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入城之时夜已降临。
那喜相逢的茶楼在城中心,鸿蒙打马赶到的时候,戌时尚且不到。
这无名的国都繁华热闹,城中心的茶楼酒铺几乎连排成列,鸿蒙将马在茶楼门口勒停,才一抬眼就在隔壁的酒铺扫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鸿蒙眉头微微一皱,把马交给了茶楼门口前来迎客的小二,抬脚就往隔壁酒铺去了。
酒铺里头座无虚席,鸿蒙到了门口却没有进去。让鸿蒙觉得熟悉的身影正是狼嗥,此刻那半大的孩子坐在靠近门口的桌上,抱着酒坛子正喝得起劲,喝完还要拍着胸脯问上一句“我厉不厉害?”
同狼嗥一桌的人,年龄看着都比狼嗥要大,却是听了狼嗥的话皆都拍手叫好,有一个还比着大拇指称赞道:“咱们小队长可真是海量,十六岁的年龄,像是有着六十岁的酒龄!”
狼嗥一听飘飘然,抱着酒坛就又灌了两口。坐在他身旁的一个人在这时候凑到了他跟前,笑眯眯地问:“咱们小队长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还跑到这酒铺里头来买醉?说出来哥哥们听听,看能不能帮你消消愁。”
狼嗥闻言瞥他一眼,丢了一句“没有”,就又开始灌酒。
坐在狼嗥另一边的人见狼嗥没有停下的意思,有些坐不了,扯了下狼嗥的袖子担心道:“小队长,常日里你带着哥几个进城,天黑以前也就按点回营了。可是这会儿已经戌时了,咱们还不回去吗?”
“怕甚?”狼嗥顿时不快,甩开他的手晃了晃怀里的酒坛子,拍着胸脯说:“营长跟我交情深,回去的时候我给他拎上两坛好酒,保证甚么事儿也没有!”而后,又喊着那些人一起喝了起来。
鸿蒙一年没见狼嗥,此刻在这里看见他,面色都沉了下来。他本就没打算进酒铺,听那与狼嗥同桌的人说戌时已到,便又转身去了茶楼。
城中心固然热闹,这茶楼里头却是个清净地儿。楼里头陈设雅致,大堂居中更是造了高山流水的景致。
白龙只告诉了鸿蒙来茶楼,却未告诉鸿蒙在几楼,鸿蒙便自己一层一层地找。
一楼大堂全是散客,座上之人一眼可见。二楼桌与桌中间隔着屏风,靠过道的位置全都挂着珠帘。最顶的三楼则是雅间,凭栏俯瞰可观大堂高山流水之景,只是雅间极其私密,每一间都有一扇紧闭的竹门。
鸿蒙一口气寻到三楼,抬手就要挨个往过推门查看的时候,之前在茶楼外头给他牵马的小二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他。
能去雅间的都是贵客,茶楼的营生多半靠这些主顾,鸿蒙自然知道他为何紧张,一边付给他银钱,一边冲他说:“找人。”
那店小二十分机灵,见鸿蒙出手大方,给的钱能买这十间茶楼,顿时眼睛一亮,捧过钱来跑得比鸿蒙还快,不一会儿就借着添茶倒水的由头,把整层有客落座的雅间大门都给开了一遍。
鸿蒙趁着门开的时候朝里头一一看去,心中想见之人的半点影子都没寻到,他便又坐进了一间可以看见茶楼门口和每层楼梯口的雅间,可是等到戌时三刻都过了,也没有等到想见之人。
“神棍。”鸿蒙心中不快,冷着脸就下了楼,可他到了二楼犹不甘心,便又隔着珠帘向每张桌都看去了一眼。
茶桌连着茶桌,相隔的每扇屏风里头,围的都是鸿蒙不认识的面孔。二楼拢共也就二十几张桌,鸿蒙看到最后目光都暗了下来,等到他的视线掠过最后一道珠帘,眼神彻底黯然——他竟会信一个神棍的话,鸿蒙自嘲着下了楼。
大堂是散客集中的地方,鸿蒙到了楼下仍不甘心,还是把所有的茶桌挨个扫了一圈——还是没有。
鸿蒙冷笑一声,这才彻底往外头去了。
他真想把那神棍大卸八块。
这茶楼的入口设计可谓是曲径通幽,鸿蒙沿着两侧植在室内的成排绿竹刚拐过一道弯,就看见了同样刚从对面拐过来的良宵。
彼时的良宵大步流星,一头银发飘飞在身后,鹅黄衣袍衬得他温润如玉,周身笼罩的淡淡银光,使他好似披着一身月光走了进来,更显得他似那瑶林玉树。
猝不及防的相遇让鸿蒙的一颗心狂跳了起来,只是在同良宵四目相对的一瞬,良宵却像是对鸿蒙视而不见一般,脚步只略微一顿,就径直往茶楼里头去了。
鸿蒙哪肯轻易放过这难得一见的机会,抬脚就追了上去。
良宵进了茶楼在大堂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他像是很想将自己淹没在人群里,奈何鸿蒙跟进去,一眼就看见了他。
良宵远远看见鸿蒙,神情起先倒还没甚么变化,可当鸿蒙坚定地向他走去,良宵倒是十分意外。
此时的良宵虽在人间,却是隐去了身形,方才入口时他见鸿蒙看向自己,还以为鸿蒙只是视线凑巧落在了自己的位置,这下才确定鸿蒙是真的看见了他。
鸿蒙见良宵对自己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疾步行过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良宵的对面。
那之前在三楼帮着鸿蒙开门的小二刚打楼上下来,见鸿蒙这位财神爷又回来落座,连忙跑了过去,弯腰笑道:“敢问贵客,楼上雅间您不去了?”
