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半凉,薛煜明靠在窗户边望着天上那轮如刀锋般伶俐的弯月。他从未未有过如此复杂的心绪。
本以为他会以为会珍之重之,于是小心翼翼,疏之远之。他甘愿受折磨,只是言墨真的给了他机会,他还是会抑制不住。那种酸胀饱满的在胸膛泛滥的感情总是抑制不住的。他想起脸颊上柔软的触感,满是月莹草的气息,氤氲的眼波,还有惊慌失措的身影,心里百般滋味又汹涌起来,他摇了摇头想将这想法赶出脑子,拿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今夜的茶有些苦了。
如若没有见过光明,他便不会惧怕黑夜。只是若是得到一点甜头,他便像是鸿蒙初开,带着好奇朝那边混沌的宇宙悄悄探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再也不想移开了。
“殿下,何事这么高兴。”林潇踱着步走了进来,分明是问句,却带着笃定。
薛煜明抬眼笑着请林潇入座:“茶凉了,将就着喝吧。”
林潇入座,从广袖中掏出一瓶酒,将酒倒入了茶杯中:“去了一趟红尘烟雨中,要了这葬仙露。”
薛煜明听闻“红尘烟雨中”这几个字,上扬的嘴角逐渐收敛。这五个字便是林潇的执念,足以让高傲的凤凰收起锋芒与羽翼,支撑他千年的摆渡。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画玖……”
林潇截断了薛煜明的话,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有那么多清规戒律,却偏要叫红尘烟雨中这旖旎的名字,锦城颜家先祖真的是道姑吗?”说着轻笑了一声,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添满,就这样独自痛饮。
锦城颜家是道盟五大家族之首,先祖以红尘烟雨为居所命名。提醒后人若要弃红尘,必得先入红尘。“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红尘桃李花。”便是颜家家训。颜氏族人中,女子担得起“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称,男子也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仙人之姿。
颜家之所以成为道盟之首除了族人天生灵力充沛之外,还有一门一骑绝尘的绝技——黄泉。这是真真正正在鬼门关徘徊。颜家的先祖本就是一位道姑,传说她曾经跨过鬼门关却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并获得了能够走到奈何桥的尽头的能力。
然而在那个时代,无论女子多么优秀都无法成为家主。整个仙门历史上只有颜画玖这一位女子任过家主。
获得能力是有代价的。
阴阳两界有一处交界线名为死城,是专门为了避免因为还有强烈意志不愿意去阴间而变成孤魂野鬼的游魂设立的。
每十年,颜氏都会选择一名后生成为死城城主。女子属阴,所以这差事自然是由颜氏的女子担任。颜画玖也成为了颜家最年轻的城主——担任城主时年仅九岁。
一时之间,少年英雄,风头无两。
薛煜明看林潇这模样也吞下了杯里的酒。葬仙露并不烈,入口柔和甘甜,回味带着花香,本不是男子爱喝的酒。薛煜明酒量很差,酒品也堪忧。
按五殿包拯的说法就是异常轻浮,五殿同薛煜明喝过一次酒后,绕着薛煜明走了一个月,避免碰见。薛煜明百般试探五殿也不愿意说那晚发生了什么。
葬仙露是薛煜明唯一能喝的酒了,但也绝不能超过半瓶。
林潇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你说,如果我找到了现在的颜曜(画玖的名),她还是她吗?还是我是她?”
薛煜明给林潇斟了一杯酒,答道:“画玖从未怀疑过你。”
林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他不敢出声,若是开口了,那么这千年的压抑着的热烈的情感会一发不可收拾。林潇直接举起了酒壶闭上眼灌了几口,就开始后悔自己只拿了这淡酒。
林潇坦然道:“她把魂魄都给了我,又怎会不信我。”
他用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食指画着酒壶的纹路,不再说话。
薛煜明低眸看着桌上酒壶的影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后悔吗?”
林潇停手抬眼不答反问:“哪一件?”
