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钺这一通疯玩了两个多月,才告别左权山和白钧,回了冷清的青玉崖。
她自知理亏,见石非卿坐在院中,焉头巴脑地站过去老实认错:“师兄,我错了。”
“你错?”石非卿的语气听起来不似生气,倒有些失望,“你哪次不是只认错,绝不改?”
听他这样一说,白钺心中更愧,头埋得更低:“这次我改。”
石非卿沉默许久,才轻声叹道:“你可快点修吧,我看你都要老死了。”
还是那句话,不过语气里竟然没有惯常的奚落,倒仿佛有一丝疲惫。白钺听着那话,心中闷闷的难受,后来便真的认真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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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还没出两个月,竟又出了变故。
那日白钺尚在潮岸峰修炼,石非卿却突然来了。原本她修炼的时候,石非卿也时不时来盯,她本也没在意。
不想石非卿低头看了她良久,眼里也说不清是什么神色,最后只低声道:“随我回去吧。”
白钺不明所以地飞在他后面,想开口问,却不知怎的又不敢问,心突突地跳,飞着飞着竟有些气息不稳起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石非卿停下来,观她气息紊乱,皱眉道:“把符撤了,上来。”见她没有反应,又说了一遍:“撤了,上来。”
白钺这才茫茫然地撤了符,跳到他剑上。觉察到她的心不在焉,石非卿又提醒一句:“抓稳。”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白钺这才回过神来,身上却有些虚浮,脑中也发昏,只得把头轻轻靠在他背上,良久才问:“师兄,是我家里出事了么?”
沉默了一阵,石非卿才答:“于远山和左权山死了。”
骤然听得这句话,白钺只觉眼前发黑,手脚都软了,石非卿立刻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腰上紧了紧,又低声叮嘱:“抓稳。”又飞了一会儿,他感觉后背有些潮湿,便放缓速度,寻了一块背风的岩石,缓缓落下。
刚一落地,白钺果真默默地在哭,石非卿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来再带她御剑也危险,便扶着她坐下。
“我们才在江州城一起玩,怎么就……”白钺抱着膝盖蜷缩着,一边小声念着,一边掉眼泪,“四师兄他那么好,那么好,怎么就……”
石非卿默默坐在她旁边,也不说话。
“从小,我才学会走路,就是四师兄带着我玩……”
“每次我闯祸就溜,又有爹爹护着,母亲就只罚他……他每次也不在意,还是带着我玩……”
“他总跟我说,修长生道没意思,有酒就喝,有歌就唱,过得快活,才算活着……”
“他还说,这辈子有什么好玩的,他都会带我一起玩……”
石非卿自小就陪着东斋住在青玉崖,性子又孤僻别扭,自然是不太懂这些的,只能默默地听她说。
“我刚刚猜到了,或许是家里出事了……我就想啊,千万不要是四师兄……是……大师……别人……都好……”
“我就那样想……我真的……没良心……我……”说到此处,白钺再也说不下去了,抱头痛哭起来。
白钺刚来青屿山的时候,本来就爱哭爱笑,石非卿现在都记得废她修为那天,她又哭又骂的样子,简直像一只又弱又凶的小动物。后来她渐渐大了,笑还是爱笑,死皮赖脸的,满脑子鬼主意,哭倒是不怎么哭了。见她这副模样,石非卿心里也难受,可他俩成天斗嘴,现下想说什么,好像又不知道怎么说句好话出来,只好暗暗坐得离她近些,轻轻用肩膀挨着她的肩膀。
白钺就这样哭了许久,许是哭累了,把脸埋在膝盖上,沉默了好好一阵儿,才缓缓抬头,抹了抹眼泪,声音嘶哑:“回去吧,家里定是来人接我了。”
石非卿也无他话,只回了一句:“好。”
这次来接她的是顾若槿。若不是她,也没别人了。纪岚君仅剩这一个弟子了。
顾若槿的性子自然是温婉柔韧的,虽然师门接二连三遭逢大变,却还是强自镇定心神,自请来接白钺。
顾若槿心细,观白钺是哭过的,想来她已知晓家中变故,便也不作他言,只谢过石非卿,便拉着白钺进屋去。
