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下楼以后拔了腰间的弯刀做信物,叫卡布去请许公。狼嗥一听也要跟着去,鸿蒙便应允了。
路上狼嗥见卡布一直莫名笑个不停,一头雾水,“你乐什么呢卡布?”
卡布听狼嚎没大没小地直呼自己,敲了下狼嗥的脑袋,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鸿蒙,笑呵呵地说:“般配,很般配!绝配!”
狼嗥跟着卡布回头看了一眼,还当卡布说的是鸿蒙和良宵,懒得理卡布了。
彼时的鸿蒙已经同良宵和白龙上了街。
阳光和煦,天清气朗,白龙嚷嚷说已经在街上逛够了,提议去郊外赏大好春光。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总之带着鸿蒙和良宵去到了郊外的一片树林。
那树林不大却很清幽,其间不但有许多果树,还有一条溪流。
可是等到了地方,白龙却又托口有事,冲鸿蒙挤了挤眼睛又拍了拍良宵的肩膀,急旋风似的拔脚走了。
鸿蒙明白白龙的用意,良宵更是心知肚明,冲着白龙离开的背影摇头笑笑,便邀鸿蒙往林中去了。
这树林要比街上凉快不少,林间树影斑驳,风过的时候便响起沙沙声。
鸿蒙行到溪边,靠着一棵果树坐下,静静看着良宵。
今日时光过半,他已不想走了。
其实鸿蒙此刻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目光,可良宵却像是察觉不到。
他抱着怀里的兔子走了一路,这会儿带着兔子去溪边喝水,等那兔子喝完了,他又放了兔子去林间跑,自己则是坐在了溪边的一块石头上。
他背对着鸿蒙,也不回头。
林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春日成熟的果子散着甜香,溪流潺潺。
这林间熟悉的一切都让鸿蒙想到自己的幼年时光。
那时一到春日,父亲就会带他去林间采野果。
母亲最爱吃桑葚,父亲会爬到树上为她摘很多。林间常有野兽出没,到处都有蛇虫,可父亲在的时候鸿蒙总是很安心,每次父亲去树上摘果子,他就在树下睡觉。等到后来父亲已经从树上下来了,他还没睡醒。
这时候父亲从不叫醒他,只是把年幼的他背到背上,然后去往河里再为母亲摸上几条大鱼。等他迷迷糊糊睡醒了,父亲已经背着他往林子外头去了。
那时候林子离他们住的洞穴很远,归途常是深夜。鸿蒙就趴在父亲的背上问父亲天上星辰的名字,父亲则是在月光的照耀下,教他如何在林间辨认方向,指给他回家的路。
偶尔当林间响起野兽的叫声,父亲就会抽出腰间的镰刀笑着冲鸿蒙说不要怕。
那时候,鸿蒙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父亲更勇敢的人。
可这些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鸿蒙在树下看着良宵的背影,算了算时间,却是久远的已经算不清楚。只是这多年未有的轻松感,竟是叫鸿蒙不知不觉睡着了。
林中很安静,鸿蒙许久没有这么踏踏实实地睡着过,等他从沉睡中醒来,天已黄昏。
那时的良宵就靠坐在果树下,怀里还摘了许多的果子。鸿蒙当时枕在良宵的腿上,睁眼就对上了良宵那双银色的瞳仁。
“醒了?”良宵笑着,很自然地将搭在鸿蒙肩膀上的手挪开。
鸿蒙睡着的时候明明是靠坐着身后的那棵树,实在不知自己怎么躺下了,遂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我……”他觉得自己应该枕着良宵的腿睡了很长时间。
良宵很随意地将腿收起来,又把衣袍一拉,淡淡道:“怕你睡得不舒服。”又把怀里摘的果子朝鸿蒙递过来,“吃点?”
