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梅传清歌 第71章 七十、簪花计

宫道宽阔，时有衣饰明丽的宫女引着锦衣华服、衣香云鬓的夫人贵女走过。

她们迈着淑雅的步子，稳稳端着插满簪钗妆容精致的头项，偶尔双目微移对相识之人微笑致礼。

唯有两名年轻的女子，众女狐疑地斜瞥了眼她们的旧衫和素髻，加快或放慢脚步与她们拉开距离，避免同时进入殿内。

“阿姊，五日内你已入宫了两次。”

“嗯，今日引路的这个小宫女可比那日高高在上的周姑姑可亲多啦。”吴行歌倾过身对越葳悄声道。

越葳歉然道：“我知你不喜这些场合，若非因为你是我阿姊，你本无需勉强赴这样的宴席。”

吴行歌道：“正德夫人操办的赏花局，想来定有不少珍馐美馔，我还很是期待呢。而且，”她搂了搂越葳，“我很觉荣光，我的神医妹妹，以平民之身受邀参加朝臣命妇才得邀的赏花局，连带我这个阿姊也沾了光，可见正德夫人对你的欣赏。”

越葳道：“听元明殿的宋姑姑说，今日宾客先至永清殿取簪花，而后待召觐见正德夫人。通常夫人只会见三品以上官员的妻女，但你我既是夫人点名请来的，夫人应也会传见我们。见过夫人后，你若觉得无趣我便寻个籍口送你出宫。”

吴行歌笑道：“好，见过夫人后我先溜去灶间看一眼宫廷御厨都有什么拿手的。”

二人行至永清殿门口，正有一宫女引着两位贵女踏出门来。二女衣饰华丽、满头珠翠拥着鬓插牡丹更显得贵气逼人。

其中一女鹅蛋面形，眉眼柔和。另一女子比其年轻数岁，圆眸左瞧又看，俏丽活泼。

宫女停足对二人施礼，“越太医。”

越葳对她略一颔首后与吴行歌踏入永清殿。

吴行歌心中突生一股异样之感，她扭头看向身后，正撞上四道直直射来的视线。

年轻女子的目中是毫不掩饰的倨傲、厌恶与鄙视；另一女的目光却晦涩难明，似有些审视，又带着丝落寞与神伤，一转瞬却又消失不见。

察觉吴行歌脚步一滞，越葳问道： “行歌，怎么了？”

吴行歌回过头笑道：“哦，我是瞧见这儿这般百紫千红直似将春光都搬入了殿中。”

十数条几案沿永清殿三面椒墙齐齐排开，数十只鎏金盘托着近百株各色牡丹，蕊放层叠，红粉紫黛，瑰姿艳质令人目眩。

殿中已有些命妇贵女，命妇们尚能端守着矜持，几位年轻的贵女却难掩兴奋之色，在几案前来回踌躇。双手擎着五、六朵舍不得放下，还将目光不时投向她人手中的。

宋姑姑上前对二人施了一礼，说道：“此殿中的牡丹吴太医与吴娘子可随意择选簪戴。请于殿中稍候夫人传召。” 越葳自明了身世后便恢复原姓，以越葳为名。

越葳道：“有劳姑姑了。”

转回身对着满室艳朵，越葳并未伸手撷取任何一枝。

吴行歌亦袖手立于一旁。那日在风醉园中这些国色迎风而摆，叶摇裙舞，如顾盼神飞、粉面朱唇、身姿袅袅令人心驰的仕女。

而此刻这些重金育出的佳人却目中无神任人摆布，不几日后便又被弃。而这，却是它们被精心呵护一载的宿命。

身后传来一把柔媚的女声，“吴太医不簪花可是为了避免牡丹之芬浊了药材之气？”

越葳转过身，向来人施礼道：“胡夫人安好。”

面前的宫装妇人面容姣美，眉目间有股浑然天成的妩媚之气。

她手持一株白牡丹。此株花瓣纤细繁密数不胜数，如玉般莹润光洁，无檀心，十分玉质冰清，脱尘出俗。

吴行歌投目向她时发现对方亦正打量着自己。

“你便是吴太医的阿姊吴娘子？”胡夫人的语音很是亲切。

吴行歌向其施了一礼，“是。”

“你阿妹不便簪花，你却不必拘束。”胡夫人看了眼手中的花，笑着递与吴行歌，“未有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支‘玉千叶’便赠予你吧。”

“不敢夺夫人所爱。”吴行歌正待推却，胡夫人已趋进一步，将‘玉千叶’插入她的发髻，并用指压了压令其簪实。“你正值妙龄，清纯不事雕琢，此花与你正是相配。”

吴行歌只得道：“谢夫人赏赐。”

此时殿中的贵妇们纷纷带着各自的掌上明珠前来与胡夫人见礼。吴行歌与越葳便远远退至人群后的角落之中。

先前对二人视若未见的贵女们目睹胡夫人赠花与吴行歌，不免向她及她发间的‘玉千叶’多投上几眼。

道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扫视下的吴行歌在心中无奈一笑。

越葳悄声道：“胡夫人很得大王宠爱，生有五子。其中三字尚幼，已成年的二子为二郎钱传玑和与你们一同从常州回来的十二郎钱传珦。”