薛煜明看着林潇的眼睛,想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他从未怀疑过林潇对画玖的爱,他想找到的不过是自己也能被如此不悔的自信。
他答:“所有。”
林潇又开始描绘着酒壶,仿佛这样不断地勾描着就可以画出颜曜的样子:“吾非良人,实难相配。卿本佳人,莫误此生。”
薛煜明叹道:“忘川河上摆渡千年的凤凰,你也是独一个。”
林潇骄傲地提了提嘴角。
“值吗?”薛煜明明知故问。
“值,但你不行。我们妖本就无拘无束,也从未被寄予厚望。你不同。”林潇微微起身两手撑着桌子,微微俯身看着薛煜明,“你,代表着天道。”
薛煜明蹙起了眉,这明显触到他的痛脚。林潇看这样子便知薛煜明知晓他今夜共饮的目的了,这才退后行了一礼:“明日还要出发去涂山。微臣先行退下了。”
薛煜明回过神来,勉强弯了弯嘴角,点了点头。待林潇走后,施咒转移到了言墨的房间。
言墨在塌上睡得很香甜。她的睡相真的算不上好,一条腿蜷起,另一条则伸得笔直,薄被只盖住了肚子。她穿着睡裙,但是裙摆因为睡姿卷起到了腿根。薛煜明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却又抑制不住身体的躁动,偷瞄了几眼。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跪下,慢慢地把裙子往下拉。薛煜明侧身躺在了榻边的地上,以手臂为枕,静静地看着言墨的睡颜,满目缱绻。
此举非君子。
若是在以前薛煜明断是不可能这样做的。薛煜明其实是一个非常好满足的人,在情感方面简单得让人发指。
在他的记忆中,除了现在的言墨就是当年和他有过婚约的陇月仙子。在他又了惧怕鬼神的这个毛病后,陇月仙子立刻潇洒地解除了婚约。当时仙界都想极力挽留这段婚约,陇月仙子以死相逼,甚至要上了诛仙台。是他护住了陇月仙子,才得以保全她。后来他主动同夜天子交谈,终于解除了婚约。
他怕鬼的事早已成为众仙官茶余饭后的谈资,这退婚一事算是彻底让他沦为了笑柄。好在看在阴天子的份上,众仙官在人前还尊称他一声十殿。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们是如何耻笑他的懦弱和荒唐。
地府一共十殿,也只有五殿对他还一如从前,其他殿主还是或多或少有些幸灾乐祸或是遗憾惋惜,都不待他不如从前。
一开始时他也觉得烦闷无解。
虽然五殿经常同他谈心疏解,可解铃还需系铃人,再加上地府事务繁忙,渐渐地他学会了“满足”,学会了退让,学会了不再表达自己的感受,或是小心翼翼地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诉求。
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神界已经陨落,仙界早已是万物之巅,玉帝仍不满足于仙的身份,期望能够飞升成神,无欲无求对于他这种没落的人来说确实是最大的幸福了。
可言墨今夜的亲近之举却真的让他按捺不住了,他就像未经世事的毛头伙子一样,等不及与她日日缠绵在一起。
想着,薛煜明大着胆子凑近了言墨的脸,他又感觉到了言墨的呼吸。葬仙露未醉繁星,却让他跌进了红尘里,听见了他不安分的心跳。他小心翼翼地汲取她的气息,薛煜明从不知道自己可以无耻龌龊到如此地步。
他缓缓后退,抬起手隔着距离,勾画着言墨的五官。她真的让他欢喜。
这一夜薛煜明并未合眼,却从未如此舒畅。他享受着出于一种罪恶和侥幸的,对自己隐秘的放纵。
言墨好眠,直到薛煜明敲门才醒。
“言墨,起床了。”薛煜明敲着门柔声说道。
言墨一听薛煜明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想站起来,奈何业务能力不过关只得四肢着地爬了起来,连跑带蹦地冲到了门口,用手抹了抹油亮的鼻子和脸,拿睡衣下摆擦了擦手,有扒拉了两下头发,扣了扣眼角的眼屎,随意在身上擦了一下,终于打开了门。
言墨尴尬地说道:“早上好啊。”
薛煜明手上抱着前几天从绣娘那定的衣服,还有一顶金色的发冠,发冠上有两根的截断式金链条,交界处是一颗颗红宝石。
言墨看到薛煜明手上的东西,指着自己问道:“给我的?”