白钺整个人混混沌沌的,任由顾若槿拉着。进了屋中,顾若槿也不说话,只是握着白钺冰凉的手,待得她情绪稳定些了,问起事情到底如何,顾若槿才缓缓道来。
原来,左权山带着白钧辞别白钺后,并没有回丹元宗去,又四处游玩,途经时冢山时,听闻山中有白瀚鸟,想着兽苑刚养死了一窝白瀚,纪岚君有一炉丹只能缓着,便带着白钧去抓。
不想他们这一追去,白钧却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狰叼了去,左权山自知修为不高,边追边放了求救的烟花。于远山正好在那附近行医,一见是自家的信号,便赶了过去,师兄弟一汇合,便追着那狰一路往西,不想却一头撞进了狰的巢穴。
丹元宗本就不擅长搏斗,最后于远山死在狰窝里,左权山拼着半口气把白钧带了出来,却也死在了时冢山下。
等白钧一边哭一边寻到附近的修仙门派,众人再赶去时,于左二人早已气绝身亡了。
白钺听完缘由,心中又痛又悔,只恨自己在江州城由着性子和左权山疯玩,若是她收敛一些,也不至于激得他玩心收不住。她思来想去,真是恨不得自己去死了一般,可兴许是眼泪哭干了,却再也掉不下泪来,只能揪着胸口的衣服,脑中又昏又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若槿见她这个样子,本想让她休息一晚再走,可白钺想到现下家里定是乱成了一锅粥,心中又担心白钧,便坚持要回去。
她略微整肃了容颜,就去同东斋告别。东斋服了九瓣莲的丹,又喝了那露珠浇灌的杏子酒,精神倒是比从前好些。他正坐在厅中,想来也是听说了此事,抚着白钺的头顶又安慰了一番。
白钺正待走,见石非卿想开口,心下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摇摇头:“你好好照顾师父吧。”见他还想说什么,便挤出一个苦笑,想拿他从前说的话来揶揄他:“放心吧,我不会作死往妖兽窝里钻的。”话一出口,她脸色突然一白,急忙转过身去,拉着顾若槿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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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自然是快的,顾白二人连夜赶路,第三日便回到丹元宗。顾若槿知白钺心焦如焚,便架着云鹤先从焕云峰上空飞过,白钺捏了御风符就往下落去,顾若槿则继续去往禺谷峰的兽苑归还云鹤。
正值正午,处暑天的日头依旧毒辣,照得焕云殿前光秃秃的广场白晃晃的一片。待得白钺靠近,却看到焕云殿前跪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似要被日光融化了一般。
白钺快步走了过去,果真是白钧。
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膝盖四周洒了一圈铁蒺藜,鲜血早已经不渗了,凝成绛红色的血块。他脸色惨白,原本玉也似的小脸上全是冷汗,汗珠浸到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里,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来,露出丝丝鲜红的肉。血腥味夹杂着隐隐的腐味传到白钺鼻子里。
见他这样,白钺心中又惊又痛,忙去拉他起来:“谁叫你跪在这里的?”
不想白钧往后缩了一下,张开苍白干裂的嘴唇嘶声道:“没有人,我有错,我该跪!”说罢,泪珠子又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
白钺闻言,又观他这副模样,心里像有千根针扎一样,便顾不得许多,俯下身去想把他抱起来。可不想白钧并不愿起,白钺竟一下没把他拉起来,反倒激得自己万分悔恨,鼻子一酸,抱着他哽咽求道:“阿钧快起来,阿钧没有错!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要那丹炉,不该由着性子和四师兄疯玩,不是你的错!”
