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离开以后,兔女连夜就赶到了鸿蒙的身边。良宵叮嘱她不要打扰鸿蒙休息,兔女就在鸿蒙的军帐外头乖乖守了一夜。
鸿蒙睡前饮了酒,睡得过沉了些,清晨如常醒来见良宵不在,直接起身冲出了帐外,却是帐帘才一掀开,兔女就嘻嘻笑着蹦到了他面前。
“你起床怎么不穿鞋子呀?”兔女见鸿蒙神情紧张,指着鸿蒙的脚问。
鸿蒙似听不见兔女的话,只道:“良宵呢?”
“哦!”兔女说:“主人昨夜给我传话,说白龙那边出了点急事他得去帮忙。让你不用担心,他说他忙完就回来。”
鸿蒙对骤然劈下的天雷心有余悸,仍是拧着眉,追问道:“那他一切可好?”
“当然啦!”兔女点点头,嘻嘻一笑,“这样吧!”说完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海螺喊道:“坏龙坏龙!叫我主人说句话!”
天亮以后月亮落下,良宵无法借助月光设防,白龙受了伤,海啸又一直有卷土重来之势,良宵暂时离不开南海。他从海螺中听到兔女的声音,就语气轻松地回应了鸿蒙。
“乖,别担心。”
鸿蒙这才安下心来。
人间事自有人间的章程,海啸既然已经发生,鸿蒙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故而良宵对此并未提及。
那日清晨,带人探进大漠深处的卡布寻而无果地返回了。
雅格拉族在迁进西荒大漠的这些年,越来越懂得如何在这片茫茫黄沙中销声匿迹,他们似变成了一粒粒沙子,轻易就与这片大漠无声无息地融为一体。
卡布向鸿蒙禀报的时候十分苦恼,挠着头说:“他们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鸿蒙虽然急着将西荒之事尽快了结,却也明白这不是一两日就能解决的事情,遂摆摆手叫卡布先下去休息,自己在军帐内皱眉沉思了起来。
如今老巫师虽然被捉,但雅格拉族尚有一个王子的存在,不算群龙无首。况且妫沛公主颇有谋略,既然能派人与老巫师联手制造风暴伏击,就不会不考虑后路,毕竟她都能率领大军一路从龙门关退过来。
那么……
鸿蒙心下一动,思虑一番正要传令,狼嗥兴冲冲地来了。
“大哥!”狼嗥也不多说其他,从怀里宝贝似的捧出一个锦囊,非要给鸿蒙挂在腰上。
“什么东西?”除了腰间的弯刀,鸿蒙戴不惯别的,要把那锦囊取下。
“求求你了大哥!”狼嗥见良宵不在,就似少年时那般抱住了鸿蒙的手臂,解释道:“这是我替你求的宝贝,可以保佑你的平安。大哥,那天你突遭雷击差点吓死我了,你就当是我的心意,戴上就行!但是可千万不要打开,不然就没用啦!”
狼嗥已经很久没用这样的口气同鸿蒙说过话,简直如同他少年时那般,别别扭扭地冲鸿蒙撒娇使性子。
鸿蒙觉得难得,就拍了拍狼嗥的头,再也没拒绝。
等狼嗥将那锦囊给鸿蒙戴好,鸿蒙就冲狼嗥说:“正好,你去传我命令,拔营回退。”
狼嗥闻言一愣,脱口道:“不找了吗?”
鸿蒙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狼嗥便赶紧走了。
那天中午,鸿蒙率领大军往西荒山的方向返回。
兔女爱玩闹,可不是能安安静静敛住身形的性子,她明晃晃地跟在鸿蒙身边待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聊,便又去找狼嗥玩,然而狼嗥骑在马上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根本不理兔女。
兔女就去找卡布。
早上卡布知道兔女来了,冲鸿蒙回禀完以后觉都没补,拉着兔女把青羊和孩子的近况问了个遍,兔女全都事无巨细地讲给了他。而且兔女还告诉卡布,青羊最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吃得也香,睡得也好,还很想念卡布。
卡布高兴了一早上,这会看见兔女就呵呵地笑。
“还乐着呢!”兔女冲卡布嘻嘻一笑,朝队伍中央一指,“那个老家伙是谁?”
卡布乐呵呵地顺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淖尔喀!”
淖尔喀容颜苍老,身子骨倒还挺硬朗,他这些日子食水不进,却是还能喘气。鸿蒙自打活捉了他,一直对他礼遇有加,现下即便拔营回退也未亏待了他,不但清空了一辆专门用来拉粮草的车给他坐,还给车上铺了软垫。
自打中午鸿蒙率军东退,淖尔喀就一直用拐杖敲着车辕,隔一会儿就喊:“如今大漠深处才是我的故乡,鸿蒙,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送我回到故乡去!”
鸿蒙闻声一次也未回应他,只是加快了行军的步伐。
自打拔营出发,淖尔喀歇一会儿就会喊起来,兔女正无聊,听卡布说完就朝着淖尔喀跟前跑了过去。
“老家伙!”兔女直接跳上了淖尔喀的车,“你吵死个人啦!”一边说着,一边去揪淖尔哈白花花的胡子。
“哪里来的疯丫头!”淖尔喀抡起拐杖去敲兔女的手。
兔女嘻嘻笑着躲开,跟着就被淖尔喀的龙头拐杖所吸引。
“这是什么?”兔女指着淖尔喀龙头拐杖上的银色鳞片,好奇不已。
淖尔喀闻言就将拐杖往怀里收去,兔女却死死盯着那个悬在龙头下颌的银色鳞片,一把将淖尔喀的拐杖抢了过来。
“疯丫头!还给我!”淖尔喀惊慌,伸手就要拿回来。
“我不!”兔女小嘴一噘,直接踢开了淖尔喀的手,把那银色鳞片拿进手里仔细观瞧。随即,她眼睛一亮,忽然就将那个龙头拐杖抱进了怀里,指着淖尔喀的鼻子说:“哼!老家伙!这不是你的东西!”
