧，我有话想问问他。”

“是。”林管家一边琢磨相爷的用意，一边退出了书房。

相府，偏院。

林管家找到陆青的时候，他正在和陆母整理行装。

林管家见此不由奇道：“陆公子这是做什么？”

“林管家。”陆青见他来，先是一礼，然后才道：“二小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正打算向相爷辞行，正在收拾东西。”不等管家答话，他又看了一眼桌上整齐摆着的书卷道：“哦，林管家是来替相爷取书的么？这书我确实还未看完，林管家这便拿去吧。”

林管家却急道：“哎呀，陆公子，你怕是走不得了，你还是自己拿去同相爷说吧？”

陆青闻言，与陆母相看一眼，不由问道：“林管家何意？”

林管家却笑道：“公子去了便知，快些随我走吧。”

相府，花园。

湖心亭设在花园之中，从偏院过来还是有些路程的，但因着是联通内外院的中心，离林嫣儿的小院却不远。

林嫣儿在自己房里百无聊赖，正想出去走走，侍女刚从外面进来 ，劝止道： “小姐，还是不去了吧，我听说相爷今日要请陆公子到湖心亭品茶呢，你怕是不想看见他。”

林嫣儿心内一动，面上却不显：“品茶？什么时候的事？都说些什么？”

侍女见林嫣儿好像不甚在意，便稍稍放了心，回道：“也不算久，就是方才的事，至于说什么我哪里会知道嘛。”

林嫣儿便道：“他们喝他们的茶，我们逛我们的园子，互不叨扰就好了。”

见侍女还要再劝，她故作不满道：“我今日闷得很，是一定要出去的。”说罢就要走。

“哎，小姐先添件衣裳啊。”侍女无奈取了披风，急忙追出去。

相府，湖心亭。

顾名思义，湖心亭设于湖上，两边有廊桥相接，桥边植有翠竹绿树，湖内设有假山，还养着十几尾锦鲤。

陆青跟随管家一同到了廊桥边，林管家便示意只他一人过桥去，自己则留在桥头守着。

陆青到得湖心亭内，只见林相早已等在那里。亭中设了桌凳，桌上摆着棋盘，盘中已摆了好些棋子。旁边还设有一张小几，几上设一炉，炉上温茶一壶，炉边摆了一应茶具。

陆青上前恭敬行礼道：“林相爷。”

林相见他来了，伸手招呼道：“陆贤侄，快请坐。”

陆青没有推辞，在林相对面坐下。看着面前的棋盘道：“相爷好雅兴。”

林相笑道：“闲来无事就爱自己摆上几盘儿，这手上拿的是什么？”

陆青将手中的书卷递出，略带几分歉意道：“前日里在下本想问相爷借些杂书，不曾想相爷令人送来的却是珍本。本应当日归还 ，但在下一时贪看忘了时日。可惜一时也读不完了，特带过来还给相爷。”

林相接过书，仔细看了看，正是他今日要找的那卷。他先将书在一旁放好，才道：“喜欢看史书？”

陆青也不藏拙：“是，知史方能明理。”

林相有心考验，又问了些书中的内容，陆青一一答了，颇有条理。他不禁颔首道：“不错，认得出这是珍本，还能有所见解。我看过你写的药方，字也写得不错，也不算辱没了你父亲的才名。”

陆青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心中不免有些波澜，只是简单回了“过奖”之类的话。

林相见他如此，有些尴尬，又笑道：“曾经我与你父亲也常在这亭中饮茶和诗，论史议今。那时你年纪还小。我知你因着当初的事情对我一定有所埋怨。然则身在官场，一切都不能由己。你父亲虽然罢官，可毕竟没有性命之忧。我当初也劝他看开一些，他却因一时意气要与我林家解除婚约，你说说这不是让我下不来台嘛。”

陆青闻言不禁愕然：“退婚是父亲提出的？”

林相也惊讶道：“怎么你不知道么？”

陆青迟疑回忆道：“当时，林管家一上门来就说起退婚之事，父亲也没有多言，在下以为……”

林相恍然叹道：“唉，原是如此，阴差阳错。当时，也是在这亭中，我与你父亲起了争执，他一气之下就说要退婚便走了，我也是气糊涂了，竟派了管家上门毁约。不久你们便搬离此处，再后来便听闻你父亲去世之事。”

