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食 第4章 第 4 章

万籁俱寂的瞬间，世界像是割裂开来，又怪异的融为一体。

幻影交错，世界重叠。

无数巨木的虚影破土而出，瞬间拔高数十米。

绿色与红色两色树叶迅速交错层叠。

狂风席卷，树叶翻飞，猎猎作响。

面对眼前如有实质的风，环境外的杨雪曦他们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的看着河边的榕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刚刚的虚影分明是以这树为核心的，这棵榕树本来就很可疑，更何况这河边只有这一棵树。

晚风仅仅是扬起了了那群孩子们的发梢。

强烈的割裂感。

几秒后，幻影世界骤然消退。

有破碎的呻吟求救声传来。

“救——”救我……

是秦酝之在求救。

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盯住了李晓静，像溺水的濒死之人死死抓着一根稻草。

但是喉咙里的血堵住了他的呼喊。

恍惚中，他看到李晓静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但在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他听不清。

细微的求救声却将李晓静惊醒，癫狂的神色消退，慌乱在她脸上蔓延。

……怎么……回事？

她，杀人了？李晓静怔怔的看着地上的秦酝之。

不！不不不不不——没有，她没有！

她没有杀人！！！

刀掉落在地，被柔软的草地接住，夜色中，粗制滥造的小刀仿佛被草柔软的包裹起来。

她眼睛死死盯着秦酝之，着急的去摸寻。

刀刃划破了她的手指，她毫无察觉。

双手攥住了刀后，她仿佛汲取到一些力量，定了定心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先前那种决然的心情几乎消散。

晚风一吹，她才惊觉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了，同时，凉意也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刚刚，着魔了？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后怕已经席卷而来，淹没了她所有的念头。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杀了人还毫无负担的。

她肉眼可见的惊慌起来。

没事、没事的，只是捅了一刀，他死不了的，没事，他还活着，还活着……

他还活着，所以没事的、没事的——她只是捅了一刀而已只是捅了一刀……

没事的！

她宽慰自己，不断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没事的，只是想要他乖乖的……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什么。

人质！！！

对，人质……人质。

她本来就只是想要他乖一点当人质罢了！都是他不配合才会这样的！……是了！一定是这样！

都怪他！！！

血顺着刀身滑落到土壤里。

她的手在抖，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扎进了肉里，可她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纵然并不是要杀了他，不是要杀了他……

她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想要筑起高墙。

……好歹是从小在勾心斗角里长大的，纵然还小，她的心理素质也比常人好上很多。

因而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心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

过程快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还是能从她的神态上看出，她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

她能听到，自己快的不正常的心跳。

不是谁，都可以像村子里那些禽兽一样，毫无负担的杀人的。

没事的……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或许刚刚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但……

其实这就是她最开始的想法，不是吗？

先骗取他的信任，然后绑了他当筹码。

——只是后来，她心软放弃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放弃的缘由已经不再重要。

现在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她们的安全！

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没事的。

她听到了自己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但她不敢放松，目光一刻不曾离开秦酝之，绷紧了心弦。

她在担心，万一……

但其实没必要。

光是抵抗这措不及防的痛苦，就耗尽了秦酝之全部的气力。

他蜷缩着，泪水纵横了他小小的脸颊，呼吸声时重时轻，夹杂着他的喘息。

细细听来，或许还有些哽咽。

他闭上了眼，或许是已经痛昏过去了。

可是，她好像还是听到了他细弱的求救声。

但怎么办呢……

她重重的闭上眼，再睁开，眼神晦暗不明。

我们没有退路了，秦酝之。

她其实没想把他伤成这样，但是刚才脑海里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知道她刚刚很不正常，至少绝对不是单纯的不安、焦虑驱使的。

……不管怎样，她做出了选择。

怎么办呢……

大概就像我们刚来时，你嘴里的好叔叔对我们说的一样。

“因为你活该啊……”她喃喃着，后撤了几步。

“姐姐……”繁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身为除了李晓静外最大的孩子，她敏锐的察觉到，姐姐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是因为杀人了吗——可是坏人，不就是要杀掉吗？

她不能理解，还是笨拙的安慰着。

“没关系的，姐姐永远都是姐姐。永远都不会变。我会、我们都会保护姐姐的。”

她想告诉静姐姐，不管怎么样，她都是那个最美好的姐姐。

她很担心。

担心姐姐会愧疚，也怕姐姐太善良了，临到头想要把这个坏蛋放了。

李晓静低头，看见了繁繁即便在夜色里也分外清澈的眼睛。

刚刚的挣扎好像突然从她心里褪下去了。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道∶“我没事。”

什么嘛，“我会一直是你们的姐姐的。”