淖尔喀好似万分宝贝他的拐杖,也不管兔女说什么,直接上手来抢。
兔女一个妖,才不管淖尔喀是否年迈,直接同淖尔喀在车上打了起来。
淖尔喀是个老巫师,本来身手就不怎么样,加之他已年迈,又好几天未进食,根本没什么力气,兔女就把淖尔喀打趴下,拿那龙头拐杖打淖尔喀的屁股。
她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不但引得了鸿蒙的注意,狼嗥更是打马去冲了过来。
“你做什么!”狼嗥很生气,跳下马来,将兔女手里的拐杖劈手夺过。
兔女嘻嘻笑着说:“狼嗥哥哥!我在打坏人呀!”
狼嗥看着狼狈不堪的淖尔喀紧紧咬住了嘴唇,最后把兔女从车上一把拉了下来,口中道:“跟我回去!”说完就将那龙头拐杖给淖尔哈扔了回去。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年迈的淖尔哈头发蓬乱,摸了摸疼痛不已的屁股,拄着拐杖狼狈地爬了起来,他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兔女,恨道:“好你个疯丫头!”
“好你个老东西!”兔女学着淖尔喀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抖着手指朝淖尔喀指了回去,最后还吐着舌头冲淖尔喀做了个鬼脸。
“你、你……”淖尔喀气得说不出话,又喘又咳了起来。
他年岁已高,喘起来简直像要换不过气,咳一下就像骨头架子都要散。
狼嗥不忍看,紧抿着唇偏过头,拉起兔女就要走,淖尔喀却抡起拐杖朝着狼嗥身上砸了过来。
狼嗥看见没有躲,兔女则是将淖尔喀抡来的拐杖给抓住了,气道:“好你个坏家伙!”
淖尔喀抽了好几次,竟是将拐杖的另一头从兔女手里抽不出来。
“唉!看来我真是老了!”淖尔喀说完,重重喘了口气,颤巍巍地从车上站了起来。末了,他居高临下地指着狼嗥的鼻子,发红的眼眶死死盯着狼嗥,却一句话也不说。
狼嗥仰脸看了片刻,很快将目光移开,冲兔女说:“算了。”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兔女松开拐杖。
“他打你,我不要!”兔女气冲冲,手一拉就将淖尔喀的拐杖抢了过来。
淖尔喀一个趔趄,眼瞅着就要从车上摔下来。狼嗥便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兔女则是直接去扯拐杖上的鳞片。
“不要!”狼嗥看见兔女的动作大惊失色,忙去阻拦,然而兔女微微一躲,嘻嘻笑着就将挂在龙头下颌的鳞片一把扯了下来。
一瞬之间,狼嗥刚刚扶稳的淖尔喀猛地栽倒。
紧接着,淖尔喀枯瘦的身体迅速干瘪,苍苍白发眨眼就成了一把枯草,身上的骨肉好似化了沙,随着大漠的风纷纷扬扬,转瞬就散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一副皱巴巴的皮囊。
狼嗥不敢置信,盯着那副皮囊愣了愣,忽地就扑了过去。可那皮囊也似化沙一般,在狼嗥触碰到的一瞬立即碎成了齑粉,随风飘走了。
谁也不知道淖尔喀究竟活了多少岁,但他却在一瞬之间尸骨无存。
鸿蒙戴着冰冷的面具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打马朝着狼嗥行了过去。
彼时的狼嗥跪在车上垂着头,死死盯着淖尔喀转瞬消失的地方,仿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鸿蒙跳下马没说话,将他从车上提了下来。下一瞬,狼嗥泪涌不止,扑进鸿蒙的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鸿蒙就摸了摸他的头。
“大哥……”狼嗥将鸿蒙紧紧抱住,哭得更伤心了。
行军的队伍不能停,鸿蒙已命卡布带着人马继续前进,等到人马全都远去,鸿蒙这才看向了兔女。
彼时的兔女一直愣愣愣地看着狼嗥,红彤彤的眼睛眼也因狼嗥的伤心而蒙上了水雾,她见鸿蒙看来,拿着淖尔喀的龙头拐杖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小声说:
“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那个老巫师竟会用灵物来给自己续命,不知他会遭到这样重的反噬。我原本只是、只是想替白龙拿回这个……”说着摊开手,把那银白的鳞片举给鸿蒙看。
鸿蒙见过白龙的真身,因着兔女的话也认了出来这是白龙的龙鳞。遂向兔女伸出手,让兔女将龙鳞拿给他。
兔女看着埋头哭泣的狼嗥有些愧疚地挪到了鸿蒙身边,将龙鳞交给鸿蒙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狼嗥哥哥。”
狼嗥仿佛听不见。
鸿蒙就拍了拍狼嗥的头,将他从怀里扯了出来,把那片龙鳞给了他。
狼嗥本来已经强忍着眼泪,看见那片龙鳞双唇紧抿,神情一瞬不知是伤心还是愧疚,总之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此时日头正烈,风亦不止。随风飘来的细沙经过狼嗥,因他的汗水和泪水而被迫停留,叫他看起来灰头土脸。
鸿蒙抬手给狼嗥将附着了满头满脸的黄沙统统抹去,将他又变成一个面容干净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他。
“大哥……”狼嗥自知失态,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垂头哽咽道:“我只是觉得他走得太突然了,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嗯。”
鸿蒙应了一声,转身跳上马,向着大军行进的方向疾驰而去,头也不回地说:
“小狼,谁都有伤心的时候,但是哭完了,路还得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