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兔女尾巴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狼嗥的屁股后头,狼嗥则是拿着那个已经没了龙鳞的龙头拐杖默不作声。
等到他们自后追上鸿蒙一起与大军汇合,还没行进多久,就撞上了妫沛公主。
鸿蒙当时毫不意外。
西荒大漠辽阔无垠又多风暴,鸿蒙此次率军前来,不便将人马分散,只能集中前行。卡布是觅迹老手,寻不到说明真没有,那么妫沛公主只能是往沙漠边缘迂回了。
那时已近黄昏,妫沛公主人在马上,正率领着人马去往月牙泉边取水。她在对面的沙坡之上遥见鸿蒙着实一愣,最后带领着自己的人马后退了一些,这才冲鸿蒙高喊:
“老巫师呢?”
“死了。”鸿蒙率领人马在另一座山坡上停下,冲一旁的狼嗥示意,叫他将淖尔喀的遗物给妫沛公主送了过去。
妫沛公主看见狼嗥手里的龙头拐杖难以置信,问狼嗥:“真的吗?”
狼嗥紧抿着唇没言语,将拐杖扔给妫沛公主,返回了鸿蒙身边。
妫沛公主盯着手里的龙头拐杖愣了一会儿,轻轻一笑,问鸿蒙:“你怎么猜到我撤了出来?”
鸿蒙来时已在西荒山布防,如今又率军行进大漠,于妫沛公主和雅格拉族而言,可是棘手的两重关卡,除了被无奈地逼进大漠深处,好似确实没有别的退路。
然而大漠广阔,淖尔喀利用风暴遮挡视线,吸引了鸿蒙的注意力,妫沛公主便有机会带着人马向外撤出来,退到鸿蒙的背后。
这其实是一个很冒险的决策,倘若成功,就能将鸿蒙的人马反包围。等到鸿蒙粮草耗尽,妫沛公主就可以率军攻打过来。但是倘若失败,则是进无路,退无门。
多次交锋之下,妫沛公主的人马如今已经骤减,鸿蒙看她一眼说:“你倒是挺有胆魄。”
“不也被你发现了?”妫沛公主说着抬手,她身后的人马便已做好了冲杀之势。
此次前来,鸿蒙本欲先礼后兵,若能和谈,他就会允许雅格拉族走出西荒大漠,更愿意给妫沛主公一处容身之所。
然而现下淖尔喀已死,他在雅格拉族声望颇高,能否和谈鸿蒙倒并不确定了,但见妫沛公主的人马身后,护的都是雅格拉族的老幼妇孺,就问妫沛:
“那位雅格拉族的王子呢?”
妫沛将那个龙头拐杖指过来,偏头微微一笑,“你猜。”
鸿蒙便又对她身后的雅格拉族人说:“跟我走出大漠,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妫沛公主身后的雅格拉族人此刻老的护幼的、男的护女的围成一团,听到鸿蒙的话全都不为所动。他们似对鸿蒙恨之入骨,投来的只有怨愤目光。
妫沛公主举起手中的龙头拐杖冲鸿蒙晃晃,笑得意味深长:“鸿蒙,他们不会跟你走的,也走不了。”
鸿蒙面具底下的眉头微微一皱,妫沛公主却已带着自己人马和那些对鸿蒙怨恨无比的雅格拉族人冲杀了过来。
鸿蒙坐定不动,命狼嗥率军迎战。
大漠的风永不停歇,到了黄昏更是肆虐,鸿蒙身处沙坡之上,好整以暇地往沙坡下看去。
月牙泉泉水澄澈如明镜,倒映着水边唯一的树影。水边的金绝伦一树繁花恣意盛放,虽沐着夕阳却远不如裹着月色明亮。
还是他的月亮更动人。
鸿蒙回想着那夜立在树下的良宵,嘴角无声翘起,等他将满心想念统统压下回看战场,狼嗥已率军将妫沛公主的人马和雅格拉族人打得节节败退。
