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原本平静安宁的白帝城,此刻遍地是鲜血和尸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被战火波及,许多建筑也被损毁,不论哪里都能听到哭喊叫嚷,当真是满目疮痍。
幸而几人一路有惊无险的穿梭于街巷之中,总算平安到了城门。
“薛大人!这边!”
毕月乌一见到几人,当即喊道。
虽说封了城,但当地府兵人手不足,又要在各处城门把守,驻守桑閤门的府兵并不多,因此还是被星阁的人截下了城门。
但薛迪仍未放松——他们逃出来得也太顺了些。
果然,几人刚出城门没几步,就听有人喊道:“不好,是平宜军!”
“什么?”薛迪又惊又怒。
东方悦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又有人喊道:“是冉将军!人马大约有一千左右!”
“什么?!”
东方悦这才反应过来,“朝廷军来了?”
薛迪大声喊道:“都散开!”
就他们这点人手,哪怕个个武功高强,刚经历一场激战,面对杀伐战场的军队,那绝讨不了好处。白帝城外群山连绵,森林遍布,大家四散逃去,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
竖着冉字旗的人马飞速向他们袭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无不昭示着来者不善。
忽听得身后一阵破空声传来,东方悦大吼道:“小心!”
和西耶挡在她身前,挽起剑花将飞箭全部挡下。
平宜军骁勇善战,又都骑着马,他们一匹马也没有,全靠两条腿,长时间下来根本就跑不过平宜军,只能迈开步子没命地往林子里跑,只要进了林子,就安全多了。
只是平宜军来势汹汹,漫天箭雨一波接着一波,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极大地阻缓了他们逃命的速度。
眼见离林子还有一段距离,平宜军却是仅在数步之遥,薛迪对东方悦说道:“教主,你们先走,我等殿后,王爷马上就到!”
东方悦一听,干脆把何彧钦交给和西耶,“你带他先走,我拦着他们!”说罢拔出双匕,对薛迪道:“岂可独留汝等。”说着飞身扑向平宜军。
“师姑!”
和西耶无法,只好背着何彧钦先行离开。
东方悦转动双匕,弯腰一划,首当其冲的两名士兵立刻随着马跌了下去。几根长矛同时向她刺来,东方悦翻身躲过,单手一按再一撑,踩着长矛一脚踢出,将两人踢下马,顺势跨了上去,掉转马头,向大部队冲去。
薛迪飞身跃上另一匹马,几箭接连射出,刚好将东方悦面前几个士兵射落马下。
东方悦瞥了眼身旁的薛迪,道:“多谢。”
薛迪微一点头,二人齐身攻去,一时间无数人被斩落下马。
奈何平宜军人太多,东方悦见四周来者越来越多,大有车轮战的架势。
薛迪看了看二人身上的伤,道:“教主再撑一会……”
话未说完,东方悦便打断道:“哪个是头?”
薛迪愣了下,指了指正前方人群之中一身银铠、手持长枪的人道:“冉石冉将军,平宜军副将,就是他。”
东方悦按了按腹部,不知是何缘故,她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东方悦深吸一口气,问道:“武功如何?”
“不及我。”
东方悦点了点头,“掩护我。”
薛迪三箭搭在弦上,倏然一放,面前三人向后倒去,东方悦趁此机会飞身向前,薛迪再放几箭将两旁人射落,东方悦脚踩众人,向冉石冲去。冉石抖动长枪,挺身刺出,意欲借她在空中不便之故挑落马下,但东方悦是何许人?内力比他高深得多,她伸手抓住长枪枪杆,运转内力,压得冉石不得动弹,接着借力扭转身体,一脚踩在枪上,另一脚把冉石一脚踹飞。
这马通灵性,见陌生人上了来,便开始前后跳动,希望能把不速之客给颠下去。
东方悦站立不稳,身旁士兵见将军遇袭,纷纷挺着杆长矛支援,弄得东方悦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冉石趁此机会飞身上马,夺回长枪,便与她一头一尾地在马上打了起来。
长枪接连刺来,马背狭窄,东方悦闪避艰难,忽觉得头晕眼花,一阵无力感遍布全身,险些连匕首都握不住。
冉石显然也发现了,一杆长枪使得更是猛烈无比,誓要将东方悦逼下去。
东方悦暗道不好,银牙咬破舌尖,顿时一股血腥味传来,头也清醒了不少,恰巧冉石一□□来,东方悦运转内力,用力一劈,长枪霎时断成两截,东方悦一脚踹去,冉石躲闪不及,直被她踹下马。
冉石落地便要跑,东方悦也飞身下马,两把匕首甩出去,擦着冉石得面颊而过,逼的冉石只好回身再战。
两人赤手空拳地搏斗,东方悦一掌推过去,冉石连忙对上去,内力却不及东方悦,后退数步才勉强停下。
东方悦刚要上前,就见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平宜军,一个持弩一个持盾一个持矛,齐齐对准了她。
冉石站起身,抹了抹嘴角的鲜血,“东方教主,名不虚传。”
“我等只是一介闲散江湖人,将军何必对我等赶尽杀绝。”东方悦也不好受,先前与世子妃那番激战就已受了些内伤,现在又跟冉石对拼,伤势更重,只是面上却不能显露丝毫。
“江湖人便不该插手朝廷之事,这是你自找麻烦。”
“若不是陈王率先杀我江湖弟子,我等又如何会插手?”