薛煜明笑着回答:“你快换上试试。”
言墨接过衣服仔细端详起来。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洗漱,急忙把衣服塞回薛煜明手里,用力地关上了门:“等我先洗漱!”
言墨的动作大到薛煜明猝不及防,一时竟愣在了门外。
她这是……害羞了?薛煜明想到这里心里愉悦起来,笑着靠在了言墨房门口。
门很快就开了,薛煜明笑着把衣服递给了她:“我在外面等你。”
言墨点点头就接过衣服,一关了门就倚在了门板上。
昨晚她怎么会做那么暧昧的事?可看那家伙一脸风轻云淡,好似也只有她一个人在意的样子。言墨这么想着突然就想捉弄一下他。
她大声喊道:“薛煜明,不然你进来吧,我就在屏风后面,这衣服我可能不大会穿,还得问你。”
薛煜明这种纯情小少年一定在门外已经羞红了脸。她想象着薛煜明红着脸,蹙着眉,手指搅在一起的样子就兴奋。言墨一拍脑们:天啊,我这种恶趣味真的要不得!言墨刚准备开口说自己是开玩笑的,门外就响起了薛煜明的声音。
“好,那我进来了。”薛煜明答得极其自然,丝毫没有扭捏之态。
言墨一下子慌了神,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屏风后面。
随后就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言墨,已经开始换了吗?”薛煜明温柔的声音又响起了。
言墨的心脏砰砰直跳:“哦……刚开始。”
“可是我看,你的衣服好像还没脱呀?”薛煜明的尾音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
言墨从来没有听过薛煜明这样的声音。比起飞花入梦的少年郎,只要不是遇到鬼,薛煜明更多的是千帆过尽的温文尔雅。今日的薛煜明像是重新活了一遍,言语之间尽是少年风流。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脱衣服啊?你又看不到我。”言墨底气不足地反驳到。
“啊,那是因为没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薛煜明笑着回答道。要不要告诉她可以透过屏风看到她的身形呢?薛煜明坏心眼地想着,还是不要了吧。
言墨实在拉不下面子让薛煜明出去,心里默念:神仙全都清心寡欲。只得把心一横,换!
此时的薛煜明在屏风外也是煎熬。
他强装镇定,微微低眸,用余光观察着屏风后的言墨。随着衣料的摩擦声,言墨的曲线逐渐露了出来。薛煜明呼吸一顿,双手抓紧了衣摆。
那感觉又嗲又带着毒意,又亲昵又疏离,像一条小蛇柔媚地咬你,你忍着痛还对它好珍惜。
言墨换上了最后红色的外衣后,终于要松一口气了,却发现自己实在是不会系腰带。
“好了吗?”薛煜明问道。
“哦…快好了,这个腰带怎么系啊?”言墨小声念叨。
“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吧?”薛煜明提议道。
言墨被这个提议吓到了,但自己是在是不会,只得壮着胆子,裹紧了衣服,吞吞吐吐地说:“那……你进来吧。”
薛煜明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自己的心绪,走进了屏风后。
言墨的脸上带着红晕,还有些睡痕。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言墨的房间没有拉上遮光的窗帘,只有白色的纱。阳光从白纱的纹理中透出来,撒到了言墨的身上,言墨被一层光圈包裹住,顺着光线好像还能看见空气中微小的尘埃。
“麻烦你了。”
“不会。”薛煜明拉开言墨裹紧衣服的手,蹲下来慢条斯理地系上了红色外衣的细绳。言墨一动都不敢动,想让这折磨人的时间能有多快滚多快!
