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桥花院隐丹青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为你万死不辞

言墨从未想过，她同肖方旭再见会是如此的场景。肖方旭面色铁青，不过三日竟消瘦了许多，眉头紧锁，身体肌肉紧绷，呼吸轻短，这便是典型的“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一种失传多年的诅咒术。中此诅咒的人会一直沉浸在梦中徘徊，时间会陷入一个怪圈之中不断循环往复，必须依靠外人“入梦”才可带领他往前走从而苏醒。

肖方旭本身不是修士加上现在的状况自然是有人引荐的。

现在的道盟经过几千年的发展虽然仍然存在，但除了五大家族外几乎已经没有人继续修炼了，就连五大家族的修炼方式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修士们更多的是依靠自身的灵力，现在由于世代的交替，血脉的延续不可能仅仅依赖修士们内部的通婚，世家弟子与生俱来的灵力逐渐越来越弱，越来越依赖于法宝。五大家族的排名也进行了一次大洗牌。法宝的炼制需要大量的财力，所以商人出身的广陵柳氏逐渐地站上了世家第一的位置。

自“破晓协定”后，人界和妖界泾渭分明，不会无故踏入他人领土，这世家百门自然更是如此。

而在五家之中，只有颜家还是以灵力修炼为主。所以颜家的弟子越来越少，渐渐地也就排到了最后。外人虽有闲言碎语，颜家还是一如既往地沿着自己的路走，对弟子的培养也从未放低过标准。

唯独只有一家例外——锦城颜氏。要说起原因还得多靠林潇这个“女婿”成为了沟通的桥梁。自从从地府回来，林潇没事就去红尘烟雨中“捣乱”，这颜氏自然也就被迫同妖界亲密交流了。

这次的引荐人便是锦城颜氏。锦城颜氏家主是所有世家之中最年轻的。大当家，颜宁，字云熙。二当家，颜墨，字玖思。

两人虽从小一起成长大但性格却不尽相同，颜墨从小便不爱说话，难免会有长辈觉得这小孩过于阴鸷，有些闲言碎语。现在的颜家并不比以前，而且修仙这种事也逐渐消失在世俗的生活之中。老人们总是感叹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颜家的财力同道盟其他家族相比是九牛一毛，偏偏还不愿变通还是走最难的灵力修仙的路，面子上还过得去，私底下自然是少不了嘲笑。

兄弟俩的父母在去年都去世了，颜墨这种性格自然是有很多人看不惯的，背后使劲的纨绔子弟不少。好在兄弟俩争气，灵力在当今排行当属一二，就是许多长辈也比不上他俩。颜墨只顾做自己的事，也不管外界的风云变化。杨绛先生曾说：“我与谁都不争，谁与我争都不屑。”颜墨正是这样的人。

外人道颜云熙有匪君子，温润如玉。但都知道颜家不能惹的人他排第二，他总能在最周正的语言中刺得你遍体鳞伤。也有人戏称“红尘烟雨遮望眼，自缘身在云熙前”。颜家不能惹的人排行第一自然颜墨，但这倒不是因为颜墨本人，而是因为这位大哥。他对颜墨虽不至于宠溺却也基本上没有说过“不行”二字。

兄弟负责的部分不尽相同。虽都教导弟子，但颜云熙多处理世家之间的关系这种场面事，颜墨则更多的是处理同妖界的关系。这引荐人自然非二当家颜墨莫属。

于是肖方旭身边除了名为肖诺的男修外便是颜墨了。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这么热的天，扣子扣到了最高的一颗，胸口憋別着一簇竹叶状的胸针。

这胸针和颜子瑜的发簪非常相似，只是变成了鎏金的样式，在竹叶的底部有一颗祖母绿作为主石。黑色的长裤包裹着他修长的腿，相对于男人来说，他有点太瘦了。唯一打破这一身严谨到有些老气的装备的是他脚上的一双VANS的白色休闲鞋，这稍稍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年轻人，不过这鞋子也一尘不染，像是一双新的。

