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霜 第1章 隆冬

隆冬时节，大雪如约而至。纷纷扬扬洒落大地。

整个镇子白茫茫的一片，临近傍晚，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屋里的灯慢慢一盏一盏的亮起来。雪还在下，高墙里面还在玩雪的孩子，被家人唤进屋里，能听到大人给孩子拍打衣物的声音。高墙外边，一个衣物破烂单薄的孩子，哆哆嗦嗦的前进的，她今天什么也没有讨到，她冷极了，以前下大雪的时候感觉也没这么冷，本来想在雪地里多走走活动一下，会变暖和一些，但是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再也没有动的力气了。她扶住青石牌坊上的石墩，下了雪后的石墩比平常更凉。

她躲到牌坊旁边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这户人家在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甜，好甜的味道，一闻到这个味道，她仿佛都没有那么饿了。她今天敲了好多门，都被赶出来了，连一点剩饭剩汤都没有施舍给她，她的手上仿佛坠了一块大石头，想抬起来就是使不上劲。她太冷也太饿了，她想去敲门，可是手没有力气，心里也没有了勇气。

她眼上蒙了一层雾气，她会是下一个死掉的孩子吗？如果她死了，其他的孩子不也活不了多久了吗。她有点想小荷姐姐，小荷姐姐和盒子哥把她从大街上捡回去的。小荷姐姐就像母亲疼爱孩子一样疼爱自己，叫她穿衣吃饭，叫她认字唱歌，可惜她太爱玩，不好好认字唱歌，只喜欢跟着盒子哥上树摘果子，下网捞鱼，支架子捕鸟捉兔子。盒子是他们这一群流浪孩子的大哥，他没有比别的孩子大多少，只是他个子最大，他不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他爹犯了事，一家老小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他娘拼了命把他藏起来，他才躲过一劫。流浪的孩子大都没有名字，但是盒子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可是他说，我家没了，我也没有名字了，我好想我娘做的藕盒子啊，藕盒子好吃可是娘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才做一些给他吃，娘说：一顿管饱了以后你就不想吃了，所以得让你想着这个味，将来娶了媳妇也忘不了娘。

从那以后大家就都叫他盒子哥，现在盒子哥生病了，大家还等着她弄吃的回去。

那个时候她还有家，有盒子哥，有三姐和玉州还有她最喜欢的小荷姐姐。为了给他们找吃的，下河捞鱼被冲走了，他们找了小荷姐姐好久等了她好久，最后只带着小荷姐姐的一只布鞋逃荒去了

在这之前她们曾经捡到一个小孩子，盒子哥抱着她回到了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有多大，只知道这个孩子张嘴哭的时候有四颗牙齿。他们捡到丫头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生病了，这一群孩子陪着这个小生命熬了三天，第三天晚上这孩子睁开眼看了一圈，用尽自己的力气哭了两声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死亡。

这一年再也没有人陪她堆雪人，打雪仗。

她跪倒在这户人家的门口，这恍惚的一瞬间她又看到了孩子去世的样子，仿佛也看到自己死的样子，这一年她九岁。

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透出昏黄的光亮，屋里的香甜味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来。她抬头望去眼里的雾气变成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看不清她的样子，还在愣怔着，温热的手指略过她的嘴唇，一颗还有温度的酥糖落进她的齿间。酥糖的甜味瞬间弥漫了她的嘴巴，她就那样呆愣着不敢动，也不敢咽。

“娘、娘,,,,,,,”转身跑进去的姑娘看着比她大，她觉着她身上有光，耀的她睁不开眼。

再开门，一身素衣的妇人端着一碗面汤，递到她的手里。她就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碗，眼泪和鼻涕混杂着流进嘴巴里，混着酥糖的味道，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涩从嘴巴里开始蔓延直至全身。她不受控制的呜咽起来，直至放声大哭。

那姑娘看见这样的场景，抬眼看向自己的娘亲，娘亲的眼中含泪，抬手轻抚女儿的肩头。姑娘鼻头一酸，伸手扶了一下碗道:“别哭了快喝汤吧”。

她抽泣着，慢慢靠近碗沿，猛的吞咽起来。喝着喝着她又停了下来，盯着碗沿眼中又模糊了起来，她跪着往后移动几步，放下面汤，朝着他们使劲磕头，她身上还是在发抖，泪水不断的在流，但是她知道她能活下来了，那些孩子们也能活下来了。

妇人抬手擦了一下眼泪道：“兴儿在这陪着这个妹妹，娘去收拾点东西”。

那姑娘对着自己的娘亲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你的家人呢？”

她顿了一下，牙齿使劲咬在碗沿上，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她的家里没有爹娘，没有热汤，只有几个穿衣破烂，身形瘦弱的孩子。

兴儿瞧出她的默默，连忙改口，喊她趁热喝完这汤。

妇人从屋里拿出一个包袱：“这里面是我过世婆母的老衣服，老人家就是到了岁数去的，没得什么不好的毛病，按着习俗得丢几件老衣服，又觉得扔掉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走吧。”

她接过包袱，刚要给这妇人磕头，却被这妇人拦住：“好孩子，苦了你了，把这双棉鞋穿上，我看着你穿应该合适。”

这鞋上满是粗布的补丁，应该是这个叫兴儿的姐姐穿不上的鞋子。又把包袱里面的棉褂子拿出来，给她穿上。包袱里面还有几件旧衣服和一些干粮。

她得抓紧回去，那个家里还有四个孩子等着她回去，盒子哥还在生病。

她抬头看了一眼，招牌上是她看不懂的字，她只记住了这里的大青石牌坊和那香甜的酥糖的味道。她在雪地里一跪，朝着这妇人和叫兴儿的姐姐重重一拜。起身跑进大雪里，很快就看不见她的背影了。

“这世道什么时候能好一点呢…….”

“娘，别担心，我会听话，慢慢会好起来的。”这孩子的眼睛忽闪忽闪，亮亮的。

“嗯，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