正在此时,混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似狼般的长嗥。便见四下,无数匹白狼忽然出现,包围了鸿蒙的大军。
雅格拉族人见了这些白狼,忽然斗志昂扬地欢呼了起来,妫沛公主更是借机带人反扑,同那些狼群一起对鸿蒙的大军开始了前后夹击。
鸿蒙这一瞬才明白,原来在大漠的这些年,雅格拉族人早已驯服了白狼,学会了驱使它们为自己所用。
这些日子,卡布带人沿着白龙群的足迹将雅格拉族久寻不见,鸿蒙还真以为是雅格拉族人藏得好,现在看来,倒是他们借助着白狼群将鸿蒙耍得团团转,引着鸿蒙的人马在大漠里头兜圈子。
鸿蒙觉得有意思,自马上飞身而起,直接杀向狼群。
鸿蒙是曾经活在狼坑的奴王,一副冰冷的面具底下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只是孤身一人,手起刀落,片刻之间就斩杀了狼群里的所有白狼王。
霎时,无首的白狼们纷纷低垂下头,在长嗥声中不甘地后退。
鸿蒙提刀上马,无视那些并未退走的狼群,朝着妫沛公主跟前行去。
彼时的妫沛公主头发蓬乱,衣衫污浊,但她有绝世容颜,这般的狼狈倒叫她显得楚楚可怜。而她手下已没有多少人马,剩的多是一些残兵败将。
但因为白狼群的出现,她倒是率人又拼杀出了一条生路,而那些不肯退走的白狼也都纷纷汇聚到了她身边的雅格拉族人跟前,将他们团团保护了起来。
“鸿蒙!”妫沛公主见鸿蒙过来,一指身旁的白狼,“你有千军万马不错,可这千百匹白狼也不是吃素的。如今我们要是死战,你的人马伤亡也定然不在少数,不如我们谈谈!”
“哦?”鸿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怎么谈?”
此刻夕阳尽落,天地间只余一点光亮,鸿蒙在暮色里身骑黑马,从容不迫朝着白狼群靠近,一人便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白狼群见鸿蒙过来,纷纷警惕起来,仰头长嗥的同时,却又本能地徐徐后退。
那是弱者对强者本能的恐惧。
妫沛公主看着这样的鸿蒙,杏眼里全是敛不住的柔情,微怔一瞬,红唇轻启,说:“今日,我们截获了从西荒山方向先后飞来的十几只信鸟,虽然我看不懂你们朗国的密语,可上头的内容相差无几,想来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急报,不如我们以此作为交换。”
在朗国,最为重要的急报以飞鸟传讯,先后十几只连发,只能是十万火急之事。
鸿蒙面具底下的眉头微微一皱,勒马停下,看着对面的妫沛公主没有言语。
“不信?”妫沛公主说着自怀中掏出信件,打马向前靠近了鸿蒙,口中道:“信你先看。要是觉得值,今日交战便到此结束;若觉得不值,那我们就只好拼个你死我活。”说完,将信递给了鸿蒙。
那是许公的亲笔来信。
进入大漠前,鸿蒙叫许公驻守西荒山并代为监国。
鸿蒙当时自马上展信一看,便得知了南海倾覆一事。
想来良宵……
鸿蒙一瞬明白了良宵昨夜是去帮白龙做什么,遂立即叫人马回退。
“看来真是急报……”妫沛公主冲鸿蒙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鸿蒙,听说你为了心爱之人,曾孤身闯入了东荒的冰山雪原。我其实在沼泽地的时候就想问你……你的心上人,是那位良宵公子吗?”