他的双眼皮很浅，只有眨眼时能够看见，内眼角很尖，外眼角却是平直的，让他的眼神只是有些清冷却还不至于锋利。鼻梁非常挺拔的，嘴角也微微向下，但血色却非常好。仅凭这清冷的气质也并不输这一众美貌妖孽。

北斋见白灵带着薛煜明和言墨进来了立马招呼起来：“白兄，你终于回来了，快，快来看看有什么办法！”

白灵还是那副欠揍的样子，慢慢吞吞地挪到了肖方旭的床边，纡尊降贵地伸出两只手指，放到了肖方旭的鼻下探了探，欲言又止：“这……”

肖诺资历浅，一看白灵这神神秘秘的模样便沉不住气了，急忙问道：“这是……没救了？”

白灵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将手收回了阔袖中，好似又嫌袖子太长，又一点一点地将袖子卷起来直到正好露出手腕。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唉，可惜了。”

肖诺急得都快哭了出来。言墨听到这话更是激动了，她拉扯着薛煜明的衣袖：“真的没办法了吗？你不是十殿阎王吗？你不能救他吗？”

众人听到这话，才终于发现面前竟是掌管生死的仙官——阎王。肖诺怔在原地。颜墨虽也惊讶，可到底是成熟一些，上前一步行了大礼：“在下锦城颜氏，颜墨，颜玖思。未认出殿下，实在是失礼。”

肖诺这才反应过来也想学着颜墨的样子行礼，只是刚迈出步子便左脚绊了右脚直接扑向了地上。眼看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薛煜明上前一步扶住了他。肖诺没有感觉到疼痛，正奇怪着，便听到薛煜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可以自己站稳了吗？”

肖诺这才发现自己正倚在阎王的怀里，一下了蹦了出来，“扑通一声”匍匐在地，哆哆嗦嗦念叨道：“小的该死，是小的不对。”

“现在世家的水平都这么差了吗？”久不曾言的林潇开口了，只是这对象却是对着弯着腰行礼还未起身的颜墨。

颜墨就像失聪一般，好似并未听到这酸语，连手都不抖一下，维持着大礼的姿势，周正到挑不出一点错误。

“都起来吧，本王不讲究这些。”薛煜明柔声道，“白灵，不要玩笑。快说说肖医生到底怎么了。”

白灵抱着双臂倚在床柱上道：“就是醉生梦死呗！不过看他这状况估计撑不了多久了，除非……”

言墨听着这如撒尿一般断断续续的话很是着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除非什么啊？人命关天的事，你还要卖关子！”

白灵听着言墨这语气也不乐意了，眯着眼睛没好气道：“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人妖本就两立，我不救他又如何？”

“好了好了，天气热大家肝火旺，不如我要他们去拿冰镇的酸梅汤？”涂山好好先生北斋拍着手做着和事佬。

言墨知道自己的话重了，但又扯不下面子，默不作声。薛煜明看着言墨这模样出来做了主：“言墨也是救人心切。肖医生平日对她很照顾，她自然会是急了些。白灵，你也别卖关子了。”

白灵这人虽心高气傲，但到底也是祥兽，善良是永远的底色，只是语气仍然恶狠狠的：“北斋，你别拿什么酸梅汤了，去取一碗寒池水来。”

言墨来了涂山后发现妖怪们都非常地信任白灵，北斋都没有问白灵要这寒池水何用，听到白灵的指令便去了。

“殿下，请问这位是？”起身后就未曾说过话的颜墨突然问道。

言墨发现这位颜墨是在问自己，于是主动道：“我也叫言墨，不过我姓语言的言。暂代十殿在人间的判官一职。”

颜墨在看到了言墨的第一眼就有一种等待千年的宿命感。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最近的颜墨一直被梦魇纠缠，在梦里他回到了众神时代，变成了颜画玖。她身边一直都有一个玩伴，总是叽叽喳喳，谈天说地也没个正经。