陆青也没有想到其中会有这般曲折，一时内心情绪也十分混乱。

林相慨叹许久，才道：“真是造化弄人，不过，既然话都说开了，陆贤侄啊，也许我们两家还能再续情谊呢？”

陆青闻言心内一紧，“相爷何意？”

林相也不拐弯抹角，“既然当初是一场误会，老天又让你和嫣儿再度重逢，这说明你们前缘未尽，我自然也无心阻拦。不过要为我林家的女婿，我也是有条件的，行医固可救世，然则科考才是正途啊。陆贤侄，我想你父亲也不希望你永远只是个游医吧。”

林相一席话，陆青听得内心自然更是五味杂陈，他未加思索，断然拒绝道：“承蒙林相厚爱，但您误会了。在下一生理想只在习医救人，不会去参加什么科考。在下与二小姐如今也并无瓜葛了。”

林相迷惑道：“怎么？你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她么？”

陆青道：“是为了她，但不是因为相爷所说的因由。只因在下是医者，对病患绝无旁观的道理。”

林相有些被驳了面子，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陆贤侄，老夫劝你再好好考虑，毕竟这林府的女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若不是嫣儿她……”

“爹！你们说什么呢！”林嫣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桥一头，她显然听清了整段对话，快步走来，有些嗔怪地对林相说道：“女儿何时说要嫁人了。”

林相登时放软了语气安慰道：“这不是叙旧么，再说你们曾经有婚约是事实。”

林嫣儿将手挽在林相手臂，又靠近小声说道：“哎呀，爹，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婚约不是早就解除了嘛，我现在啊最多就把他当哥哥一样看。你不会因为人家救了我，就要我以身相许吧 。”

林相闻言，一下搞不清楚林嫣儿说的真话假话，道：“你这是什么话，爹总不会害你啊。真不喜欢？”

林嫣儿笃定说道：“真不喜欢，爹，别逼人家了，搞得我好像嫁不出去似的。”

林相闻言，只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叹气道：“又在乱说，好吧。”

林嫣儿这才做了笑脸：“那爹，让我跟陆青哥哥说会话吧？”

林相没好气道：“你不是不喜欢人家么？有什么好说的。”

“哎呀，你刚刚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我得替你圆场子好不好。爹！”林嫣儿又开始撒娇。

“好好好，”林相舍不得林嫣儿大病初愈，也就由她去了。“陆贤侄，方才的话，当我没说过吧。”

陆青起身躬身道：“多谢相爷。”

林相嗯了一身，又看了一眼催着他走的林嫣儿叹着气走了。

陆青没想到与林相的对话就这么收了场，又对着林嫣儿道：“嫣儿，多谢你。”

“你不必谢我，”林嫣儿回头看着他，认真道，“方才你与父亲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陆青也有些愧疚道：“是啊，还连累你生这一场大病。”

林嫣儿闻言又道：“你也不必挂怀，说到底，都是上一辈人结下的心结。况且最后也确实是我林家先退的亲，不义在先。你放心 ，刚才我对父亲说的话，也不止是为你解围。我现在对你确只有感激之情，再无其他。我作为相府之女，也自有我的傲气与矜持，不是我的我又何必强求。”

陆青低头笑了：“你长大了。”

林嫣儿也忍不住笑了：“是吗？那，我还能喊你陆青哥哥吗？”

陆青颔首：“自然可以，那可是我的荣幸啊。”

二人相看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终是释了怀。

待二人笑够了，林嫣儿坐在石凳上看着远方的天空道：“陆青哥哥，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个什么样子啊？”

陆青看着洒在湖内的阳光说道：“她，就像早晨升起的太阳，温暖又有朝气。”

林嫣儿想象了一下，突然兴奋道：“那你们以后成亲可一定要请我去喝你们的喜酒啊。”

陆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林嫣儿惊讶：“陆青哥哥，你不会还没跟人家表白吧。那你可得抓紧，这么好的姑娘可一定不能错过啊。”

陆青笑道：“好，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比我还着急。”

林嫣儿冲他吐了吐舌头，又有些惆怅道：“真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喜欢的人。”

陆青偏头看着她，认真说道：“你一定能找到一个知你懂你能与你共度一生的良人的。”

林嫣儿复又看着远处的天空道：“嗯，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