“这衣服是有些麻烦。”薛煜明突然说话了。
言墨晃过神来:“嗯……但是还挺好看的。”
薛煜明突然站了起来,在言墨还在纠结的时候,薛煜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腰带,绕到言墨的身后,用腰带套住了言墨的腰。稍微用了点力,言墨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薛煜明的气息这次又撒在了言墨的头顶,背后的热度提示言墨—她跌进了薛煜明的怀里。
“对不起,我没站稳。”言墨说些就要往前去。
薛煜明微微用力,被腰带套住的言墨就动不了了:“不要动。马上就好了。”
薛煜明的手顺着腰线移到了前面,身子也和言墨贴得更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得太近了,言墨感觉到薛煜明的呼吸变重了,而她感觉到浑身酥麻。薛煜明仍然不紧不慢地扣上了腰带的盘口。
“你会梳发髻吗?”薛煜明突然问道。
“诶?”言墨这才从刚刚旖旎的氛围中醒过来,“没梳过,我还想着那个发冠就不带了,梳个马尾算了。”
薛煜明挑起言墨肩上的散发,像是绸缎一般地摩挲着说:“我帮你吧。”说要便牵着言墨的手,有意无意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把她按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木梳认真地一下一下,从发根到发尾,一丝不苟。
言墨从镜子里看着薛煜明的动作。面庞挺拔深刻,剑眉星目,整个人像山中孤立的直松,清清朗朗,一身白衣衬得他肤若凝脂。当真是一个妙人。她想起了Abu Nuwas作品中的美貌少年。
他面如月
镶着一双羚似的瞳
他有着男孩的□□
藏着女人似的媚骨
在众目之下,是一个男儿
在帐幕之间,如一个女子
用他身体的弧线和发丝的细卷
让我欢喜
薛煜明看到言墨发愣的神情,轻轻开口道:“怎么了?”
“没什么,哈哈哈。”言墨用笑声掩盖自己的尴尬。要是让薛煜明知道自己想着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都是脏了他的耳朵。薛煜明应该皎皎君子,泽世明珠,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和他还是不太相称,言墨虽然总是开他的玩笑,但在心里还是对薛煜明有一分敬重的。
等言墨再次回过神来,薛煜明将她的头发半扎,留了一半披散在肩上,帮她带好了发冠。薛煜明俯下身来,脸挨在言墨的旁边,撩起耳边的碎发感叹到:“要是有耳坠就好了。”
“我没有打耳洞,总觉得会很疼。”言墨道。
薛煜明想牵着言墨的手,言墨不露痕迹地躲了过去:“走吧!”她往前跑去,先一步开了门。
到了后院。言墨一眼就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里。言墨立刻退到了薛煜明身后发抖:“马……院子里怎么会有马,我们要坐马车?”
言墨从小就怕马,与生俱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说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即使是看到电视上的马都会大哭,要安抚好久才会好。
薛煜明护住言墨问道:“你怕马?”
言墨盯着眼前的马答道:“从小就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白灵从马车里探出头:“喂,你们俩到底上不上来?”
薛煜明握住了言墨的手答道:“来了。”说完转身用身子替言墨挡住了马。手上抓着一条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白色绸缎,倾身向前整个人像包裹住言墨一般,用绸缎遮住了言墨的眼睛。
言墨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言墨感觉薛煜明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去。“咴咴。”言墨听到了马叫声,扑进了薛煜明的怀里瑟瑟发抖。
“我先上去。再拉你上来,你稍微忍一下。”薛煜明柔声说道。
言墨点了点头,慢慢地放了手。言墨听到了脚踏上木板的声音,随后腰身一紧。薛煜明单手箍住了言墨的腰,稍稍使劲言墨就被拉了上来。言墨以为薛煜明会解开眼睛上的绸缎,可他只是一手握住了言墨的手,另一手护着言墨的头,带着她走进了马车。待二人坐定,才慢慢地解开了她眼上的布。
这一解开了可就精彩了。这马车外表看着小,其实大有乾坤,像一个小型的房间。地上都放着蒲团,中间还有茶几和茶具。白灵一脸鄙夷地侧躺在地上。林潇坐在蒲团上喝茶。媚娘坐在茶几的左侧,看着一个人缩在对面角落的阮日生。
“出发吧。”林潇一发话,言墨就听见了马蹄声,马车向前驶去。
“你们也吃呀,吃完了才好继续查啊!”言墨又吃了口红烧肉说道。
薛煜明一直在帮言墨剥虾剃刺,自己却是没吃多少。媚娘看到言墨这吃相,像看到小孩子一样,笑着拿起了筷子。
白灵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小声对薛煜明说:“她前世是饿死的?”