也许是身为颜家继承人的期望压得他喘不过气，梦里的他也不觉得那个玩伴烦，反倒非常乐意和她在一起，听她讲在来颜家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江湖事，还有那些评书。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每次醒来都没办法记清她的脸。连这声音都是在他用了盗梦符后才留下了那么一两句。

盗梦符是一种古老的禁术，名门正派极其排斥这种符咒。这种符咒的起源已经不可考据了，但大都认同这中行为非君子所为。盗梦符可以让使用者进入目标者的梦境，改变或者塑造他人的梦境，窃取目标者最深的秘密并记录下来，甚至可以将目标永远地困在梦境之中。

颜墨实在是太好奇了，于是偷偷修了这禁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但目前的世家灵力已经不足以运转盗梦符，颜墨不能发挥出盗梦符最大的力量，只留下了一两句声音。他反反复复地听着这留下来的仅有的声音，幻想着有朝一日她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直到遇到了名字和他同音的言墨。他不相信一切只是巧合。

“颜二公子从未关心过他人之事。怎么，是觉着我们言丫头顺眼所以多问几句？”林潇戏谑道。

颜墨并不理睬林潇，只是向言墨微微颔首以示知晓，便又陷入了沉默。倒是肖诺热情了许多：“原来是言判啊，早有耳闻，能在殿下身边必定是年轻有为啊！”

言墨知道肖诺并无恶意，可是她实在是无法把眼前的马屁精肖诺同那位温文尔雅的肖栩联系在一起，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于是几人在房间各自为营，沉默蔓延开来。言墨这闹腾的性子实在是忍受不了，只得找话。

“寒池的水可以用来干什么啊？”言墨问身边的薛煜明。

薛煜明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点了白灵的名：“白灵，你可以向大家解释一下吗？”

白灵的目光转向言墨，就是不开口。言墨被白灵盯得心里发毛，也知晓这是薛煜明在创造破冰的机会，于是主动示好：“白哥，我听闻白泽为上古神兽，是六界的百科全书。您这样吩咐肯定是有道理的。小女子才疏学浅，还得多向您请教。”

白灵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发慈悲地答道：“寒池水都可滋养月灵树这种万年古树，保一凡人之命又有何难？”

言墨疑惑道：“可我记得刻灵一事，还需以妖力护住人类的身体。这样直接对他用寒池水，他受得住吗？”

白灵并没有回答而是朝着薛煜明挑了挑眉：“当然受不住，所以必须有一人以灵力护他。”

肖诺以为白灵这话是说给他听了，连连拒绝：“我不行啊，我的修为根本不够。这……”

“他不是你们肖氏家主的小儿子吗？你们不救？”林潇嘴上讽刺的是肖诺，身子却是朝颜墨靠近。

“这是因为……”肖诺一听林潇这话就想反驳，可又想到了什么委屈地欲言又止。

颜墨垂眸微撇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林潇，而后又盯着肖诺吐了一个单字：“说。”

肖诺看了看周围的人。林潇和白灵玩味地看着他。薛煜明和颜墨倒是毫无波动。只是言墨这丫头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一般：“你快说啊！”

肖诺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有所不知。肖方旭是我们家主的私生子再加上灵力低微，所以，这次虽是说带他来看病，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然怎么会派我这个小辈来呢？”

“你们根本没想要救活他，只是担心世家的指责而已？”言墨从未想过自诩正义之士的道盟五大家族也会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这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声音颤抖，往前逼近了肖诺。

言墨死死地盯着肖诺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看看这修仙之人的心肝到底是如何长的。肖诺眼神闪躲，羞愧地把头侧向了一边，却刚好看到了床上生死未卜的肖方旭，赶紧移开了眼神，低头看着地上。

薛煜明走上前去，握住了言墨的手，捏了捏，轻声道：“别担心，我来。我帮你护着他。”

言墨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身旁的薛煜明惊喜道：“真的？”可言墨的欣喜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她担心这会伤害薛煜明的身体：“那，你没关系吗？我担心这对你的身体有伤害。”