鸿蒙错不眨眼地看着对面的良宵,只是点头。
那小二便连忙笑说:“我家茶楼品类齐全可是城里出了名的,但凡是四海八荒有的,我们家就不会没有。贵客您想喝点什么茶?小的这就去给您端!”
鸿蒙便看着良宵灿若星辰一般的眼睛说:“世间最好的,最珍贵难得的。”
“得嘞~”那小二一听,连忙跑走了。
等到茶水送上来,鸿蒙亲自斟了一杯推到了良宵面前。良宵像是终于避无可避,这才笑指了下自己,“给我的?”
鸿蒙点着头,自然而然地说:“有缘,请你。”
良宵盯着茶杯,好半天没开口,最后只是冲鸿蒙客气笑笑,而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起来。
其实虽然同桌却也无话,鸿蒙当时在大漠戴着面具,他也知道良宵应该是没认出自己。只是好在良宵虽不言语,却总是频频看向茶楼的入口,鸿蒙便问他:“在等人?”
大堂那高山流水之景做得逼真,潺潺流水声中,琴声忽而幽幽响起,奏的是一曲花好月圆。
良宵听着琴音点头,“等一个约我来此的朋友……”说到最后忽然顿住,像是在那一瞬突然明白了什么。
传说龙的眼睛可以洞察真相,在它冲你眨眼之时,若你迎接了它的目光,便可以看见它想让你看见的任何东西——包括神。
那么想来,鸿蒙是见过白龙了……
良宵兀自摇头笑了起来,“看来是等不到了。”语罢起身,竟是同鸿蒙告了辞。
鸿蒙对良宵的离开不做任何阻拦,只是自后头不远不近地将良宵跟上。等到从茶楼跟出去又走了一条街,良宵终于停步了。
“总跟着我做甚?”良宵失笑,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
鸿蒙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说:“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良宵微怔一瞬,摇头道:“不过萍水相逢,姓甚名谁有何重要?”语罢,又一次转身走了。
像是不想鸿蒙再跟,良宵直接拐进了一条僻巷,奈何鸿蒙对这都城的每一条街巷都了如指掌,他见良宵进了巷子,无声一笑,慢悠悠地跟了进去。
这巷子的入口即是出口,尽头是个被墙封堵的死路。良宵埋头走得太匆匆,差点从墙上撞上去。
鸿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头丝毫不掩,良宵别无他选,望着面前的墙壁笑叹一声,这才转过身主动朝着鸿蒙走了过去,口中道:“好吧,在下良宵。”
鸿蒙终于心满意足,良宵则是绕过鸿蒙,朝着巷口的方向走了。
明月皎皎,良宵满背长发宛如流泻的银河,温柔的月光流转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朦朦胧胧宛如虚幻。
鸿蒙看着他的背影追行了两步,问道:“明晚你还去茶楼吗?”
良宵脚步微微一顿,只是摇头。
鸿蒙便说:“今夜我请你喝了茶,明夜你该当请回来。”末了不等良宵开口,又说:“明晚我还在那里等你。”
良宵闻言回过身,本来想要直接拒绝,可他看着鸿蒙认真的神情,银色的瞳仁闪烁起一点波澜,“我要……不来呢?”