薛煜明看到言墨嘴上油乎乎的,先递了张纸给言墨才回答到:“让她吃吧,到底也是委屈她了。”
白灵耸耸肩也不再说什么了。
薛煜明知道言墨心里还是委屈的,如果不是为了阮日生的事情,言墨不会被困在卫生间那么久,也不会受伤,更不会失去工作,言墨有充分的理由怪他搅乱了她的人生。言墨总是调侃他太温柔,容易被欺负。可他却觉得言墨才是真的温柔,言墨会在柔软的介质里植入筋骨般的生命力,直至把无数的沙砾磨成明珠。
饭后三人来到了后院,白灵一放出阮日生,榕树上的徽音牌就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的曲调并没有上次那么凶狠。
言墨问道:“我们现在是要找黑白无常吗?”
媚娘一听到“黑白无常”四个字立刻在薛煜明面前跪了下来:“殿下……”
薛煜明看到媚娘这动作就知道媚娘误会了,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媚娘,先起来,本王并不准备召见黑白无常。”
媚娘还是有些不确定:“真的?”
薛煜明点了点头。言墨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急忙上前去扶媚娘,一脸歉意:“对不住,是我乱说话,薛煜明肯定会先查清楚再决定的,是我嘴快!”
媚娘终于放下心站起来了。
言墨松了一口气,看到白灵一脸玩味地笑着看着她。她瞪了白灵一眼,往薛煜明身边躲去。
薛煜明感觉到言墨在往自己这边躲,安抚性地捏了捏言墨的手说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林潇来。”
言墨奇怪地问道:“等林潇?”
薛煜明刚想回答,白灵插话进来:“拜托林潇去找阮日生的肉身了。那女人占了阮日生的肉身。不过她也是可怜之人,无辜被拍下了私密影像还被到处传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划伤了自己的脸,最后直接抹了脖子。”
言墨抬头望着薛煜明问道:“那拍视频的那些人呢?”
薛煜明神情复杂地看着榕树说道:“我们仙官不可以随意插手人间的事。”
言墨并不理解薛煜明的话,她一直认为神仙都应该是菩萨心肠,见人间疾苦必定逢乱必出,渡人出苦海,惩戒恶人。她也深知薛煜明的为难,这件事怪不得他,于是又将话题岔开了:“我们为什么不自己找肉身,有灵体在会更快吧?”
白灵白了一眼言墨说到:“你问薛煜明,别问我。”
言墨一脸好奇地看着薛煜明。薛煜明突然被推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能直接说因为心疼你想陪陪你吧?一直没说话的媚娘捂着嘴偷笑。薛煜明支支吾吾地说道:“啊…这个啊…主要是因为林潇也没什么通告想要给他找个活,免得他实在没收入。”
话音刚落,炫丽的火焰划破夜空,几乎照亮了整个月桥花院。言墨被这亮光刺得眯了眼。空中传来她从未听过的鸣叫声,浑厚磅礴。抬头的一瞬间她惊呆了,一只火红色的大鸟翱翔于半空之中。炫丽的五彩尾羽,完美的体态,无不彰显着他身为神兽王者的威仪——一只火红鎏光的凤凰正停在月桥花院的上空,周身被火焰包围着,缓缓落下。
待火焰散去,林潇着一身金边红袍落地,乌黑的长发和金丝缠绕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飘逸,左耳耳垂上有一个红色宝石和金箔做的羽毛状的耳饰。
他与白灵同为上古神兽却完全不同,林潇浑身上下充斥着九五至尊的王者气度,不怒自威,即使一身正红也丝毫感受不到娇媚。言墨直勾勾地盯着林潇,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欣慰,好似她的心里一直隐隐期待着这一天。
林潇边走边以玩笑的口吻道:“多谢殿下拯救我这个十八线偶像了。”
媚娘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前妖盟盟主,又欲单膝下跪行礼,林潇抢先一步阻止了她:“我已经不是云巅之主了。不必多礼。”
媚娘闻言起身。林潇看到白灵感叹道:“已经一千年了啊。”
白灵收起平日软绵绵的样子,微微点头语调中透着怀念和感叹:“撑了一千年的船,我还以为你已经成了碧海的那些龙了,原来还会飞啊。”
“你真的还是嘴上不饶人。”林潇摇摇头无奈地笑到。
言墨观察了老半天都没看到阮日生,终于忍不住插话了:“打扰你们叙旧了,可是阮日生在哪里啊?”