这是在担心他吗？薛煜明看着眼前的少女，觉得可爱得紧。抽出手轻弹了一下她皱起的眉头：“我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这寒池对我没有任何威胁。”言墨摸了摸被弹的地方，笑着点了点头。

北斋终于取回了一碗寒池水。碗边凝出了一层薄霜，水面上冒着寒气，北斋的手指都冻红了。薛煜明朝林潇使眼色，林潇会意接过碗，坐在了床边，扶起肖方旭喂了下去。薛煜明走到床边，微微弯腰，伸出食指抵住了肖方旭的眉心，念道：“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不问是与非，须臾还复来。”

金光逐渐包裹住了肖方旭的身体，他的面色逐渐变得红润，可是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林潇边将肖方旭轻轻放下边说：“接下来，我们该决定谁来入梦了。”

白灵道：“有谁主动的吗？”

房间里所有人都没动，只有言墨高高举起了手：“我我我我！”

久不做声的颜墨突然道：“你会使用盗梦符？”

“啊？”言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弄蒙了，老实答道，“不会。”

林潇好似同颜墨非常不对盘，颜墨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颜墨一说话他就接茬：“你们现在的这灵力足够运转吗？”

言墨在《十万个为什么中》看到过关于“醉生梦死”和“盗梦符”的记载。自知能够入梦的人灵力必将非凡，目前世家即使是灵力为主的颜家也并不足以运转盗梦符，最起码是无法发挥全部的功效。

白灵起身往门口走去，双手叠放在脑后道：“剩下的我不管了啊，我反正不会用盗梦符。这符咒难用得很，我现在修也来不及。”

言墨求救地望着林潇。

林潇也对言墨说道：“不是我不想帮，我也不会这盗梦符。”

“那到底谁会啊？”言墨激动道。

颜墨动身走到了薛煜明的面前，弯下了腰：“还望十殿阎王救他一命，日后，若是有召，颜氏自然义不容辞。”

“你为了肖氏去赌上颜氏的命运？”虽是疑问，可林潇的语气里颇为佩服，“若是他要你们颜氏赴汤蹈火，你就不怕被族人怪罪吗？”

颜墨并未起身，仍是不卑不亢：“十殿阎王要我们赴汤蹈火，必定是为了天下苍生。若是为此，万死不辞。锦城颜氏只求锄奸扶弱，无愧于心。”

言墨也期待地看着薛煜明。薛煜明心中吃味，可又不忍让她失望，只得叹了一声：“起来吧，拯救苍生本就是我们仙官的责任。”

言墨一听这话终于打开了紧锁的眉头，笑了出来：“谢谢。”可她不知，她笑得越灿烂，薛煜明的心就越寒，他只能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我可以运转盗梦符，但入梦必须换一人。肖方旭并不是修仙之人，神识本就弱，若是本王贸然闯入，必定会让他的梦境奔溃，伤到他的主觉二魂，到时候他就只能当个活死人了。”薛煜明道，“我需要找一个和我的力量同根同源，但能力稍弱的人。”

人选不言自明。林潇道：“那就只能劳烦言判了。”

“我保证完成任务！”想到自己能够帮助肖方旭，言墨心里是一万个原意。

“你们都出去吧，只留下言墨就够了。切记，没有我的命令你们都不许进来。”薛煜明嘱咐道。

众人并未讨价还价地妄图留在这里。这肖诺还算有点良心，出去之前再三地谢过言墨。

薛煜明搬来一张榻，让言墨躺在榻上闭眼。言墨乖乖听话，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一片柔软，还带着月莹草的香气。

薛煜明吻了自己的额头？这个认知让言墨心里七上八下可就是不敢睁眼。随后，她感觉到身边的床榻有重量的陷落，应该是薛煜明坐到了她的榻上。她听到薛煜明的声音响起：“睡吧，我在这护着你。”

一阵暖意蔓延到言墨的四肢，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柔软的棉絮之中，舒适畅爽，意识逐渐模糊。在朦胧中她好像感觉到薛煜明从背后紧紧地保住了她的身子，他的气息洒在她的后颈上。她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等再睁眼就是另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