鸿蒙斩钉截铁地说:“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鸿蒙目光深沉,良宵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愣了好半天,终于将头轻轻一点,转身离开了。
夜空澄净,巷道两侧野花盛开,温柔的春风仿佛要把人吹醉。
鸿蒙目送着良宵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沿着良宵的足迹出了巷子。
这短短一截路,鸿蒙沐浴着月光行得很慢,可是当他刚出巷口,就被狼嗥堵住了。
牵着鸿蒙的那匹黑马,狼嗥浑身酒气,开口就问:“你去茶楼见了谁?方才在这巷中又是同谁说话?”
鸿蒙见狼嗥醉醺醺的样子眉头一皱,没有搭理他,牵过自己的马抬脚走了。
“鸿蒙!”狼嗥见鸿蒙无视了自己,追上去扯住了鸿蒙的胳膊,“我问你话!”
狼嗥一个少年人,如今个儿才长到鸿蒙的肩膀,此刻这般没了规矩,倒叫鸿蒙的面色沉了下来。
春日的雨水滋养万物,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人家,户户门口都摆着收集春雨的水缸。鸿蒙甩开狼嗥的手,二话不说就把狼嗥的头摁进了身旁的一个水缸里。
狼嗥起先倒还憋着一口气,一动不动地忍耐着,可当那口气憋到头,就在鸿蒙的手底下挣扎了起来。
鸿蒙等狼嗥呛了几口水,才又捉着狼嗥的后颈将他从水缸里头提了起来,口中冷冷道:“没大没小。”
狼嗥在水缸里头浸得眼眶都红了,他躬着背咳了好一会儿,似是万般委屈,冲鸿蒙喊道:“你总是宣称在这个国度人人平等,为何你管得了我,想将我送去哪里就送去哪里,而我只是问你几句,就成了没大没小?”
当初送狼嗥去军营,鸿蒙可是问过了狼嗥,而狼嗥自己也点了头,可现下狼嗥带着几分醉意竟是说起了这番浑话。
鸿蒙听罢也不同他计较,只是沉声说:“我同你论的是人伦大小,你却与我来辩人权的高低。你在军营待了两年,如今才升了小队长翅膀便就硬了,竟是学会结党营私,贿赂上司,沾染了这一身酗酒撒泼的恶习。军中规矩森严,你却通通罔顾,仗着自己的职位离营纵下。我当初带你回来是要你去做一个自由人、让你成为想成为的人,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前提是甚么?”
狼嗥在鸿蒙的质问中哑口无言,许久才把头垂下,闷闷挤出一句“品行端正。”
鸿蒙冷哼,“你如今生了羽翼,若是想要展翅高飞不受拘束,随时可以离开。”
狼嗥一听立马就跪下了,抱住鸿蒙的腿只是慌张地摇头。鸿蒙一脚将他踹开,直接跳上了马背。狼嗥却是长跪不起。
春日回暖,夜里却也寒凉,狼嗥冻白了嘴唇,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像一头淋了雨的无措小兽。他紧张地看着鸿蒙,像是很怕被遗弃。
鸿蒙在马上垂眸看着他,神情虽然冷漠,语气却缓了几分,“你可以存疑,但不能强行索要一个答案。我从来都平等待你,但你若想偷换概念来与我论是非对错,那我同你无话可说。若你还愿反思悔过,就先回军营领上一百棍子,等酒醒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语罢,打马离开,头也不回。
小剧场
三界八卦记者:请大家分享一下近期心得吧!
鸿蒙很激动:我的恋爱秘籍就是胆子要大,脸皮要厚。顺便我也可以分享一下驯狼心得。
良宵的笑容早就僵在了脸上:交友需谨慎吧。
白龙嘿嘿一笑,金色的瞳仁里头射出两道金光,在天上写下深藏功与名几个大字,然后默默从良宵头顶飘了过去。
狼嗥摔了酒罐子瞪了问问题的八卦记者一眼:本青春期叛逆狼崽无话可说。
卡布踏破铁鞋又踏破铁鞋,在远方默默举了个手:家人们,谁懂啊,老板是个恋爱脑!
茶楼店小二在这时冲了过来:茶楼KPI有本销冠就够了,我有一个钱多事少的超级VIP。顺便喜相逢茶楼随时欢迎大家来喝茶,世间最好的,最珍贵难得的……
话没说完,已被鸿蒙一脚踹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喜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