“言丫头也在啊?”林潇故作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言墨想到自己一开始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样子,生怕林潇记仇,眯着眼苦笑到:“我一直都在的。”
薛煜明对林潇说道:“不要再逗她了,快点让阮日生出来。”
林潇行了一礼,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一个八音盒。言墨用手肘捅了捅薛煜明,小声道:“活人怎么放进那么小的盒子?他不会分……”
薛煜明敲了一下言墨的脑袋,无奈道:“瞎说,他只是把阮日生的肉身缩成了人偶。”
言墨撅起嘴,薛煜明也担心刚刚是不是敲重了,摸了摸言墨的脑袋,言墨这才不撅嘴了。
林潇打开了八音盒,八音盒上有一个和阮日生一模一样的人偶做着芭蕾舞的样子,随着音乐不停地原地转圈。和一般的八音盒的致爱丽丝等钢琴曲不同的是,这八音盒竟然放的是R1SE的谁都不要吝啬!“你咿呀咿呀咿呀咿呀,我咿呀咿呀咿呀咿呀……”的印度神曲回荡在后院。
除了林潇还是笑眯眯的,其他人都普通被五雷轰顶一般不知说什么了。
言墨实在是憋不住又多嘴道:“哥,你为啥不放你自己的歌?”
林潇一脸理所当然:“我觉得我的歌都挺口水的,除了粉丝,都觉得难听,包括我。”
言墨尴尬地为了林潇的诚实笑了两声,心中觉得如果內娱偶像和粉丝都有这种思想觉悟就好了。
林潇用手在八音盒上方画了一个法阵,那个小人瞬间变成普通人类的大小,出现在了地上。肉身“阮日生”微微睁眼,逐渐清明后大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媚娘立即用红菱绑住了他:“别想跑!”
薛煜明信步上前,声音也凉了几度:“侵占活人躯体,天道难容,不必再挣扎了。”不知是因为薛煜明施了法,还是那威严的仪态震慑住了“阮日生”,方才还在红菱中挣扎的他一动不动。
薛煜明伸出手指轻点肉身阮日生的脑门,下一秒一个女人的灵魂从肉身中脱离,阮日生的肉身疲软地倒在了地上!女鬼跌落在地,一脸怨恨地看着众人,眼脚留下了血红的眼泪。言墨这才看清女人的样子,非常的清秀,只是左半边脸上有着深深浅浅的八道伤疤!
言墨问道:“难道她就是杀害赵晨宇的那个女鬼?”
白灵也难得严肃道:“是的。”
白灵对灵体阮日生说道:“进去,等着我送你吗?”
灵身阮日生手忙脚乱地道着谢,冲进了自己的身体。魂魄归位,阮日生连着环绕式地鞠了好几次躬:“谢谢……”
薛煜明道:“你该谢谢媚娘护着你的魂魄。”
阮日生微微一愣,这才支支吾吾地向媚娘道谢:“谢谢。”
媚娘答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阮日生沉默不语。
林潇道:“你们俩跟我来,这里交给他们就行了。”
阮日生惊讶道:“啊?还不能走吗?”