这个问题鸿蒙本来完全没有回答妫沛公主的必要,可是夕阳尽落,天边明月正徐徐升起,鸿蒙看着月牙泉边那棵繁花盛开的金绝伦,却是无比地思念良宵,不由道:“是。”话一出口,声音里是无尽的柔情与笑意。
妫沛公主轻轻点头,朝领军退回的狼嗥看去一眼,将淖尔喀的龙头拐杖背到了背上,冲不远处的卡布说:“替我向青羊姐姐问好。”
卡布连连点头。
妫沛公主便头也不回地打马离开了。
那一次,妫沛公主率领着自己所剩无几的人马和雅格拉族的族人在白狼群的掩护下,又一次退进了大漠深处;鸿蒙则是在月牙泉的沙坡上布下了一道防线,而后带着其余人马返回了西荒山。
只是鸿蒙抵达的那天,朗国的灾情已远远超出了许公信中的呈报。
不只是南海的海啸。
那时候北荒大旱,那片从来都肥沃的土地开始干裂,作物很快枯死;
东荒的冰山雪原开始消融,雪水漫过那条冰河,没进了冰都,喜欢逐热的水晶鱼一时泛滥,成了冰都一害;
龙门关山体崩塌,落石堵塞了要道;
最早发生海啸的南荒,虽因白龙和良宵及时镇海,但肆虐的浪潮还是冲毁了许多人的家园。
许公当时在鸿蒙返回以前已向各方调派了人手,等到鸿蒙回来,立即就将拟定的应急之策呈给鸿蒙看。
鸿蒙翻阅过后十分满意,即刻就让许公按此施行。随后,鸿蒙将进军雅格拉族所筹备的粮草分发去了朗国各处救急,命卡布镇守西荒山。
自打鸿蒙建国,朗国向来风调雨顺,从未有过如此灾害频发的时候。
卡布因此焦急不已,要鸿蒙派他去前线赈灾,鸿蒙却是不由分说地拒绝了他,并对他说:
“不只是因为青羊有孕在身,还因为妫沛公主定然会趁机突袭。朗国如今内忧外患,我要你定期巡防月牙泉,守好西荒山,此乃重中之重。”
卡布顿悟,立即领命走了。
鸿蒙考虑到妫沛公主突袭的可能,又叫狼嗥即刻出发去往了龙门关,命他尽早带人疏通堵塞的要道,并叮嘱他,若西荒山有任何异动,立即前去支援。
与此同时,鸿蒙请许公连日赶去了北荒。
那里之前是努尔哈察族的领地,正好又是朗国的中心,因为土地肥沃存有大量粮草,方便统辖调度,所以没有比许公更合适的人。
并且,鸿蒙还叫许公兼顾了冰都的治理。
那日鸿蒙从大漠返回,仅用半日就安排好了这些事宜。
救灾如救火,得令的人各自命令就走,鸿蒙更是不作停留,直接往朗国的都城返回,只是他打马离开西荒山的时候,顾云长牵着天真满头大汗地赶来了。
那时的顾云长身体已大不如前,不但面如黄蜡,眼窝凹陷,就连嘴唇都已乌黑。
西荒山当时无灾,顾云长前来请命,他冲鸿蒙说:“若陛下不允我去赈灾,我便自己私下去了!我顾云长就算死,也要为国而死!”简直是毅然决然。
鸿蒙思虑一番,便将他派去了冰都。
那里东有狼嗥,南有许公,届时无论顾云长缺人缺粮他们都可及时支援,也正好免了许公两头的奔波。
那一日,鸿蒙马不停蹄,连夜向着国都返回。
兔女因为得了良宵的叮嘱,从鸿蒙自大漠回来的时候就化身兔子守在了鸿蒙的身边寸步不离。
当时,南海的海啸时时翻涌,到了夜里更是浪潮狂拍。良宵陪白龙镇海的同时,借着月光将鸿蒙默默护送。
鸿蒙从大漠赶回,带了一身的沙尘,他忙得面具都没摘过,将手下所有能派的人马全都分了出去,自己孤身一人由北向南。
长路好似没有尽头,在漫长的黑夜里,良宵用世间最明亮的月光为他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