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春始,曾媓下令,依据古礼,将三省改名为凤台、中台、鸾台,官员一律按新官职称呼,三台长官依旧为宰相,将华国夫人曾氏、襄国夫人王氏等女官安排进修文馆,单独任麟门学士一职,官同弘文馆学士,协理曾媓处理朝政。
蔓儿春风得意,连带妆容比往日艳丽几分,时不时主动约赵月华出游,有时既非公事,蔓儿与赵月华出行并不避讳人,惹得京师百姓常常停驻,欣赏两位美人绝代风姿,真是各有千秋,不遑多让。
上一次泄题风波后,杜威结党营私被敲打,在其儿子前途无望后,为求自保,卖了不少人,在朝中真正人嫌狗厌,只有依附于曾媓。
近些日子,杜威及其在御史台的下属不断遭朝中大臣弹劾,杜威亲信接连被贬为庶人,有罪大恶极者,处以死刑。刚刚升任兵部尚书的殷桓和大理寺卿窦逢泓参他最多次,就像猫遇老鼠,必将老鼠赶尽杀绝一般。
殷桓入仕多年,性子直是出了名的,帮法不帮亲。他的侄子前年,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致人受伤。殷桓知晓后,亲自绑了他的侄子入狱问罪,对其从重处罚,判以绞刑。他与兄长一家就此决裂。亲侄尚且大义灭亲,何况殷桓早就对杜威等人不满,现下是日日上书请求严惩。
窦逢泓乃前宰相宋言的门生。曾媓在贬宋言出京前,问过宋言:“你觉得朝中何人可堪大任?”
宋言问心无愧,据实剖析朝中官员,他看好的人中就有窦逢泓。宋言离京后,窦逢一直在大理寺兢兢业业做事,并未立刻得到曾媓垂青。熬着资历一步步到大理寺少卿,去年年末才被曾媓提拔为大理寺卿。
杜威对这二人在朝中的围追堵截甚为头疼,御史台新进的一批下属,以万秉之为首的臣子对杜威的拉拢软硬不吃,让杜威越发举步维艰。
唯一值得杜威庆幸的是,殷桓、窦逢泓等人上书中早就视杜威为大应第一祸害,曾媓却始终没有对他本人做出任何惩戒。
杜威惶惶不可终日,他决心要向曾媓再次证明出他的价值。
当曾媓下令,命杜威去审问他的同僚是否有谋反之罪时,一个曾与杜威一起商量如何严刑逼供的人时,杜威假意邀请一聚,等人一到,迫不及待地将刑法施于其身。未等杜威下手,同僚自是清楚杜威之狠,连忙招供。这次,他的同僚并非如宋言一样是清白无辜,无人对他施以援手。
供书字字句句,写的不只是他的罪孽,更是一条条人命。
至于这位同僚提起伙同杜威,诬告大臣一事,杜威本人自是不会多提。同僚见杜威笑得呲牙咧嘴,听其念叨着“可算是能给陛下交差了”的话,忍不住嗤笑后,咬牙切齿道:“杜威,你还看不出来吗?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你大祸临头了。”
“我为陛下出生入死,岂是你能比的!”杜威听这种话听过太多次了,觉得毫无新意,毫不在意地说。
“我就在阎罗殿等你,看你能不能活过半年!”同僚看着杜威远去的背影大声吼道,其声尖锐刺耳,令人心惊胆颤。
天启五年二月,先是曾媓寿辰,举国欢庆。再是玥儿五岁生辰。此次生辰,成化寺的姐弟俩,莫问雪和莫念江受邀来公主府。
玥儿起初因常常缠着典军夏训南同和音二人,才知道成化寺一处有许多人,央着赵月华待她去过两次后,在玥儿的口中,这些人统一称为玩伴。这些孩子不像贵女一般总受规矩约束着。比如玥儿刚同工部尚书家的小女儿熟络些,几日后,工部尚书之女一见她,私下又动不动行礼,脸上满是惶恐,好像玥儿像传说中吃人的妖怪,显得二人甚是生疏。
玥儿早已厌烦这些“不能吃、不能玩、不知有何用”的繁文缛节。而成化寺的住持、和音等人除教基本礼节外,不会对他们有过多要求,所以玥儿很喜欢同他们玩。
成化寺的孩子里,玥儿对十一岁的莫问雪最念念不忘。在玥儿看来,莫问雪比她聪明,还比她武艺高,言谈中不卑不亢,不会诚惶诚恐。
故而,玥儿一定要在生辰日这天邀请莫问雪上门作客。赵月华不拘着玥儿交友,索性请莫问雪和莫念江姐弟俩一同前来。
“阿娘,可不可以请问雪阿姐住在公主府?总归我们有好多好多房间。”玥儿拉着赵月华的袖子,两眼汪汪地说。
赵月华有意为玥儿、瑾儿培养亲信,从小带大的人自是比外人信得过。故而问过莫问雪姐弟俩的意思后,应许了玥儿的请求,就留他们呆在公主府,教学一律同玥儿、瑾儿一致。玥儿只想莫问雪一人常伴左右,但知晓莫问雪绝不同她的阿弟分隔两地后,顺带一同关照起莫念江。
瑾儿照旧在夏训南的指导下认真练功度日,对莫问雪姐弟俩不冷不热。
夏训南评价瑾儿善文不善武,且瑾儿练功总是操之过急。赵月华觉得瑾儿能够有武艺傍身便好,多次提醒瑾儿不必急于求成。瑾儿嘴上称是,私下却一直不改。赵月华只有让夏训南多提点瑾儿。
