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山 第6章 礼部尚书案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四阁内，五人全部围坐在一张桌上。

苏宁舟说道：“如今看来只能分成两路，一个是从乞人口中探出消息，另一个就是找到那个绣娘。”

高文寻撑着下巴，手上还把玩着匕首，他声音沉闷：“那个绣娘依我看来不用找了，咱们一不知她住何处，二不知她姓甚名谁，三不知她是何模样。单凭与马夫关系密切就想就此找人，行不通。”

容雁认同道：“的确。找她太费时间了，如今已经耽搁许久了，若是被官府的人找到，那咱们这次可就算是任务失败了。”

“那就从乞人入手。”梁昭站起身，“事不宜迟，走吧。”

随着梁昭这一举动，四人纷纷站起身来。

江宴绪走在最前面，出了天枢阁后便走上青祁街，这条街道宽大也拥挤，是商铺最多的一条大街，白日里喧闹声连绵不绝，马车缓慢而行，稍有不慎就会和同行之人走丢。

高文寻跟在江宴绪身旁，苏宁舟与容雁还有梁昭挽着胳膊跟在后面。

江宴绪在与乞人还有一条街的距离站停，转身去了最近的四溢堂。

四溢堂是上京最大的茶楼，文人墨客在里面品茶论道，谈笑风生，举办诗会。说书先生站在上面讲着上京近日来发生的趣事，说到兴起时还会比划两下，底下人纷纷拍手叫好。

江宴绪上了二楼，挑了个能看到乞人的位置坐下，五人分坐两桌。

底下乞人扎着堆的围在一起。

江宴绪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随意地向下瞥了一眼，说道：“那个人看起来可疑得很。”

高文寻闻言看了过去，只见三三两两的乞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乞人正向四处张望着，看上去有些慌乱。

江宴绪目不斜视，他小声提醒道：“别看他，咱们人多，以免被他怀疑。”

高文寻闻言将头转到一边，反观苏宁舟却直愣愣地盯着。

“他的脸上怎么也有一道疤？”苏宁舟疑惑出声。

苏宁舟此话一出，几人纷纷看了过去。如今还有何不明白的，想必这个疤痕是故意划在脸上的，如此看来马夫和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伙人，只是袁正究竟为何要做出一个引狼入室之举？袁正是否知晓韦胜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何人杀了袁正一家？目的又是什么？

重重谜团萦绕着他们，几人百思不得其解。

容雁脑内灵光迸现，小声说道：“我听我父亲说过，上京城外有一处阁楼，名为死士阁，为表忠心，每个死士都会在入阁之时在脸上划上一刀。”

死士阁？

江宴绪总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知，既然容雁都知道死士阁的存在，那身居高位者还如何不知。

江宴绪眼眶逐渐发红，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腾而起——宁亭靖知晓一切，可他没有将自己所知悉数告知五人，宁亭靖究竟又有何目的？思及此处，江宴绪眼底暗暗的悲凉浮现出来，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被人骗了，被骗得很彻底。

江宴绪立刻站起身，道：“回去。”

他可以接受被人利用，也可以接受背叛，可独独接受不了自己信任之人对他有所欺瞒，不管那个人是出于何种目的，就算是为了他好，他也不能接受，他有自己的眼睛，可以明辨是非。

其余四人见状皆愣在原地。

高文寻迟疑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苏宁舟呆愣地摇头，江宴绪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她也不知江宴绪是怎么了。

江宴绪说完这话就快速赶回天枢阁。

这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快，面色很难看，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不敢近身，纷纷避开江宴绪。

江宴绪在宁亭靖书房外深吸了口气，他伸手推开门，迈进来后将门重重关上，大步朝里走去，就像是赌气故意弄出的声响。

宁亭靖正坐在椅子上翻着泛黄的书页，见状呵斥道：“怎能如此没规矩。”

江宴绪死死盯着宁亭靖，道：“我来此处只是想问一问宁先生，你是否知晓那个马夫是死士阁的人？”

宁亭靖愣了下，实话实说：“知道。”

江宴绪瞪大了双眼，宁亭靖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浇灭，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张口问道：“那你为何……”

宁亭靖站起身，打断了江宴绪的话：“一个马夫而已，你觉得官府的人会搜不到吗？并不是官府无能，而是上京没有能力与死士阁一战。”

江宴绪脸色变得尤为难看，问道：“那你为何还让我们去找？”

“因为我相信你们有这个能力，官府的人不能明面搜查，所以只能由你们来完成这件事，毕竟没人会把几个不起眼的人放在心上。”

“那你为何不说？为何不说此事凶险？为何不让我们加以警惕？”江宴绪接连问了三个问题，怒火充斥着他的胸腔，使他无法正常思考。

宁亭靖听后垂眸，良久才道：“倘若你们果真行事莽撞，那我会说。其实这也算是一个考验，我赌你会来找我。”

江宴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宁亭靖对江宴绪的话避而不答，转头自顾自地说：“你尚且年少，心智就如同孩童一般，可我要告诉你，想要报仇，光靠蛮力可不行，要靠脑子，否则镇远侯府满门都无法在九泉之地安息。”

江宴绪闻言一时间怔在原地，仿佛浑身血液在他的体内逆流一般，使他动弹不得。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宁亭靖，寒意遍布全身，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哆嗦着嘴唇问一句：“你如何知晓？”

