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三个煞星走远,老汉从地上颤巍巍爬起,一脸愁苦地望着狼藉满地的桌椅茶碗,嘟囔着对钱传瓘抱怨道:“阿郎,你们神仙打架,我这小茶摊可糟了秧。这些家当可要几十缗哩。”
钱传瓘回道:“事情因我们而起,理应相赔。这些银两,请收下。”说着掏出几块碎银。
老汉伸手来接。钱传瓘的手却蓦地一变,碎银急射而出,两枚奔向老汉双瞳,一枚攻向胸口的膻中穴。同时三指抓向对方腕部的列缺穴,而右手长剑已出鞘。
老汉似乎脚下打滑,人趔趄了一下,手在空中虚抓一把,恰好避过暗器和钱传瓘的擒拿手。
他摇了摇头道:“老了,不中用喽。哎阿郎,银子呢?”
越葳拾起破盘中的一块米糕,递给老汉,“老丈,吃块米糕补补气力。”
老汉只是摇头,未接米糕。
越葳盯视着他躲避的双目,说道:“或是,你也无这‘锦云’的解药?”
老汉诧异抬头:“什么解药?小娘子此言何意?”
越葳道:“我初时不解为何凉茶中加入了常用来做麻痹之用的山茄花,而剂量却微小至无用。及至见到这些吃食才想起有本医书记载,有一类毒蛛产于巴蜀之地,色艳而亮,纹美而精,光润如丝,一如当地盛产的蜀锦。得名锦蛛。锦蛛之毒极难提取。使用时需以山茄花作引,将毒下于吃食中。中毒之人面呈七色,如绚烂云霞,故得名‘锦云’。”
老汉垂着头一副乡下人呆滞懵懂之样,仍作不解道:“这什么蛛的名字听起来真是好听。只是我们这乡下没有听过有这种东西。”
钱传瓘道:“你起初扮作年老体弱被人一推便倒地。但方才三人中的老大骤然发动、气贯全身冲过你身旁时你却下意识的运功抵挡,虽你即刻反应过来装作摔倒,终是露了破绽。”
越葳道:“你备下‘锦云’招待我们,为保万无一失,又请了方才三个江湖杀手。他们取命,而你要取的,却是七和丸!”
老汉此时也不再伪装,抬起头直起腰,哼哼冷笑一声。
此时钱传瓘和越葳封了他身前的方向,两侧与身后也被钱传瓘的护卫围合住。
越葳道:“药师毒君苗辛子当年为相比各类毒物曾提取锦蛛之毒,用后即弃,亦未研制解药。提毒之法,并未外传。你,与薛简是何关系?”
老汉嘴角一斜,颇有兴味的目光如蛛丝粘绕着越葳。
既卸去了伪装,便露出原声,是一把年轻的声音,“你知道的如此详尽,你又和苗辛子有何渊源?乌半生又是你何人?这些随从训练有素,恐怕是吴越的兵士吧。所谓太医署失窃,想来也是设的圈套。呵呵,他竟以为七和丸那样易取。也好,哈哈哈…”
最后一个笑音未落,他已骤然出手。
只见他双足点地,身子如鱼向斜后滑去,撞向一名护卫。
护卫挥刀砍向他手臂,他却诡异地转了个角度,身子贴着护卫而过,在其肩部一拍,护卫应声倒地。如法炮制,又放倒了另一护卫。
在他身形乍动时钱传瓘与越葳亦双双出手。越葳软鞭如笔,连点他身上八个要穴,钱传瓘剑气如虹,分削他双臂双腿。
他竟甘冒穴道被点,手臂中剑,也要伤了两名护卫。
“嘿嘿,你既与乌半生有渊源,想必已给他们服了清邪丸。但我这‘一见喜’哪怕清邪丸也只能拖得片刻毒发身亡的时间。”
越葳一惊,只见两名护卫七窍流血,面部肌肉扭曲呈丑角般的诡笑。
那人得意地笑道:“我可没带解药。纵然解‘一见喜’的药草就在你手边,他们也撑不到你配好解药。除非以我的秘药延缓侵入心脉,方可救他们。”
越葳知晓‘一见喜’的厉害,厉声道:“拿来!”