冉石那张粗狂的脸笑了笑,“多说无益,如今星阁也落于我手,教主现在更是插翅难飞。”
东方悦顺着冉石的手看过去,只见薛迪满身血痕,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杀了。”
东方悦刚要动手,就听“唔”的一声,数杆长矛刺入薛迪的胸膛,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大量鲜血奔涌而出,飞溅了旁边官兵一身的血液。
东方悦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薛迪怎么也是大内侍卫,冉石竟就这么杀了他?!
冉石对东方悦道:“两条路,要么归附,要么死。”
东方悦狠厉地瞪着他。
冉石又道:“教主女中豪杰,我允你自裁,留你全尸。”
“那真是多谢了。”东方悦冷哼道。
正当二人僵持之中,忽听得身后一道细微的破空声,东方悦出其不意,出手捏断一根长矛,用力一拽,拽过长矛,左手一甩,便听长长的一声“叮”响——长矛竟是俱被她打落在地!
紧接着就听“噗”的一声,平宜军中有人喊道:“有人来了!”紧接着就是漫天飞雨袭来,平宜军瞬间倒了不少人。
原先围困东方悦的士兵顾不得她,持盾的举着盾围成一堵墙挡下箭雨,持弩的躲在盾后,一波接着一波对着来者射出弩箭。
只不过眨眼间,冉石惊觉脖上有股微微的凉意,有个尖尖的东西正顶着他脖颈。
东方悦右手捏着矛尖抵在冉石脖上,左手抵在他腰间的穴位上,“别动。”
东方悦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平宜军一面与来者交战,一面与拿着兵器对准了她,与她僵持着,这场面,着实混乱。
东方悦一边挟持着冉石,一边寻了匹无主的马,东方悦突然松手用力一推,冉石直接飞了出去,砸倒了好几个人。
东方悦迅速飞身上马,打掉身后飞来的弩箭,驾着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冲了出去。
一进树林,东方悦也顾不得身后战场情势如何,努力压制住身体里那股翻涌而出的无力感,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撑住,在林子里穿来穿去,忽听得树叶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喝道:“什么人?”
来者翻身下地,见到东方悦,却是松了一口气,“见过教主。”
东方悦见是星日马,便也放松下来,问道:“你怎么在这?”
星日马上前搀着东方悦,道:“王爷来了。”
“方才那是你们?”
“是。”
星日马扶着东方悦在林中缓慢行走,东方悦焦急问道:“何彧钦……”东方悦突然顿住。
星日马有些诧异,却也猜得出来她想问什么,道:“大家四散而去,已经派人去寻了,教主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东方悦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夫人有话便说。”
东方悦抿了抿嘴,还是道:“薛迪……他死了。”
星日马愣了一瞬,“多谢教主告知。”
“他的尸体就在乱军之中。”
星日马沉默半晌,“那怕是找不回来了。”
东方悦默然。
东方悦有些愧疚,当时她就在场,却救不了薛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冰冷的长矛穿过身体。
二人沉默地走着,忽见面前豁然开朗,广阔的土地上尸横遍野,鲜血浸红了大地——竟是又回来了。
东方悦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卫王见了东方悦,忙问候道:“教主可还安好?”
不待她答话,又道:“教主伤势颇多,还是先疗伤的好。”
东方悦刚想点头,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等东方悦再醒来时,已是在一架颠簸前行的马车上。
东方悦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就见和西耶惊喜道:“师姑,你醒了!”
“嗯。”东方悦应了声,“你们怎么样?”
“我们都还好,就是盛堂主,他伤得挺重,在另一驾车上。”
“何彧钦呢?”
“何少侠……他中了毒,还昏着呢。”
东方悦的心沉了沉,“咱们这是去哪?”
“哦,顾塘主来了信,说舟儿弟弟想您了,他就带着舟儿弟弟在长安等着咱们,咱们现在就是在往长安赶呢。”
提到舟儿,东方悦的面色总算缓了下来,分开这么久,她也好想舟儿。
“刘公子呢?”
“他啊,说咱们一路辛苦,刚好他也要回京都,就顺路送咱们一程。”
东方悦蹙眉道:“这阵仗不会太大了吗?”