白钧被白钺这样软软的抱住,心中强压了好些天的情感,好似千万倾的洪水突然决堤了一般。他发着抖用力地回抱着她,哭道:“是阿钧的错,如果我修为再高些,就不会被那畜牲叼了去……都是阿钧没用……师伯会恨死我的……爹爹也会不要我的……都是阿钧的错……都是阿钧的错……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要赶我走……”
白钺突然想起那日在江州城,被灌了酒的白钧说的醉话,只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可怜到不知要怎么心疼他才好,只得一手轻轻抱住他,一手不住抚着他后脑上的头发,哭着哄他:“没有人赶你走,爹爹在这里,姐姐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赶你走。”
白钺又这样边哭边哄了许久,白钧才终于肯从地上起来。这时顾若槿也来了,白钺忙让顾若槿带白钧去治伤,然后才往焕云殿中走去。
纪岚君并不在殿中,白安仁却从后殿走了出来,神色很是哀伤倦怠,又带着一丝少有的克制。一见爹爹,白钺又觉得鼻酸,带着哭腔问:“爹爹,四师兄……和二师兄的尸身呢?”
白安仁低头看着女儿,双眼一红,却答不出话来。白钺想来必然是在后殿,便往里走去,果然远远见到殿中两具寒玉的棺椁,正想往里走,却被白安仁拉住。
“不要去看。”白安仁皱着眉,满脸都是忧心之色。
白钺原有些不解,见爹爹这副神情,又想起顾若槿说于远山是死在狰窝里的,猛然明白他是何意,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魔怔似的又往里走。
“不许去看!”白安仁喝了一声,将女儿拽了回来,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对女儿说话最凶的一次了。他将白钺拽到偏殿中,嘱咐其他弟子将她看好,又暗自把眼泪抹干净,这才出去主持丧仪事宜。
白钺在偏殿中坐了良久,心绪才渐渐平复些许。此时,白安仁又回来了,坐在她身边,抚着她的头不住叹气,然后又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去看过阿钧了,还好你把他劝起来了。我怎么劝,他都不肯起。那孩子……真是太傻了!”说着说着,他又掉起眼泪来。
白钺却突然问:“爹爹,我只看四师兄,可以吗?”
白安仁闻言愣了一下,红着眼睛细看女儿的神色,良久,才叹气道:“好吧,只许看老四。”
左权山的遗容比白钺想象的好些,他安静地躺着,脸色青白,倒像是有一年他俩偷了毒虫子来玩,却不慎蛰了手一般。
想到今后再也没有四师兄带她玩,再没有人在闯祸以后说“遭了,老幺,你先溜,我顶着”,她就觉得一颗心仿佛被药碾子反复地碾压。可是她真的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只能一手扶着棺椁,一手按着胸口。
白安仁挡在女儿和于远山的棺椁之间,观她这样,又忍不住哽咽:“都怪我平日里纵着老四……我总觉得这孩子性子对我,又同你亲近,每次你母亲罚他打他,我就总护着……都怪我,把他纵得太野了……”
“怪我啊……我不该要那丹炉……我也不该在江州城玩……都是我害死了他们……”白钺神思恍惚地念着。白安仁本也心如刀割,可见女儿这样,恐她忧思过度,赶紧擦了眼泪,半拉半哄着又把她带至白钧休息的屋子。
此时白钧已经清洗过伤口,包扎完毕,正靠在床头愣愣发呆。白钧虽住在禺谷峰,但因现下是纪岚君在教他,便也在焕云峰给他留了一间住处,就在纪岚君留给白钺的空房间旁。
见到心绪低迷的一儿一女,白安仁强自定下心神,把他俩的手拉到一块,轻声嘱咐:“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去看看你母亲。那两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躺在那里。”说罢,他又把他俩的头各自轻拍了一下,叹着气出去了。
白安仁一走,白钧却悄悄地坐起来,低着头靠近白钺,声音里还有一丝哭腔:“阿钺姐姐,我不哭了。大师姐说得对,我再哭,会惹爹爹和姐姐哭……我不哭了……”