她当然会一直是。

她的眼神望向木筏上的孩子们，孩子们见她看过来，都着急的挥手让她快点，她笑了笑，答应了一声。

她们一起把秦酝之拖上了木筏。

孩子们见了，也没说什么。

他的惨状，比起那些被害的孩子们，可差的远了。

她在想什么啊，明明能保住她们的安全，就已经是她能尽到的最大的努力了，不是吗？

至于其他的……

各有因果罢了。

真要有报应，也只会牵扯到她身上吧。

篝火晚会的吵闹声远远传来，混着流水的潺潺声，还有眼前男孩痛苦的喘息声，染红的衣服和沾血的手，船上孩子们期盼的目光——

组成了她对于今晚的印象。

“姐姐，要不要再捅一刀啊，他好像没死透呢！”木木天真的说。

一个孩子上手戳了戳，秦酝之似有所感，呼吸急促了一下，“真的哎，要不再捅一刀好了！”

反正坏人的孩子，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坏人，虽然现在帮了他们，但谁知道他藏着什么坏心思！

“不用，就是要他活着，要是被发现了才可以拿他做人质。”她尽量让自己声线平稳，把刀身浸到水里，冲刷着上面的血迹。

“什么是人质啊？”

李晓静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给她们解释起来。

孩子们的善恶观还没建立起来。

她们觉得坏人杀了就杀了，自然也没什么恐惧心理和负担。

她却是不能的。

直到现在，她的手还在不自觉的发抖。

那一刻，她甚至想要转身逃跑。

但好在理智尚存。

潜意识推动着她，告诉她，行动，必须继续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必须要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于是她堪堪刹住后挪的脚，强迫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

必须……再冷静一点——

于是冷静代替了惊慌。

于是她狠狠攥住了刀柄，搅动他的血肉……

于是秦酝之倒在了地上，血流不止。

她恍惚看见自己的手上冒出了黑雾。

分明——

她眼神空洞。

分明是，黑雾、岸边被留下的、和刚刚顺着水流飘走的血液，她颤抖的手还有不正常的心跳，以及秦酝之压抑的呜咽声……

甚至是周围孩子们劫后余生的笑容……

都在无声的向她宣告过错。

李晓静脸色发白，狠狠咬住了下唇，疼痛以及铁锈的味道让她清醒。

把刀丢掉的念头一遍遍升起，又一次次被她掐灭。

“姐姐！”

“别管我！划船！”李晓静低吼。

她十分清楚，她必须冷静下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犹豫。

不然……

难道要回去吗？

李晓静和孩子们一起划动木筏。

面对孩子们的担忧，她勾起嘴角，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我没事了，放心吧。”

木桨本来只有两根，但为了让他们能快些，秦酝之又偷偷从库房里偷来了些，刚好和她们人数对等。

速度确实快了不少。

困住她们的牢笼渐渐远去，她们很快过了分叉的水流，一路往下，看到了远处亮着的灯火。

可能是地狱，也可能是天堂。

但不管哪个，她们没打算冒险。

“下来，我们绕过去。”极致的冷静下，她身上散发着上位者的气息，这时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让孩子们害怕她了。

她径直抬起了秦酝之一只胳膊，星星连忙过来抬起了另一只。

再次迈步入树林前，李晓静脚步一顿，转身抬头。

其他孩子也陆续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她们已经离开那个村子很远了，两岸渐渐有了树木。

天空被河水两岸的树木占据着，小气的只肯把夜空放出一点点，还要用树叶去修剪它的轮廓。

夜色深邃，只有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在周身轻轻响起，带来一股莫名的安心。

虽然没看到月亮，她们心底仍然燃起希望，怀着略微沉重的心情，走进林间。

虽然不知道下一个城镇到底有多远，但只要她们不被抓到，总归能好好活着……

是这样的吧？

这几天秦酝之似乎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书，几乎一整天都在书房里窝着。

除了不再爱四处撒欢，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秦时乐得见他这样，也不担心他一直看书真看出什么问题。

颇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

秦时笑着，习惯性的拿出一把小木梳摩挲着。

木梳做工粗糙，手柄处还有个大大的星形符号，看得出来很用心。

她很喜欢。

书房里——

见秦时走了，秦酝之瞬间合上书，百无聊赖的转起了毛笔。

书本也太无聊了，谁要天天看啊。

幸好秦时还是不经常回来，不然他真是要闷死了。

他叹了口气，失落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

估摸着妈妈已经走远了，秦酝之吹了声口哨，一只通体白色的小鸟扑棱棱的落到了窗口。

“走吧。”他摸摸了小鸟，小鸟顺从的飞上了他肩头。“去见见我们的小宠物们。”

几年过去，他长开了不少，已经有几分幻境外的样子。

像初开的玉石。

只是那双眼眸里终于没有了同龄人的天真，同时，整个人也更为沉静。

他推开门，向门外走去。

阳光落在他脸上，有些刺目，他抬手挡了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