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华脑里一一闪过与大元寺有关的所有人。
大元寺中送入大牢的僧侣肯定是确定撬不开嘴的。他们一定是有把握才敢送人入狱。
已死的悲田使元绅,孤家寡人一个,二十出头,年纪轻轻能坐上悲田使,还是岑冲的推荐。
当时,赵月华本想推举祠部主事安信,也就是上次科举考试中举报泄题的人。可未等她说起,岑冲已经推举元绅,她见曾媓也颇为信任岑冲的推荐,便按下心思。
元绅是岑冲放弃的人。
元绅在监管设有悲田院的寺院上了解最深。这应当是他必死的原因。
祠部郎中岑冲,在其中是怎么样的角色呢?他对戎国人潜于寺院知情吗?他平日行径不像这么大胆的人。但又觉得不能小瞧了岑冲,谁都可以掩饰不是吗?
岑冲惯会审时度势,四十多岁,家世算是清白。不管他是有意或者无意参与谋反这等大事中,他都没那个本事和戎国人牵扯上。
他不会是主谋。
岑冲为何会故意向曾媓禀明有人身份有异,虽然是用的逃脱赋税这种小罪。这不是自己跳出来惹人生疑吗?是谁让他弃车保帅的,为何要到弃车保帅这一步?
太多疑团让赵月华不解,碰巧她看向同样陷入沉思的和音,福至心灵。
是和音。
是她派和音潜入灾民中探查此事,被人知晓她已经在生疑。和音的本事不差,她不会轻易被识破。何况,大元寺的人怎么会知晓和音的身份?是谁看到了和音?
赵月华入宫时甚少带和音。她与岑冲见面也就是在宫里,当着曾媓面前见过几次。他不会知道和音的。
戎国人初来乍到,更没有机会知晓和音身份。释真法师知晓和音,但不会是他。
那就是岑冲背后的人那天看到了和音。
那人曾与她私下有过走动,认识和音是她的人,和戎国人可以搭上关系,且能支持谋反这件事。
她想到了一个人。
但她并不确定,她不知道那人的动机是什么?她或许可以促成现在的局面,但她不该有这个胆子的。
正如赵月华所料,关进大牢的僧侣咬定同悲田使元绅同谋,只为逃脱服役。
人证、物证具在,曾媓已下旨按大应律法处置。岑冲已经确认大元寺其余人等没有问题,便解除了大元寺的禁令,大元寺一切恢复如常。
曾媓应岑冲的请求,由他本人暂代悲田使一职。
赵月华没有理由审问岑冲,她也没有把握岑冲是否知情,且知道多少。
她想来只有先设计让戎国人先现身。寺院中有戎国人,祠部脱不了关系,一一审下来,她可不信所有人都是硬骨头。
至于怎么让戎国人现身,赵月华就只能希望《戎国志》里对戎国人的描述没有问题。
元绅死后第十天,赵月华只带一位侍女琥珀去大元寺一趟,事发突然,大元寺的住持空云法师十分惊讶。
空云法师见赵月华只带一个侍女后,面色如常。
赵月华对空云法师礼数做足,没有摆公主架子,诚心表示。
“听闻大元寺钱财无辜受损,本公主想向大元寺捐些香火。”
接着,赵月华顺势提出她第一次来大元寺,想参观大元寺,看哪是否有需要再捐钱修葺的地方。
空云法师听后脸露喜色。
他早早听说赵月华是个挥金如土的善人,平日多去佛寺行善,偶尔来一趟大元寺也不稀奇。他心里反而嫌赵月华来晚了。
空云法师领着两个小僧,带赵月华参观大元寺,寸步不离。
赵月华转了许久,面露无聊之色,不想继续跟着空云法师,反而想去后院看看僧侣的吃穿用度,未等空云法师说话,赵月华便已经走远,空云禅师只能带小僧跟上。
赵月华走着走着,竟走到寺院厨房,厨房有一个僧人见有人来,正鬼鬼祟祟地藏着什么。
空云法师终于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把赵月华拦了下来:“公主,厨房污秽。不如我们还是先去禅房品茗可好。”
琥珀状似未听到空云法师的话,深呼几口气后,奇怪道:“公主,我怎么闻到一股羊膻味。”
琥珀说着说着,趁人不备,直接跑去厨房拽出那个僧人,琥珀的武艺虽不如和音,但也是有点底子,力气够大,发现了僧人藏起的羊肉和他嘴角未来得及擦干净的油渍。
赵月华见状疑惑道:“我大应僧侣从不食荤腥。哪来的羊肉,偷吃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空云法师赶紧撇清关系:“定是这小僧瞒着贫僧偷拿的。承蒙公主慧眼,贫僧得以看清此人真面目。去,绑了此人,请岑郎中来主持公道。”
空云法师话刚落地,他身旁的两个小僧直接上前堵住偷吃的人的嘴,将那人强行带走。
赵月华并不阻拦,看着他们远去,叹息道:“看来空云法师真是老眼昏花了。这大元寺的人竟个个不像僧侣。”
接着,她话锋一转,肯定道:“不过禅师不必请岑郎中前来。他已经下大理寺狱。”
空云法师此前并未收到这个消息,大为吃惊:“公主,您这是何意?”