那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给你药,你们放我走。”
钱传瓘回之以冷冷一眼。并未回答,却是同意了。
那人双手一扬,向左右两方分别抛出了什么。钱传瓘与越葳抄起陶碗片,纵身跃出接住了两粒黑丸。骏马嘶鸣声中那人已抢了一匹马离去。
钱传瓘问道:“此药可会有诈?”
越葳将黑丸飞快倒入两护卫口中,“纵然有诈我们也别无选择。”
钱传瓘一惊,“此毒如此凶险?”
两护卫已陷入昏迷。越葳仔细检查过两人后面色凝重道:“这‘一见喜’本为我师公所创,‘一见’便‘喜’毒发极快。那颗丸药确能将毒侵停止于心脉外一寸之处。但只能阻得一个时辰。而解药所需药材繁杂惟有回到西府方可配齐。包括抓药煎汁至少需时五个时辰。”
众护卫战友情深,呼道:“难道竟然无救?!”“好阴毒的狗崽子!”
更有一人立时单膝向越葳跪下,“请越太医妙手施救!”众护卫纷纷跪下相求。
越葳道:“现下唯有以内力为他们逼毒。虽不能尽除毒素,却可赢得时间。这便是那人的目的所在,如此我们便不能追踪与他。”
钱传瓘朗声道:“好!”当即扶起一名护卫贴住自己胸膛。
一人叫道:“刺史,不可!”乃为护卫中年纪最轻的杜昭达。
“刺史,此行危机重重。如今已现两批刺杀,还不知前路将有多少凶险。方才那个使毒的小子亦可能去而复返。而以内力逼毒需凝神贯注,驱毒后亦需时间恢复体力。若此时遇人偷袭将置刺史与越太医于险地!”
钱传瓘凝视着他道:“昭达,我既交由你们护卫,便是对你们有信心。”
杜昭达还想说什么,钱传瓘一挥手道:“无需多言。”
当下护卫们将中毒的两位身子扶稳,钱传瓘与越葳盘膝而坐,依越葳指令逐个穴位灌入内力。
“那人以毒针刺入他们肩髎穴,我们需得一气呵成以内力灌入穴道将毒仍从肩髎穴催出。
会宗,关冲,液门,支沟,天井……”
两名护卫肩头逐渐渗出黑血,由芝麻般的小点至黑豆大小的颗粒,后呈线状的细流,直至细流转为鲜红色,二人缓缓醒转,越葳方舒了口气道:“好了。”
催毒耗去她不少内力,她的后背已被汗水濡湿。钱传瓘的额上亦挂满汗珠。
越葳取了纸笔写了个方子,交给护卫道:“你们仍需在五个时辰内服下解药方可拔除毒根。你们即刻回城拿着方子去抓药。”
二人跪下向钱传瓘与越葳连叩了几个头,“越太医与钱刺史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们自领了此任务,便已不将我二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若我们离开,护卫你们的人便又少了两个。而前方还不知有多少凶险,请刺史允许我们继续随行。哪怕为你们挡得一枪一箭我们也死得其所了!”
钱传瓘正色道:“莫把你们的性命说得如此之轻。我吴越好男儿哪个不是父母含辛茹苦养大,视若珍宝的?你们岂可自轻性命!你们目前的状况留在我身边只会枉死。当顾惜身体,他日于战场上奋勇杀敌。纵然抛头颅于战场也比现在留下枉死更有价值!”
钱传瓘并挑选了两匹快马令二人骑上。二护卫乃含泪告别。
钱传瓘、越葳,与剩下的四名护卫的身影化作远处的小点,茶亭百步之外的一小土坡后缓缓立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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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太医,你可看出茶亭中那人的来历?”钱传瓘问道。
越葳眉心紧蹙,“若我的猜测为真,此人我们必须小心堤防。”
乡野道旁野花烂漫,粉蝶逐舞,它们的世界平静宁和。怎知世上危机处处,人心险恶。
越葳道:“养父所中之毒虽由吴越内奸下于怀安发间,但毒药及下毒之法来自薛简。而薛简在那之前三年已被我师叔公废了双目双手,他是如何制毒的?养父推测他有一助手或徒弟。此人炼成’锦云‘,且怀有师公所创的‘一见喜’,听其声音约为弱冠之龄,我怀疑他是薛简之徒。从他设伏,邀杀手,脱身之法来看,其人之心思缜密狡诈不在薛简之下。”
空气变得凝重了些。“老毒王已带出了个小毒王。这两人,不知将掀起多少血雨腥风。”钱传瓘思道,但旋即舒展眉头,“江湖代有新人出,吴越而今有自己、越葳、还有众多的能人志士,又有何惧?”