他竟是摘了满怀的桑葚。
鸿蒙有些意外,接过来满把扔进嘴里,吃着吃着却又笑起来,“我小时候经常吃得嘴唇发紫,然后故意跑去跟我的母亲说我是吃了毒蘑菇。”
良宵笑道:“那你很顽皮。”说完站起来,又往溪边去了。
鸿蒙见良宵的衣袍都被桑葚的汁水染脏了,起身跟过去,“我帮你洗洗吧。”
“不打紧。”良宵很随意地抖了抖衣袍,蹲在溪水边洗起了手。
鸿蒙便也蹲在了他身旁,准备洗把脸。
这溪流清澈见底,迎着落日的余晖还能看见水中的游鱼。那些鱼儿很小,鸿蒙一捞水,就惊得钻去了溪水中的石头底下。
鸿蒙心情极好,瞧得有意思,洗完脸后故意朝那些躲起来的游鱼扔上了几个小石子,可不多一会儿,竟是顺着水流飘来了一个盛着酒水的木盘。
真是似曲水流觞一般。
鸿蒙意外,往上游一看,却是在不远处又看见了妫沛公主。
彼时的妫沛公主不过是来散心,她因着鸿蒙白日的拒绝很是伤心,便同游乐提出想要出去走走。
自从游乐将妫沛公主找回来,几乎从不让她外出,也就昨夜庙会带着她出游了一回,那还是妫沛公主软磨硬泡的结果。
今日妫沛公主说要出来走走,游乐倒是意外地痛快,不但为她准备了马车,还亲自将她送到了这里。只是游乐怕她偷跑,带人将整座林子全围了。
妫沛公主在这里碰见鸿蒙也很意外,她进这林子只带了青羊,看见鸿蒙在不远处,之前的伤心全都忘了,只命青羊将带来的酒水放在盘中顺着水流送了下去。
鸿蒙这一觉睡得太沉,实在是没有注意到林里其他的动静,他见不远处的妫沛公主冲自己示意,便将那盘子从水中捞了起来。
妫沛公主见鸿蒙没有拒绝,又有了再次朝鸿蒙走过去的勇气。她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竟是快步朝鸿蒙跑了过去。
据说这世间的情爱能教人失去理智。
良宵将这样的妫沛公主看在眼里,很自觉地要从鸿蒙身旁走开,哪知才一抬脚就手腕一紧,被鸿蒙生生扣在了原地。
“哪儿都别去。”鸿蒙看着越来越近的妫沛公主,就是没有松开手。良宵沉默片刻没有推拒,自己把手抽了出来。
那妫沛公主显然哭过,她眼睛微微肿着,眼眶还泛着红,可她停在鸿蒙面前却是一张笑脸。“桑晖公子……”她跑得太急,微微喘着气,冲鸿蒙说完又笑着专门对良宵行了一礼。
良宵点头回应,鸿蒙则很直接,自行斟了杯酒端起,冲她说:“既然再次遇见,不妨就说清楚。”
妫沛公主的眼里满是期待,她点着头取下面纱,脸颊泛着红,冲鸿蒙说:“正好我哥哥带着人都守在林外没有进来,公子要是改变了主意肯带我走,现下就可以……”
“你误会了。”鸿蒙打断她,直截了当道:“你若一定要谢那夜的相助之恩,那这谢意我收下。”说完将杯中酒喝下,又道:“可若是其他的心意,那就不必了。”这一次,却是连酒带盘一并都朝妫沛公主还了回去。
“桑晖公子……”妫沛公主愣愣看着被还回来的酒壶和盘子,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可她还是不甘心,颤声道:“桑晖公子是觉得我不够美吗?为何三番两次地拒绝我?”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轻响,鸿蒙在她滚落的泪水中说:“因为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妫沛公主闻言泪流满面,却是紧抿着唇忍住了声,最后她连盘带酒摔在了鸿蒙脚下,带着青羊跑走了。
黄昏的落日总是很快落下,夜幕转瞬来临,林间忽然寂静一片。
妫沛公主的身影已在林间消失,良宵看着摔在地上的酒杯轻轻叹气。
鸿蒙却是将那酒杯一脚就踢进了溪水中,沉默地往林外走着,只是没走几步忽然头晕目眩,脚步踉跄。
良宵跟在鸿蒙身旁吃了一惊,刚要去扶,却是自己也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是……”良宵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竟不知缘由,鸿蒙却是冷笑了起来。
努尔哈察族有一种迷药,无色无味,辅以巫术炼制,叫做**。
这**但凡沾染一滴,便能叫人浑身无力、意乱情迷。
那是个散在风里都能叫人中招的玩意儿。
离开狼坑、离开了努尔哈察太多年,鸿蒙已许久没有尝到过这**的滋味。
“竟是着了道了。”鸿蒙目光冷下来,在草木的窸窣声里抬头朝前方看去,便见流乐已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围了过来。
“叫我怎么说呢?”流乐走近了很是得意,一双贪婪的眼睛落在良宵的身上肆无忌惮,“这些天我苦寻不到半点机会,今日却是天赐良机。”
鸿蒙为防失智,已经咬破了舌尖,他无法容忍流乐这般的眼神,手往腰间一摸,才想起他的刀给了卡布。
流乐把鸿蒙的动作看在眼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鸿蒙上次给了他一刀,伤口虽已结痂,但并没有长好。他命风波带人将良宵扣住,冲鸿蒙笑吟吟道:
“本来我真听了你的话,没派人将你们跟着。奈何我的人说你害我妹妹流了眼泪,我就让人远远盯着你的去向,然后悄悄摸了过来。这次怕被你发现,我可是很小心,怎么样,失算了吧?”
鸿蒙已经越来越昏沉,冷冷道:“那又如何?”
“我看得出来……”流乐竟是俯下身来,看了一眼被扣住的良宵,在鸿蒙的耳边轻轻地说:“你对他也有意思吧?”
若鸿蒙要不是知道了妫沛公主的身份,便也清楚流乐是努尔哈察族的王子,那么这一瞬,鸿蒙绝不会手下留情。
“是。”鸿蒙说着忽然一动,拧断了流乐的一条胳膊反绞着,又掐住了流乐的脖子。
流乐痛叫一声,惊惧同时,却是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很快就又大笑起来。
鸿蒙已越来越昏沉,顾不上不理他,目光朝良宵身上一落,只冲风波沉声道:“放开他。”可下一瞬,天旋地转,鸿蒙立马就站不稳了。
流乐趁机脱身不敢再作耽误,他心有余悸,命风波带起良宵就走,等跑出一些距离了才冲鸿蒙得意道:“你知道我的药都下在哪儿吗?下在我那毫不知情的妹妹酒里,下在她的衣服我的衣服上,只是我们有解药,你可没有……”
言语间,带着那乌泱泱一众人已经消失在了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