吴行歌看向在众命妇间言笑晏晏的丽人。她身着以金线银丝繁密织就的绣团花纹阔袖黛紫锦衫，髻上缀有十数只金钿，两侧斜插着八支金玉步摇花钗。细雕镂琢的花鸟随着她的每一移动悠悠而颤，艳光贵气令人不可逼视。

这些夫人贵女们或许不知，吴行歌的心中却清楚得很。

殿中的牡丹多为‘逸品’与‘能品’。而植于神女作轩旁的更为名贵的‘名品’与‘灵品’却一株未见，而‘玉千叶’便位列其间。

如此位于云端的贵妇，怎会将品阶超过此殿一众命妇贵女簪佩牡丹的‘玉千叶’随意赠予宫中一个小小医正的平民姐姐？

吴行歌不知胡夫人的用意，自嘲道：“宫中夫人的心思我岂能猜透。”还未开局便遇到此异事，她不得不更加打起精神。

此时有一宫女来引二人去见正德夫人。

出了殿，穿过两条廊桥，便是一片清幽的小花园。园径的另一头，两位带着婢子的贵女正向着她们这厢迎面走来。

看见越葳与吴行歌，鹅蛋面形的女子一愣，脚下缓了一缓。圆眼少女面上倏地收了笑，目光在吴行歌的发间转了转，侧头对跟于身后的婢子说了句什么。

越葳并不识得此二人，园径略狭，她与行歌及宫女侧过身让道于旁。

自衣饰可知此二人身份尊贵，宫女低眉敛目，吴行歌却挺直了胸，清澈的双目坦然迎向圆眼少女毫不掩饰敌意的目光。

交错而过时，圆眼少女鄙夷而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嘴角浮上一抹诡异的笑。

下一刻，跟于她身后的婢子“哎哟”一声，身子一歪朝吴行歌重重砸去。

却眼前一花面前人突然消失不见，婢子扑了个空。失了重心的她“啊、啊”连叫，双手急挥乱抓一气。

这个婢子生得甚是高大，比吴行歌高半尺有余。她胡乱挥掌间竟将斜斜簪于吴行歌髻上的玉千叶一把抓了下来。

圆眼少女急走几步到摔落地的婢子身旁，一足恰停于那朵玉千叶上。

她跺了跺脚道：“哎呀，你怎得如此不小心，还不快与人道歉。”看向吴行歌的目光却满是得意与挑衅。

婢子看了眼主子，爬起身虚虚行了个礼道：“小娘子，对不住，我方才突发一阵晕眩，不知怎的冲撞了小娘子。”

吴行歌看也未看她，双目与圆眼少女对视着，淡淡道：“哦，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未留意。我只看见草丛间两只蝗虫上窜下跳，戏儿唱得欢。”

圆眼少女双目一瞪便要发作，“你！”恼羞成怒之下她猛地高扬起手。

她的小臂被一双手紧紧钳住。“静娴，今日是正德夫人的赏花局，你不可惹事！”

“可是，姐！——”

鹅蛋脸女子将唇贴于她耳边，沉声道：“今日宾客众多，此事传出去于你的闺誉有损，莫因小失大。”

她连拖带拽地将圆眼女子拉了走，离去前向吴行歌投来歉然一眼。

吴行歌心中的疑窦更甚，向宫女问道：“你可知她二人是何身份？”

宫女无措，“我入宫不久，未曾见过她们。”她蹲下身，拾起被辗得支离破碎的玉千叶，急得迸出泪来。

越葳问道：“怎么了？”

宫女瑟瑟然，“这株牡丹是胡夫人赐予小娘子的，若夫人发现它被糟蹋了，定会斥责我陪护小娘子时看护不周。前几日宫女小荷失手跌了只碗便被夫人打了二十个板子。这牡丹可比瓷碗金贵多了。”

越葳蹙眉道：“再金贵也只是个物件，二十个板子打下去人可不去了半条命。”

吴行歌接过玉千叶，见其枝柄已断瓣儿也落了五成，定是不可再簪了。

“正是，一株花怎可与人相比。况且，再怎么供着养着几日后还不是瓣残叶落扫入旮旯。夫人若问起，你便如实告知经过，要打板子请夫人打那叫静娴的小娘子去。”

宫女却只是又急又乱地摇头抹泪。

吴行歌拍了拍她的肩，“我有个法子。一会儿夫人若问起，我来应答。”她取下发上的插梳，对宫女道：“来，你帮我挑些没有脏污的花瓣。”

花园另一角的假山后，细眉瓜子脸的侍女低声道：“郡主，那是与我们一同自常州来吴越的吴娘子。”

另一圆脸侍女道：“方才殿中在诸位夫人面前那个司马家的二娘倒是装得温柔淑静，原来竟如此蛮横，吴娘子的簪花被她糟蹋了。郡主，可需我们——”

李清仪神色淡淡道：“你怎知她二人是否过往有何过节纠葛？我们在此为客，这样的闲事不需我们去管。”说罢，转身走出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