再行了一个时辰,视野逐渐开阔。林田宽阔,水系纵横,河塘密密而布。桑林遍处,渔舟点点。
钱传瓘微笑道:“此处已是湖州境内。”正是钱传瓘所辖之地。
杜昭达策马上前,问道:“刺史,现下护卫中已去了四人。此地离州府不远,若我前去调些好手补充,两个时辰便可来回。不知刺史以为如何?”
几人乔装出城时未免护卫人数过众露出破绽,钱传瓘仅点了八名时常跟随自己的。他本人艺高人胆大,但此行还有越葳,多些护卫亦非坏事。便颔首以许。
前路仍有未知凶险,他却隐隐期待——薛简已出手,那么,你,会从蛰伏之洞中探出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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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日落时分,红霞漫天,金光洒落湖面,一只渔舟踏着粼粼波光归来。船上娇俏的渔家女摇着橹,清越的歌声回荡,“桃花红来杨柳青,清水塘里栽红菱。姐栽红菱郎栽藕,红菱牵到藕丝根。”
钱传瓘道:“此地名为菱湖。以菱而名,以丝而丰,以渔而盛。”
菱湖依河而存,依水成街,石桥黛瓦,屋宇接连。走在其中,可见市肆灵秀,百姓丰足。
钱传瓘道:“便在此用膳吧。”
这儿以水为路,以舟代步。二人将马留在村外,乘着一叶小舟在轻摇中进入菱湖。
掌舟的青壮男子热情健谈,絮絮说道:“阿郎,小娘子,你们从何处来?我们这菱湖真真漂亮,你们要多呆几个时日。本地最为出名的便是秋日的菱角,壳软薄而汁丰,细嫩甘美。而现下正是螺蛳肥美之时。”
河道中不时可见摇着木舟贩卖菜蔬鱼鲜以及各类吃食的摊贩。一篓篓菜蔬碧绿,鱼虾鲜活。
越葳赞道:“真是丰泽的鱼米之乡。”
掌舟男子道:“正是。说起这儿湖鱼的鲜美,十里八乡的莫不交口称赞呢。”
菱湖水道星罗棋布,彼此交连纵横。小舟一转滑入一条小河道。一阵鲜香扑鼻而来,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河道中荡着一叶小舟,正中支了个泥炭炉,其上的瓦罐里煨着一瓮汤。鱼丸柔绵白嫩若凝脂,菜蔬碧翠莹亮。色、香撩人。
舟首坐着一农家少妇,身前绑着一只棉布兜,一个约五岁大小的童子面贴在妇人肩上坐在兜里酣睡。
少妇柔柔对越葳道:“小娘子,尝尝我们菱湖特色的碧玉珍丸汤吧。鱼汤滋补,女儿家吃了更水灵,郎君更健壮。”
她怀中的孩子踢了一下腿,似睡得不稳,妇人一手轻拍哄着,另一手轻轻扇着炉口小心保持炭炉的温度。
越葳陡生怜意,说道:“也好。”
掌舟男子将小舟靠上前,少妇盛了满满的一碗倾着身子递过来,越葳伸手去接。
妇人怀中的男童猛地踢了一下腿,身子歪向一侧,妇人被他带得一歪倒向舟舷,手中热汤将要溅出。
越葳急忙伸手扶住妇人小臂,另一手接住汤碗。
妇人嫣然一笑:“多谢小娘子。”吐出最后一个字音时只见她眼波流转,内里光影流动,竟是妩媚至极。
越葳一怔,直觉有异,急速撤手。
妇人双手一翻一扣,拿住她双腕,口中飞出一道乌光钉向越葳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