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笼 第18章 骤变（二）

“师兄…”程瑾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眉眼显露出疲态的男子，低声喃喃。

苏离曲起手指，轻柔地擦去程瑾脸颊上的泪水。

鲜血溅到窗户上，像冷彻的冰水，狠狠浇在程瑾心上。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去救师父，去救师父！"程瑾用力拉着苏离的手，想要将他拉起来。

可苏离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师兄？”程瑾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离，似乎不相信苏离此刻的反应。

“小瑾，有人悄悄潜进山里，其他人都中了毒，我们……要尽快离开。”苏离嗓音嘶哑，一字一句力占千钧，说不出的沉重与艰涩。

他回来时，看到白烟弥漫中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黑白相间，他认出穿白衣服的人正是自己师弟，等他赶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师弟用剑撑着身体，摇摇欲倒，心口被一剑洞穿，鲜血似开了闸的流水，源源不断地流出。

“小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句话是师父曾经告诉他的，现在他同样想将这句话告诉程瑾。

程瑾流着泪，再次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窗，黑色人影握着剑似在发泄怒火，一剑剑刺向师父的身体。

她知道，师兄说得对，师父也很可能已经死了，可是，即便如此，她又怎么能忍受别人那样侮辱师父，虐待他的身体，对师父不敬！

程瑾看着苏离，一点点挣脱他的手，缓慢却坚定地摇头：“对不起师兄，我做不到……”

我不能为了自己活命眼睁睁看着师父受此欺凌!

她转身正要冲上前，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推——

“小瑾，快躲开！”

一柄利剑穿过重重绿影笔直刺来，直直逼近程瑾的心脏，若是再晚一步，恐怕程瑾已经受伤。

“这里有——”

苏离一脚将蒙面人踹倒在地上，手中长剑寒光闪过，利落地划过蒙面人的脖颈，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可惜已经晚了，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赶来这里，向他们逐步逼近。

苏离弯腰拾起黑衣人方才拿着的剑，塞到程瑾手中，认真叮嘱道：“小瑾，你快走，好好保护自己。”

说罢，苏离提着剑冲杀了过去，他将程瑾护在身后，手中握着剑成一个防卫的姿势，攻击所有靠近他身后的人。

所有蒙面人在苏离的攻击下，一步也前进不得，苏离打倒距他最近的蒙面人，侧目望去，却见程瑾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他身侧持剑攻击那些打算偷袭的人。

“小瑾！”苏离眼中光泽隐隐，皱眉看着她。

程瑾并未回头，持剑挡下面前蒙面人的攻击，目光坚毅，定声道：“师兄不走，我也不走。我和师兄共进退！”

话音落地，程瑾一件刺中面前黑衣人的胳膊，他手中的剑落在地上。

黑衣人面色狠厉，伸手往怀中掏出什么向程瑾和苏离洒去。

白色的烟尘在空中弥漫，程瑾不小心吸入一些，只觉得眼前晕眩，浑身发软，蒙面人的剑刺来时，是苏离将程瑾护在怀里，挥剑杀了那人。

远处，传来一阵哀嚎，嘶鸣，像是野兽濒临绝境时的呜咽，微弱绵长，阵阵不绝。

程瑾提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剑，混沌迷离的神志才得片刻清醒。

她提着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挥退身边剑影，用力刺了过去。

扑通一声，蒙面人倒在地上。

程瑾咬着牙，踩着他的肩膀，缓缓拔出刺进他心脏的剑。

苏离运足内力，握紧了手中的剑，再未躲避迎面刺来的剑刃，只攻不守，带着程瑾逃开了包围圈。

无边月色下，苏离施展轻功，带着程瑾飞快逃离。身后的蒙面人形如鬼魅，紧追而来。

见程瑾面色虚弱苍白，苏离只好停下，藏身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他拿出两个瓷瓶，分别倒出两枚丹药，一红一白。

药是解毒丹，可解百毒，中毒者需要服两枚丹药，前者压制毒性，疏通血脉，后者清热凉血，消解毒素。

正要将药喂给程瑾时，程瑾却忽然转过头，她定定望着苏离手中的药。

苏离无奈一笑，解释道：“我方才吃过了。”

待程瑾咽下丹药，苏离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小瑾，一会儿我引开敌人，你先走！”

“不，师兄，我引开敌人，你先走。”

苏离微微一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揉揉了程瑾的头发：“听话，小瑾。”

他唇角翕动，含笑说出另一句话。

程瑾笑了一下，开口道：“好，二师兄的武功比我高，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天上明月高悬，两人静静站着，风吹起两人的头发，发尾在风中交缠缭绕。

