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赶高铁返程的江辞,在空旷的车厢里,困得像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脑袋靠在车窗上,一下一下地往窗上磕,砰砰作响。
和周季北道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在各个展厅拍完照之后,两人又去排了其他coser老师的签售,逛了大大小小的摊位,买了一些手作老师们精心制作的制品,和别的老师集邮交换物料,跟在大家后面一起随舞蹦迪。
玩尽兴了,两人偷溜出来,找了一家漫展周围的饭店吃饭。吃完饭,两人就各自分别了。
临走前,周季北说:“我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江辞心道,你倒是玩开心了,我心惊胆战一整天。
走的时候才晚上八点不到,赶到高铁站买了最近一班的高铁票时,就已经快要凌晨十二点了。江辞今天累了一天,已经困得不行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于是他从候车室一直睡上高铁。
衣袖里的手机铃声从他候车的时候就开始在震动,奈何江辞眼皮睁不开一点。
直到他下高铁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回公寓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全是他的组长杨清歌,和他的其他组员打来的。
微信消息也是爆满,他点开最新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是他同组的组员钱望:“大哥大哥大哥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去你家找你你还不在家?!”
江辞站在路边等网约车,浅浅打了个哈欠,给钱望打了个电话。
“喂……”他的嗓子因为睡意被压得很沉,嘴里因为睡觉分泌了令人难受的物质,让他不怎么想说话,“大半夜的,有事?”
钱望暴跳如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江辞我给你说你死定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数据岔了还是实验室炸了?就那小破地方能出什么大事?”睡意醒了一半,江辞调侃着,抬手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把快要冻僵的脖子包裹起来。
霜降已至,夜间温度骤降,午夜的风有些刺骨,从江辞脸上掠过,往敞开的领口处钻进去,带进一身凉意,起了半身寒战。昼夜温差过大,江辞白天穿着都觉得热的COS服,到现在却已是挡不住晚秋的萧瑟了。
他蹲在路边,把小行李箱挡在身前,避风。
“你的实验鼠全被吃了!”钱望迅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你的大实验鼠和小实验鼠隔板没弄好,全混在一起了,大的实验鼠你是不是已经做了饱中枢神经阻断处理?你知道吗,它把其他所有实验鼠的头都咬下来吃了!整整四十只小实验鼠!躯体都被它啃得乱七八糟的。最糟糕的是,它现在跑不见了!”
他那边一口气说完差点没喘上气,深吸一口气后他继续说:“更糟糕的是,今天没来突击检查的周总,今晚突然来了!他在实验室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冷着脸走的,问清楚你是实验负责人后,指名道姓要见你,你赶快回来吧!现在组里所有人都在找大鼠,它要是跑出这层楼我们都得完蛋!”
江辞额间突突乱跳,他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钱望第一句话起,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且不说周季北因这事发了一通火他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如履薄冰,就说做了这么久的实验,实验结果都快出来了,结果现在告诉他实验结果被吃了?!
江辞此刻毫无睡意,甚至清醒得有些可怕:“我马上赶回公司,大实验鼠就先拜托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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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坐上网约车,江辞改了目的地,“师傅,去长江大厦!”
江辞没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而是携带上了后座。
他迅速把长发摘下来,揉作一团塞进箱子里边,然后掏出卸妆棉和卸妆水,给自己快速卸了个妆。
急急忙忙把身上的COS服脱下来塞进小行李箱里面,江辞这才想起自己今早走得仓促,没有带常服,只有身上穿着的老头衫和平角裤看起来正常一点。
咬了咬牙,江辞决定就这么着了。比起COS服看起来这已经很人五人六了。
然而下车后,瑟瑟发抖地站在冷风中,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被冻得狠狠打了个喷嚏的江辞,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决定。
他其实可以穿着C服直接杀进公司的,如果他今天的委托对象不是周季北的话。
哆哆嗦嗦着进了公司,公司的暖气勉强让他舒服了一点。
进了电梯,按下11楼的按钮,江辞有些紧张。
紧张到电梯运行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放大,大得仿佛要把他的耳膜震碎,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混有黄泥巴的水从高处倾泻,下一秒江辞的全身被冷水裹挟,杂草泥巴尽数钻进他的喉咙鼻腔,他仿佛濒死的鱼,眼睛瞪大看着发光的水面,他以为他要就此消失。
——每每过于紧张的时候,江辞就会被这样的感觉笼罩。
“叮──”
电梯稳稳当当地停在十一楼,电梯门打开,站在其中的江辞却毫无动作双眼无神。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正在这周围找小鼠的钱望眼尖地看到了他。
“江辞!”钱望把电梯门按开,伸手把还在发愣的江辞捞了出来,“你干嘛呢!电梯都到了你还不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江辞,伸手去勾他的肩带,揶揄道:“你小子,什么天气啊穿吊带背心加短裤,还提着个行李箱……”
“哦──”钱望长吁了一声,有些欠欠儿地问:“你小子不会是刚从哪个酒店的哪张床上起来的吧!我就说大半夜你怎么不在家,给你打电话听声音才刚醒的样子,不会是打扰你的好事了吧……”
“打住。”江辞说,“我没你这种作风习惯。”
钱望这就很不赞同了,说:“我什么作风习惯了?男男女女之间,正常的约会方式而已。”
江辞:“你别沾上什么病传给我就好。”
钱望不屑道:“我又不搞男同,有病也不会传给你的,放心。”
江辞:……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尊重每个人的作风习惯。
江辞问:“现在什么情况?”
钱望摊手:“还能什么情况,先把实验鼠抓了,然后再集体把你抓了。”
江辞:“?”