赵月华面对空云法师的疑问,状似懵懂道:“本公主也是快出宫时听说,岑郎中因谋反被抓。不过具体是何事,本公主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阿娘甚是生气。”
空云法师神情慢慢严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公主,您今日前来恐怕不是为捐香油钱。”
赵月华像是未察觉到暗流涌动,平心静气地问:“禅师为何这样说,不为捐香油钱,那能是为何?我出宫时,正巧碰见我的三姑母平城公主入宫。她可对大元寺颇为赞赏。”
赵月华随后感叹:“可惜我姑母也糊涂了,今儿我见大元寺不过如此。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本公主还有事,空云法师不必相送。”
“公主,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空云法师冷冷说道。
“你这是何意。”赵月华适才显得惊醒,面露害怕。
琥珀见事情不对,早就以一己之身护在赵月华前面。
“看来公主还真是单纯,竟敢只带一个侍女来。想来她也是觉得您不是咱们的对手,但可以算是个同曾媓谈判的筹码,才让哄您前来。我自然不会辜负好意。”
“来人!”空云禅师突然提高音量,对身后吼道,自己更一步步向赵月华逼进。
立刻有人应声冲出来,可并非是他的人,而是金吾卫的人。
空云见来人不对,本想抓住赵月华。琥珀虽护在赵月华身前,到底不敌空云的功夫。
赵月华还是被他抓住了。
“让开!退后,否则我就杀了她。”
空云徒手挟持着赵月华。
“你敢挟持本公主。你是非死不可了。”赵月华面色从容,肯定道。
“你们大应的公主关我何事。在戎国,我若杀了你,我该是英雄。反正你们都知晓一切,我杀不了大应皇帝,杀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够本。我的人若都死了,你就给我们陪葬。”
空云说着说着,手上越发使劲,为逼金吾卫退下,渐渐用力勒住赵月华的脖子。
“是吗?本公主觉得是你小看了我。”
赵月华语气仍然镇定却显得无力,没有引起空云的警惕。空云本想出言讥讽大应人,却不料手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他下意识松手。
赵月华趁机灵活一闪,躲过空云的再次袭击。金吾卫趁机上前抓住空云。
空云被抓后,诧异地看向赵月华。未等到他反应过来,开口大骂,金吾卫堵住了他的嘴。
随即,金吾卫压他离开,将大元寺的众僧侣控制在寺院里,等候曾媓发落。
金吾卫只注意到空云说戎国人的事,并没有听见她是如何诈空云的。
可只需要戎国人便够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可以抵过一切。
赵月华告知金吾卫进宫复命便是,她受到惊吓需回府休养。她不想进宫,她完成了她的目的便好。
和音事先劝赵月华不宜前去大元寺只身犯险。
可凡事有舍有得,若是兴师动众,就会让戎国人起疑心,将难以露出马脚。
岑冲和平城公主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就算她提出他俩身上存疑,曾媓暂且信了,提审岑冲和平城公主时都会咬死不认,更不会提到戎国人之事。
和音帮她去探过大元寺,赵月华为不惹怀疑,也不再带着和音,而是带着琥珀。
赵月华想着和音教她的防身之法,这些日子苦苦练的暗器,特地带上指针,藏于手指间。若不慎被人挟持,趁人不备,照身上井穴扎,也有一线希望。
正如她所料,戎国人太过自傲,从未发觉赵月华手上有针。待她用力一戳空云的穴位,惹得他下意识松手,他也没料到赵月华身法不错,在她心有准备的情况下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他的束缚。
她没有告知金吾卫此事涉及平城公主。
提起平城公主是她诓骗空云的,她并未在曾媓面前提起平城公主,平城公主也并未进宫,她也并未同平城公主见面。
她只向曾媓表明对岑冲的怀疑。
平城公主是赵月华印象里唯一符合她猜测的,她却不知如何将平城公主与岑冲相联系。
赵月华这里有关平城公主的情报线索还是太少了。
有时候正是要赌一把,老天也会站在自己这边。
所谓的平城公主劝她来,只为让空云相信大势已去,逼他慌不择路,口不择言。
果然,《戎国志》上记载戎国人爱吃羊肉是改不了的。大元寺有这么多的戎国人,不可能真都能遵守戒律。
就算空云不对她动手,她已经查到她想要的,便有理由对大元寺的人再次彻查一次。
这次不会是祠部郎中岑冲在查,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曾媓的信任。
既然已经查出戎国人,掩盖戎国人身份所废功夫不少,牵扯的人也多,平城公主掩饰再好,也不能将活生生的戎国人硬是变为应国人,只要有心去查,总有痕迹可寻。
一定会有人为求自保,牵扯出平城公主来。
这是平城公主逃不过去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