这样的夜晚和以前她偷偷溜到枫亭喝酒赏月的晚上一样，安静又美好。

如果没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那真是同往日一模一样。

几根利箭丛身后射来，擦着两人的脸颊飞逝而过。

苏离解决掉这一个，全力攻击之后赶来的敌人，为程瑾留出退路。解决掉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蒙面人，苏离带着程瑾离开了这里。

两人向着山门逃去，距离山门口不远处，一匹离群的马匹扬起马蹄，仰天嘶啸，躁动不安。

苏离制服马匹，将缰绳塞到程瑾手中：“小瑾，快走。”

从身后射来的利箭，划破空气，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笔直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离身形一动，挡在了程瑾身前。

“师兄，你怎么了？”

“我没——”

“噗”地一声，话还没说完，苏离吐出一口鲜血。

“师兄，你受伤了。”程瑾在苏离快摔倒在地上时，及时扶起苏离。

手上粘稠温热的触感，让她一阵疑惑。

她慢慢拿开手，映入眼帘的是手上大片大片刺目的鲜红。

“师兄，你伤到哪了？快让我看看。”程瑾焦急道，眼中隐隐已有了泪水。

一刀，两刀……整整十刀。

师兄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她怎么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她怎么可以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小瑾，别哭，快走！”

苏离固执地将缰绳缠在她手上。

“师兄，我不走！我不会走……”

师兄？

不要！

苏离收回手，将被点了穴道的程瑾放在马背上，

身后无数黑影飞奔而来，苏离孑然站立，不闪不避，喉头涌上的鲜血被他不动声色地咽下，接着他取下腰间的短剑对着马股用力扎了下去——

他唇角染血，容颜依旧俊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小瑾，保重。”

面前的黑衣人呼啸而来，无数把剑寒光闪烁，携带着利利风声，刺破这个血腥的夜晚。

苏离拭去唇边血迹，回头看了马背上的人最后一眼，便提剑折了回去。

“当啷”一声。

贴着心口的两个瓷瓶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而瓶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程瑾目光怔然，震惊地看着碎落一地的瓷片。

那难道是最后的药了吗？

他把最后的解药给她了吗？

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程瑾眼中流下，模糊了那个被敌人淹没的身影。

月下的承诺犹在耳边，二师兄摸了摸她的头，如往日一般对她道：“相信我，我会去找你的。”

我会去找你的……

数把长长的尖刀从背后刺进苏离的身体，鲜血四溅。

骗子，大骗子！

他根本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我不会原谅你的！

苏离，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越来越多的泪从眼中涌出。

身后的一切都脱离视线时，程瑾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玄山一片死寂，幢幢树影中偶尔传来一声尖啸的鸟叫，凄厉哀鸣，犹如阵阵鬼嚎。

“砰”地一声，冷安房间的门被人打开，吴仇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他眼中满是疯狂，看着漆黑的夜幕，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中流下几滴眼泪：“我终于报仇了，终于报仇了……”

“首领，天玄山上的众徒已经斩杀完毕，我们带的火油也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即可动手。”

吴仇停顿片刻，慢慢地点了点头。

一些蒙面人带着火油正打算泼下，忽然听到远处一道细长的声音高声道：“殿下有令，你们快些住手！”

“殿下？”吴仇眼中满是疑惑，只见一顶由八人抬着的银顶黄盖红帷，四周悬挂着翠玉佩环的轿子稳稳停在了面前。

一人脚穿银纹金丝白靴，穿着一身白衣，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

轿子一旁带着高帽，拿着拂尘的人急忙伸手给白衣男子，将他扶了下来。

“是你？”吴仇惊道。想不到才过了几天，眼前的人变化就如此之大。

“大胆！”

公公大声道：“见了皇子殿下还不快快跪下！”

吴仇满脸震惊，却急忙跪了下来，道：“吴仇参见太子殿下。”

他低着头，想到自己做的事，心中惶然，他从未想过面前男子竟然是当今皇子，难怪阁主对这个男子如此看重。

莫轻寒淡淡看了吴仇一眼，道：“起来吧。”

并未再里吴仇，莫轻寒看向身后的人，问道：“找到人了吗？”

“回殿下，属下四处都找过了也没有找到。”回话的人正是风影，受阁主命令，风影以后就跟在莫轻寒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安危。

莫轻寒紧紧皱眉，冷声道：“再去找，一定要找到她，把人给我完完好好地带回来！”

“是，殿下。”

月光幽幽照耀在地上，幽州城之外的林间小道上，骏马奔腾，蹄声阵阵。

叶三和幽怜望着前面骑马飞奔不顾一切拼命向前的人，神色不解。

“凤倾这是怎么了？”幽怜轻声道，模样有些担忧。

“嗯……”叶三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天边月色，猜测道：“或许，是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