江辞:“抓我干嘛?”
钱望说:“你惹出来的事你说抓你干嘛,把你抓去‘暴君’那里赔罪啊。你可不知道,暴君今天黑着脸风风火火地来,说是要临时检查,开了你的实验室看到这样一个画面,发了一大通脾气后又冷着脸风风火火去,指名道姓让你去他办公室解释──但我怀疑他单纯就是想找人撒火,而你又刚刚好撞到枪口上。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暴君”,是大家私下里对周季北的称呼。冷酷无情,随地大小发火,简直就是一个火爆的大辣椒,说他是暴君也不为过。
江辞嘴角抽搐:“你们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面对暴君?!”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江辞脑子里不合时宜想到的是,今天周季北坐在他的小行李箱上,合不拢嘴的模样。
乖巧,别扭,大气不敢喘一口。
不过他记得告别的时候,周季北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钱望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你做的这事确实不厚道,你不知道这个项目截止时间快到了?你这都快出实验数据了,出这种差池,换我我也生气。暴君罚完你,可就不能再罚我们咯!”
江辞认命地叹了口气。
凌晨01:23,长江大厦十一楼灯火通明。走廊上过道里都是蹲在角落寻找大鼠的人,江辞拖着行李箱,在隐隐约约的几声抱怨声中,走回自己的工位,将行李箱随意往桌子底下一放,深深吸了一口气,加入了找实验鼠的行列中。
他先是去自己的实验室,查看笼子里的惨状。
实验室现在是一团糟,各种仪器设备东倒西歪地放着,笼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小鼠的尸体,没有头,血淋淋一片,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瘆人。
江辞记得自己明明把大鼠和其他实验鼠隔开了,确保没有差错才离开的。
组长杨清歌走过来,也看了笼子一眼。
她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是化了妆也掩盖不了的疲惫。“今天和你通完电话后,我还进来看过一次,都是好好的,没想到就一个下午没看住,就成这样了。”
“你说说你今天又不做实验,着急忙慌地把大鼠从鼠房拿出来做什么,拿出来就算了,你还阻断了大鼠的神经受体!”
杨清歌猛吸了一口气,以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不算太激动:“阻断大鼠神经就算了,你还敢把大鼠和其他鼠混起来!别说那几十只小鼠了,你知不知道那只大鼠现在饿到可以把在场所有人都吃了?!”
“姐,对不起。”江辞低着头诚恳认错,“但是我能保证,我走之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确定不会出任何意外才离开的。”
身边有人路过,“嗤”了一声。江辞回头,是和他一直不对付的另一组组员李昱佑。
李昱佑不耐烦道:“那照你的意思是,有人趁你不在的时候陷害你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嘲讽道:“自己没本事就没本事,现在在这里给自己辩解有什么意思?”
江辞也不惯着:“我没有给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那你觉得该是什么情况?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组出了事连累我们组一起加班,”李昱佑啧了一声,“你可太有面子了,这么多人陪着你一起加班。”
江辞欲言又止。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连累了大家他心里也不好受。
说话间,一抹白色的影子忽然从门边溜了进来。
“大鼠!大鼠在那!”
有人喊了一声,其他人都跟着围了过来。
众人苦苦寻找的大鼠终于现身。
它有着一只成年兔子一样的体型,眼睛红的发黑,肚子像个圆球一样垂坠着,都快贴到地面上了,又粗又长的尾巴被它拖在身后。众人的它迅速往实验台底下躲去。
“它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肚子鼓成这个样子!”有女生惊呼一声。
在饱中枢神经被阻断之后,这只大鼠无论吃再多东西,它都不会再感到满足,感受不到满足,它就会继续吃更多东西。而它永远都不会再感受到满足了,神经和激素,将操控它一生。
门边的人迅速关上实验室的大门,以防它再跑出去。
大鼠虽然肚子又鼓又圆,但是行动起来依旧敏捷迅速,在实验室乱窜了一通,终于才在众人的围截下,躲在一个实验台底下的角落里。
江辞离得近,他快步走近实验台,实验台底下缝隙不大,大鼠躲在实验台靠墙的角落里,露出尖锐的牙齿,红色的眼睛怒视着正趴在地上看它的江辞。
江辞现在脑子有些混乱,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大鼠,想也没想伸手就要去够它。
在场的人也都看着穿着老头衫的江辞光着膀子去捞大鼠。江辞常年健身,手臂肌肉结实有力,大手往实验台底下伸进去──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
直到──
江辞“啊——”地叫了一声,迅速把手收回来,只见他的小臂上,大鼠紧紧趴在上面,死死咬住上面壮硕的肌肉不松口,任江辞怎么甩都甩不下去,鲜血从大鼠的口中涌出,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江辞你的手!”
“!”
杨清歌这才反应过来,这祖宗进实验室实验服不穿了,手套也不戴了,天气冷成这个样子,还光着个膀子玩精神小伙那一套。这祖宗手上的小家伙,现在估计也饿得发晕,逮住什么吃什么,更何况是江辞这种送上门来的。
杨清歌只惊诧了半秒,就要拿过身边的笼子来抓鼠时,一只大手忽然伸了过来,把笼子拿走了。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忽然站在杨清歌身前,将江辞整个人挡住。
粘在江辞手上的大鼠被来人硬生生扯下塞进笼子里去。
然后下一瞬,江辞感受到自己手腕被人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力气钳住。
“嘶──”江辞忍不住哼了一声,下意识反抗,抬头,对上一双深沉,带着点不知名情绪的眼睛。
“周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