说话间,滚烫的泪珠却吧嗒吧嗒掉到两人轻握的双手上。白钺原本心下凄惶,见白钧这样一个孩子,压着心中莫大的恐惧和哀思,却还在努力地想着自己和爹爹这两个大人,心中就好像得到些力量,于是伸手去抹他脸蛋上的眼泪,柔声安慰:“阿钧想哭就哭吧,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哭的。”
白钧却摇摇头,紧紧地皱着眉头,硬生生地把眼泪逼回去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是拉着白钺的那只手,还在轻轻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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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也不知是伊蓍真人、白安仁或是顾若槿劝的,纪岚君终于从紧锁的房门里出来,做主将于左二人的尸身火化了。
丹元宗的规矩向来是火葬,烧作一把灰,洒在槐江里,身归天地,魂入轮回,今生梦醒,尘缘尽断。
白钺拉着白钧,看着母亲把最后一捧灰白色的粉末洒进槐江,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再没有左权山了。
三七刚过,白钺仍旧终日怅然若失。白安仁或许是怕女儿触景生情,便想赶白钺回青屿山去。
不想纪岚君却出言阻止。这两夫妻向来意见不合,白安仁也没想到这次纪岚君居然变了立场,脸一沉:“让她练的也是你,不让她练的也是你。她待在青玉崖终归比在家里练得快些,她现在一个金丹,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纪岚君闻言脸色又白了一分,不过她却不愿与白安仁多费口舌,只是冷言冷语道:“她现在心绪乱了,不宜急于修行,你不是在山下给她买了园子吗?让她先住那儿吧。”
家里原本也就是纪岚君说了算,况且她这话也是有理,白安仁不服,只得问白钺的意思。白钺现在本就是六神无主的,拿不定主意,便从了纪岚君安排。
不想临走前夜,白安仁却突然被伊蓍真人召去丹华峰,二人在房中谈了整夜,白安仁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
白钺本和白钧在禺谷峰的小院里坐着说话,想等白安仁回来打个招呼再下山去。不想白安仁回来时,却是神色恍然,对着他俩开了几次口,才涩声道:“阿钺,你先把阿钧……也带下山去吧。”
白钺心中大为诧异。
纪岚君心知此事乃是左权山浮躁贪玩所致,并未迁怒于白钧。白钧平日在丹元宗本就乖巧懂事,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若说她白钺在丹元宗众星捧月,是借了伊蓍真人的光,白钧在丹元宗人见人爱,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是以人人都只因此次骤变而更疼惜他,断没有一个人责备他的。
难道是伊蓍真人说了什么吗?可伊蓍真人向来和蔼慈祥,又是讲理之人,就算他偏心纪岚君多一些,也断不会迁怒到白钧身上啊。
白钺十分不解爹爹此言何意,紧紧拉着白钧的手不同意。白安仁却只是叹着气,说先让白钧暂且下去几日,任白钺怎么问也不说缘由。白钺无法,只能携着白钧去了元都府。
白钧自从下了山来,便终日垂头丧气。想来也是,他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兀的被那妖兽叼进窝里,本就吓得魂飞魄散,又经历了两个师兄的惨死,现下又好像要被扫地出门一般,小小心灵承受了太多忧思,竟还能不哭不闹,只安安静静地待着,真的是乖得太让人心疼。
白钺亦知现下心境不宜修炼,白钧又是风火灵脉,经年园乃是水灵穴,也是不能修炼的。姐弟俩皆无事可做,白钺心气郁结,本也不愿待在屋中,便牵了白钧上街去逛。
一大一小各怀心事,忧心忡忡地在街上乱走着。现下重阳刚过,又逢阴雨,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打着伞行色匆忙。路旁店铺的小二也懒懒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着,满地都是零落的菊瓣。