宁亭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调查就让你加入天枢阁？太愚蠢了。”

江宴绪苦笑一声，多年来的隐忍，苦心积虑的隐藏，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他皮囊下那颗按捺不住想要报仇的心，可如今他的隐藏成了笑话，宁亭靖都能得知他的身份，那些人想查岂不是轻而易举，江宴绪不禁自嘲一笑，太可笑了，又可悲又可笑。

江宴绪喃喃道：“难怪呢，难怪义父会劝说我，难怪你会来找我，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江宴绪说到后面笑出了声，原来这都是一场骗局，一场欺瞒他的骗局。

宁亭靖知晓自己的话对江宴绪而言是不小的打击，可江宴绪日后要经历的事只会更加难。

“怨念有好亦有坏，你恨那些杀你全家的人，有了这份恨你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江宴绪，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质问我，什么时候你能成长为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你才有资格与他清算这笔账，让他为镇远侯府所有人忏悔，你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所做出的每一个使你不满的决定。”

江宴绪反应有些迟钝，宁亭靖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又让他无法理解。

此刻穿堂风过，带来些许凉意，使江宴绪原本烦躁的心情得到缓解。

江宴绪问：“为何是我？为何偏偏是我？”

“日后你会知道的，”宁亭靖拍了拍江宴绪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你想替他们打抱不平，可你要知晓一件事，你得有足够的能力，否则你就是痴人说梦，什么时候你能彻底成长，什么时候你才有资格与我谈判。”

江宴绪恢复了些理智，他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这次的任务算是给你们提个醒，你可以相信天枢阁所有人，但不要轻信除天枢阁以外的任何人，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江宴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那个马夫还在上京，死士阁的人也在，官府的人已经在暗处监视他们了，你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官府不动，你们不动。”

“好。”

江宴绪走出了宁亭靖的书房，他也不敢相信燃烧的怒火增强了他的胆量，让他敢去质问宁亭靖了。

江宴绪回了四阁，他躺在床榻上，将自己蜷缩起来，保护了多年的秘密被一朝揭开，江宴绪颇受打击，好似所有人都知晓一切，只有他自己是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使他情绪十分低落。

高文寻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江宴绪摇摇头，道：“无事。”

高文寻上下打量了眼江宴绪，心道：“你这哪里像是无事的样子呀。”

纵然高文寻心里这般想，可他无法说出来，他无法为江宴绪排忧解难，无法为他分担忧愁，那就不要打扰江宴绪了，让江宴绪一个人想清楚。

高文寻退出屋内，院中三人围在石桌旁，见高文寻出来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高文寻小声说道：“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梁昭手指轻敲桌子，说道：“他回来第一时间是去找了宁先生，如此看来应当是与宁先生发生了口角。”

容雁对此感到新奇：“他还能顶撞宁先生不成？”

苏宁舟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道：“这可不一定，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人也一样。”

高文寻疑惑开口：“可他何时做过这种忤逆长辈的事？”

苏宁舟对此也感觉到奇怪，说道：“的确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不过看他今日如此急匆匆地离去，想必是他想到了什么咱们没想到的。”

“咱们没想到的？”高文寻皱眉。

容雁仔细回想着今日的所言所行，似是想到了什么，道：“马夫与乞人的脸上都有疤痕，想必是死士阁的人，不过这能说明什么？”

苏宁舟沉思片刻，道：“能说明得太多了，马夫是死士阁的人，能证明这个马夫目的不纯，甚至一开始接近袁正就是有自己的目的。再说说死士阁，那是北疆建国时便诞生的一个奇怪组织，死士阁遍布天下，江湖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死士阁只认银两，不认人情。”

梁昭感到不可思议，微微皱眉道：“遍布天下？也就是说其余四国也有死士阁？”

苏宁舟道：“有，不过奇怪的是其余四国的死士阁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梁昭越听越摸不着头脑：“夷为平地？”

苏宁舟点头：“对，盛兴的死士阁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除掉了。而朔蛮皇室的先祖就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甚至对朔蛮人来讲，草原高于城池。朔蛮人习惯了用蛮力解决问题，到朔蛮元和帝这里才开始重用文臣。死士阁也是被朔蛮太子忽寒枫率军荡平。至于南阳和东平，我还未曾听过。”

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些东西都是曾经的她触及不到的。

容雁惊诧道：“忽寒枫这么厉害呢？”

高文寻对容雁这话感到奇怪：“你不是容牧的女儿吗？你父亲没告诉过你？”

容雁道：“应当是有说过，但被我忘记了。”

高文寻了然地点点头，解释道：“朔蛮太子吗，自然厉害，十三岁就敢一人挑千军，自此朔蛮啸风营认他为主将，要知道啸风营是朔蛮最厉害的一支铁骑。忽寒枫可谓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十七岁就敢给南阳下战帖，此战以南阳惨败为结局，最终送了和亲公主过去。”

容雁钦佩地夸赞了句：“那还真是厉害。”

“岂止是厉害，他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武功也就算了，谋略也是惊人，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少年天才。”高文寻说这话时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容雁问道：“能让你这么敬佩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了吧？”

高文寻笑了下，道：“我敬佩的人可有太多了，咱们当今这位皇上，以及宁先生，还有……”

容雁默默听着高文寻的话，偶尔附和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