白灵走上前揽住了阮日生的肩膀,朝媚娘眨了一下眼:“不能,媚娘私自骚扰人类,泄露妖族秘密,妖盟要审问她,你是证人,必须得随我们走一趟涂山。”
媚娘眼里噙着泪,做了谢谢的口型。白灵点了点头,带着三人回到了宅子里。
院子里只剩下了薛煜明、言墨和女鬼。女鬼从喉咙里出咕咕的声音,眼里的恨意从未消退,直勾勾地盯着薛煜明二人。言墨被盯得心里发毛。她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言墨已经很熟悉薛煜明的手了,每到这种时候薛煜明的手都异常冰冷,微微颤抖,握手的力度也大了许多。
言墨回握住薛煜明,轻轻说道:“我在的。”
薛煜明深吸了一口气,用空下来的右手又召出了笏,笏悬浮于女鬼的头顶。那女鬼显然受不了笏发出的金光,发出瘆人的惨叫,那叫声中包含着多少的怨恨和愤懑?女鬼的身体开始被火焰包裹,从手开始逐渐变成了碎片,她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薛煜明,嘴里大喊着,但言墨只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什么都听不懂。
终于,全部燃烧殆尽,这便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薛煜明的手越握越紧,言墨能想象到自己的手应该红了,隐隐作痛。只是这痛也许还不及他的万分之一吧,因为自己,导致本能转世投胎的人完完全全地消失,再也没有来世,而这个人还死在自己的手上,这种愧疚对薛煜明来说是终身的。
言墨转头看向薛煜明的脸庞——他哭了,木然的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只是一个玉雕,只是那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那哀愁隐秘却真实可触。这样的眼泪仿佛是从人性和神性的夹缝中里挤出来的悲嚎,不可为外人道也。
言墨站到了薛煜明的面前,薛煜明这才有了点反应。言墨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头靠在了薛煜明的胸口,两只手慢慢环上了薛煜明的背,一下一下轻拍着,柔柔地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收拢了自己的手臂,紧紧的抱着言墨,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一块浮木。慢慢地耸动肩膀抽泣,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像孩童一般哭诉道:“都怪我,都怪我。她应该可以投到一个好人家的。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惩罚害她的人?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言墨,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什么是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言墨你帮帮我,我真的不明白。”
言墨抬头看着薛煜明,双手捧住薛煜明他的脸,认真地瞧着他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睛。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他哭的让人心醉也心碎。满脸的落寞和矛盾,这么温柔的薛煜明为了不负这天下之道到底背负了多少?这千年里薛煜明又是第几次为了所谓的天道而不得不消灭一个因世事不公走上邪魔外道的人?
言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道”这个字太沉重了,这个枷锁困住了所有,薛煜明就在这囚牢当中永世不得解。
也许言墨是被薛煜明的脆弱蛊惑,她试探着踮起脚,吸吮了一滴他下巴上的泪珠,逐渐向上,脸颊,鼻子,眼眸。
薛煜明也顺从地站着,言墨用额头抵着薛煜明的额头,微微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薛煜明也看着她,严重的泪花都没来得及落下。
言墨心里酥麻得很,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再继续了。
薛煜明的呼吸洒在言墨的人中上,两人的上唇都沾满了对方的气息,逐渐变得湿润,但两人默契得都没有继续靠近。
气息缠绵缱绻,而唇瓣却未交接。
薛煜明知道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已经变质了,接着往前走就是无尽深渊,而这一步也许会让他粉身碎骨。但是他就是放弃了挣扎,或许是根本不想挣扎。
这是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秘密:他好像上喜欢她因为法术的事情缠着他一整夜;也喜欢在害怕的时候她会搂住他;更喜欢她维护他时那一身刺的样子;那时不时那有些“轻浮”的话语就像羽毛一样撩动他的心。
那么就这样吧,我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让我暂时地拥有你吧,只要拥有这段时间的回忆我就能够撑过千万年的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