白钺原本心中就空落落的,见此情景,又蓦然想起那年同左权山在元都城恣意玩耍的日子,便更难受了。
小白钧似感应到了一般,暖暖的小手微微握紧:“阿钺姐姐,等阿钧长大了,阿钧也像四师兄那样,带着姐姐四处玩。”
白钺本就心疼他过于乖巧懂事,听他此言,心下便自责,不该如此自怨自艾,还反要小孩子来安慰,于是回过神来,去摸他的头:“那阿钧可要快快长大啊。”
她这一摸,才发现白钧细软的头发上密密地凝着无数小水珠,微微卷曲起来,却是被细雨淋湿了。她心中自责,自己是水修,不惧雨淋,可白钧灵脉是带火的,想来此刻定然十分不舒服。她赶紧用袖子给白钧挡住雨,想把他牵到路边亭子里去,不想白钧却不去,只努力咧开嘴角挂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姐姐喜欢淋雨,阿钧就陪你淋雨,我不会让姐姐孤零零一个人的。阿钧是修士,淋点小雨不会生病。”
白钺看那孩子的脸,那根本就不算一个笑容。他的脸在笑,眼睛却没有。是啊,他此刻心里一定是害怕极了,害怕自己再回不去丹元宗,可他却把所有的心事都压下去,反过来安慰她。白钺看得心里发疼,又不知道怎么开导他,只得暗暗使了个避雨诀,牵着他回去了。
三日后的傍晚,伊蓍真人独自在屋后的一小片药园子里侍弄药材。他没有穿丹元宗精致的道袍,就着一身短打,倒像个农家翁似的。他也未用灵气,到底是年纪大了,很快便累了,擦着汗坐到廊下,定定地看着夕阳中的药圃出神。
“九墟,这孩子太犟,我怕是替你护不住。”
“怪我,当初早看出这两个孩子必不长久,却心软应允。不然,如今他也不会觉得,这偌大的丹元宗,竟无一个亲人。”
“况且,那孩子,也是……可怜。”
“罢了,我且再替他化一化命数。若是不成……”
“罢了,都是命数。”
老人对着满院的药草,苍凉地叹了一声又一声。
当天夜里,伊蓍真人就闭关了。第二日,白安仁独自来到他闭关的洞府外,那洞口贴满了权因果,惨白惨白的符纸,观之不详。
白安仁一句话也没说,直直跪了两个时辰,再磕九个响头,一脸沉毅地下山去了。
白钺正带着白钧在池子边看鱼,白安仁一来,也未作他话,直接把白钧拉到屋子里去说话,白钺也不好偷听,惴惴不安地坐在池子旁。
没多会儿父子俩就出来了,神色也瞧不出什么异常。白钺想问,白安仁却不愿细说,只嘱咐白钺在经年园好生住着,修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白钧也只是拉着白钺的手承诺:“阿钺姐姐,阿钧会留在丹元宗好好修炼的。”
白钺既得了这话,也就不再追问。白钧这一走,白钺一人在经年园又住了五六日,终是觉得在元都府越待心绪越郁结,便上山辞了父母离去。
她这一去,并没有直接回青屿山。
她悄悄谴灵鸟给石非卿去了一封信,只说晚些回来,又假意牵了一只云鹤,却把它停在经年园里,让它六日后自己回丹元宗去。
然后她隐了术法,化作一个女侠,从元都府乘船,沿着槐江而下。一路遇到大镇小城,若有心情,便下去逛逛,若懒得动弹,便只坐在甲板上看涛涛江水。
待得到了江州城,白钺朝那茫茫东海望去,心中自然是思念青玉崖的。可她转念一想,石非卿这脾气怪怨气重的犯罪仙人,这两年好容易心情豁朗了,自己这一身愁云惨淡的回去,终是不好。于是,她又买了条船,用术法驱着,独自沿海北上。
她这一路向北,过了伶仃海,天气也转凉了,海面上竟隐隐有浮冰,她也不再强行往前,只把这孤船停在冰海之中。
她在船头置上一张案几,靠在旁边随意坐了,手里拎着个酒壶,先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最后直接仰头倒灌起来。
她刚被左权山带得喝酒,酒量并不好,这一壶秋露白下肚,自然醉意上头,对着这冰海冷月,伴着此起彼伏的浮冰碎玉之声,以桌为磬,唱起一首左权山最爱哼哼的歌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红尘万丈皆负了。
蓬山无路不辞远,故人荒冢没青草。
世人都晓神仙好,蝇营狗苟忙劳劳。
不如狂歌空度日,醉梦一场都去了。
随着歌声落处,那案几也被拍碎,白钺仰头望月,一条白蛇似的白光从她身上飞旋而起,无声嘶鸣着,消失在冰冷黑暗的天空中。
这一年,白钺二十岁,许是常年生活在青玉崖,蹭了谪仙的仙气,竟在这冰海冷月下,一朝悟道,入了元婴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