“刘公子已经让军队都回去了,就留了四五个侍卫。”
东方悦点点头,这样也好。
和西耶笑嘻嘻地道:“师姑,再有一天就到长安了,你先好好歇息,再睡一会儿。”
“嗯。”
长安地处雍州,曾是数个朝代的首府之地,人群往来,商铺林立,前人有诗云: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由此可见长安的繁华。
几人一踏进客栈,就听见清脆雀跃的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娘亲!”
东方悦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一把抱起飞扑过来的儿子,忍不住亲了他两口,“舟儿,想不想娘亲?”
“想!”
东方悦笑得又亲了他两口。
李彧和左右瞧不见自家师兄的影子,焦急问道:“夫人,我师兄呢?”
“这里。”刘维德扶着昏迷不醒的何彧钦也踏了进来。
李彧和忙上前搭手,跟着刘维德把何彧钦扶到房间,顾旗见状,便也跟了上去。
“东方教主。”窦女青乖顺地上前见礼。
东方悦微一点头,“窦姑娘。”
“娘亲,来!”舟儿领着东方悦走到一张桌前,一碟子荔枝摆在东方悦面前,道:“娘亲,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荔枝,我特意留给娘亲的!”
东方悦两眼放光,抱着舟儿坐下,“啵啵”亲了两口儿子的小脸,“舟儿真好!真疼娘亲!”
东方悦分别给三人剥了几颗荔枝,细长的手指熟练地剥着荔枝,刚要品尝这人间美味,就听盛明道:“教主我也要。”
东方悦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给了盛明。
盛明嘿嘿笑道:“多谢教主。”
东方悦这才开心地吃起荔枝。
“顾旗就在上面,你怎么不上去?”
盛明道:“皮肉伤,养养就好了。”
东方悦又问儿子,“舟儿,这荔枝民间少有,你从哪弄来的?”
“刘叔叔给的,说是他不爱吃,就都给我了。”
盛明揶揄道:“原来是借花献佛啊。”
东方悦瞪了他一眼,转头温柔地对儿子说,“儿子真孝顺,娘亲没白疼你!”
东方悦一边吃着荔枝,一边嘟囔道:“这荔枝难得,一年就那么点荔枝,全供给皇家了,这么多年,娘是一口没吃到。”
舟儿弯着一双笑眼,黏在娘亲身上,“娘多吃点,不够还有!”
说话间,刘维德和李彧和也下来了,刘维德看着那一盘子的荔枝,还有坐在东方悦旁边的小男孩,神色不由得暗了暗。
“彧……何彧钦怎么样?”李彧和刚落座,就听东方悦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顾塘主直接把我们赶出来了。”
东方悦只好放弃,顾旗行医时最不喜有人在场。
刘维德又叫小二上了几盘新鲜的时令瓜果,上了壶好茶好酒,谢道:“此次益州之行,多亏了诸位大义相助,诸位放心,青城派和云教教众我会派星阁去寻,就算是翻遍整个大安,也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着,刘维德端起酒杯,“诸位有伤在身,不便饮酒,这杯,我敬各位!”言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座中论武功论身份论资历都是东方悦最长,因此东方悦便也倒了杯茶,回道:“刘公子言重,能得刘公子相助铲除剑阁,实是缘分,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下身上有伤,便以茶代酒,敬这段缘分。”话到此,便是要与朝廷划清界线了。
刘维德也明白,只是感叹此等人才不能收为己用,实在可惜。
舟儿剥了个荔枝,递到娘亲嘴边,东方悦甜甜一笑,就着儿子的手吃了下去。
刘维德看着东方悦纤长的手指熟练地剥着荔枝,明明桌上那么多新鲜瓜果,东方教主却只吃荔枝,而且还好久都不曾吃到……依稀记得,皇兄那个姓秦的侍妾,好像也很爱吃荔枝。
刘维德突然问道:“敢问教主,贵公子今年贵庚?”
“七岁。”舟儿答道。
刘维德面上不显,心下却是波涛汹涌,七岁……皇兄的长子也失踪七年了……
爱吃荔枝……又有一个七岁大的儿子,长相又与画像如此相似……
东方悦见刘维德眉头紧锁地盯着自己剥荔枝的手,突然想到什么,立马松了手,剥到一半的荔枝瞬间就滚了出去,掉了下去,忙弯腰去捡,就听刘维德继续问道:“你爹呢?”
舟儿嘴快,不待东方悦阻止便回道:“我没有爹,我只有娘亲。”
盛明惊叫一声,“教主,你不吃给我啊,这可是皇家御贡!”
东方悦见刘维德审视地看着她,久违地感到心慌,忙堆起笑容,苍白地解释道:“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