八岁的莫念江习惯了玥儿亲近的态度,碰见瑾儿的态度都有些不习惯,不顾阿姐的话,想去讨好这位俊朗的少年,却被瑾儿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玥儿见了,安慰道:“我阿兄是面冷心热,对我和我阿娘尚且如此。你不必处处担忧是你哪儿惹怒了他。”
莫念江这才放下心来,同玥儿继续玩闹。
眨眼见入盛夏,赵月华在庭院里歇凉,招呼着练完功的瑾儿、玥儿、莫问雪、莫念江四人饮水。
顺道,将亲手做的四个香囊给他们系上。快到五月五,迎端午,赵月华特地在香囊中填充一些驱虫清香的草药。
莫问雪发觉她和阿弟也有一个,受宠若惊,想拉着莫念江行礼,被赵月华轻轻拦住:“你们比瑾儿、玥儿年长,帮我多多照看他俩便是谢我了。”
“阿娘,我才不需要问雪阿姐照看呢。我可以照看他们。”玥儿听后,赶紧放下水,嘟囔着。
“是是是。我的玥儿长大了。”
赵月华边说边轻拭玥儿脸上的汗珠,转头见瑾儿还在一旁练功,边上前边焦急说道:“瑾儿,先歇息,若是得了热疾于身体无益。”
“阿娘,我还有力气,我再练会。”
瑾儿自认效果不佳,一门心思要加练,赵月华正准备再向汗如雨下的瑾儿耐心解释时,正巧沉香来报:“公主,陛下急召您入宫。”
赵月华心生疑惑,知晓耽误不得,只好提点夏训南务必看好瑾儿身体后,火速进宫。先见英儿在殿前候着,英儿趁人不注意,微微摇头,口型“谨言慎行”四个字,让赵月华知晓曾媓定是发了很大的怒。
一入紫宸殿,却只见蔓儿一人。蔓儿跪于曾媓面前,两手握拳,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赵月华心下大惊,却不敢多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曾媓行礼问安。
曾媓却并发话未让赵月华起身,而是向蔓儿发话:“你可知罪?”
“蔓儿殿前失仪,望陛下恕罪。”蔓儿的声音微弱,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董相与你熟络,也是你推荐他给朕的,怎么平日还未看够?到朕眼皮子底下还眉来眼去。”
当朝宰相中只有一位姓董的,刚被曾媓升任的董与乐。董与乐家境不错,世族出身,虽比不得四大望族,但也是有人脉的。可惜前些年在太常寺中,一直未入曾媓的眼,是蔓儿推荐他的诗给曾媓,曾媓才对他上了心,让其做了太常少卿。
太常寺掌管礼乐,大小宴会都是太常寺操办。
太常寺卿一职是王爷兼任,真正做事的是太常少卿。最近两年的宴席,董与乐办得深得圣心,才提拔其当宰相。这等升官速度令旁人羡慕不已。
“蔓儿不敢。”蔓儿素有辩才,却出人意料地在重大关头不肯多辩解一句。
“月娘,你说,公孙蔓勾结朝臣,该当何罪?”
曾媓转头问起一旁的赵月华,一句话定下了蔓儿的罪名。
“儿认为……”赵月华稍稍抬头,余光终于瞥见身旁的蔓儿眉头有伤,还在流血,蔓儿不敢动弹,任由血迹顺着汗珠流下。
赵月华扪心自问,蔓儿向来无意卷入朝中太多风波,她也并不清楚曾媓怒的是否真是蔓儿勾结朝臣,她可以顺着曾媓的话说,怎么也不会惹祸上身。
眨眼间,赵月华下定决心。
“蔓儿若真敢勾结朝臣,辜负阿娘厚望,自当万死难辞,”赵月华言辞凿凿说道,“可儿不敢妄下揣测。阿娘常说蔓儿最知圣心,怎会如此糊涂。前些日子,蔓儿无意中说起,在修文馆连日修诗不觉辛劳,为阿娘效忠乃其毕生所幸,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赵月华不愿意冷眼旁观。当年,蔓儿在赵月华长跪殿前时肯冒着风险告知她一些内情,她如今为何不可。
紫宸殿里放有冰山消暑,赵月华本不觉得热。可曾媓的目光渐渐从蔓儿落在赵月华身上。
赵月华恭谨地低着头,闭上双眼,脑中一瞬间飘过太多惩罚,直到想到瑾儿和玥儿,她才喉咙发紧,指尖发凉,寒意爬上四肢。
恰到时候,一旁沉默的蔓儿哑着嗓子说道:“自蔓儿有幸得陛下赏识后,一心侍奉圣驾,从无二心。只是蔓儿连日修诗贺端午,精力不济,才失了神。蔓儿死不足惜,惟愿陛下龙颜大悦,不为罪奴贱命伤神。”
两柱香后,曾媓终于开口,语气缓和,尚有商量余地:“既然是无意之举。朕允你歇息一日,待端午,朕再看你费尽心力献的妙诗能不能让你功过相抵。”
“蔓儿虽才疏学浅,但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报陛下大恩。”蔓儿跪得太久,腿脚不利,挣扎着起身,行礼退下后,赵月华才等到曾媓让她起身侍奉。
赵月华坐在蔓儿的位置上,拿起笔,顺势看过抄录笔记,等待曾媓召见朝臣时做好记录,不敢有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