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请用膳。”男仆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将托盘放下。
“阿郎,若无什么吩咐,我…我便出去了。”男仆声音发着颤,头垂得低低的,即使屋内的这人目已盲,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窗前坐着的男子年约四十,一头杂乱的灰发批散,半遮面颊,露出的一目惨白蔘人。他寒声道:“站得那么远,你很怕我?我样子很可怕?”
“不…不怕!阿郎玉树临风,不可怕。”仆人说着违心话,战战兢兢地靠近了点。
“唔”男子满意地哼了一声,手一扬,“你走吧。”
男仆如释重负地急步离开,心内仍惴惴不安。
这院的主人脾气暴烈,动辄将仆婢打杀。这一个月,更是频频发生仆婢怪异而死之事,且死状恐怖,听闻死前痛苦万分。
下人议论那些人都是被其毒死的。方才自己很小心未触碰房内任何物件,更离他十尺距离,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刚走到院门,突地扑倒在地,痛苦地嚎叫着,双手猛地撕开衣衫,十指甲尖在胸口一阵乱抓,不一会儿即抓得血肉模糊。而他十指用力沿着伤口扎下去,竟似要将自己的心挖出!更抓起手边的石块狠力割着自己的胸膛!在他将自己的胸口挖出个洞时,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恭喜师傅!您的手已大好,弹指可控五步之远。恢复如初自是指日可待!”一细眉细眼的年轻男子拍着掌,越过院砖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走进了屋。
“他运气好,这刚调好的裂心催魂散给他头一个尝鲜!二索,配方再做调整,哭嚎听得我烦!”灰发男子便是已藏身匿迹十年的鬼风毒王薛简。
“好的。”薛二索面带兴奋道:“师傅,徒儿还有一好消息禀告!”
“说。”
“七和丸于吴越出现!”
闻言薛简猛然抬起头,惨白的眼珠不住颤动,呵呵干笑了两声,继而发出如如兀鹫般的怪叫。
薛二索道:“听闻吴越王新得了枚宝贝丸药,现藏于宫中太医署。其特性甚为符合师傅提过的七和丸之征。”
“再探仔细,若确为七和丸…”
薛二索道:“师傅,徒儿愿…”
“不用你动手。”薛简一挥手,“去找太湖四鬼,他们还欠着我两条命。”
“徒儿,”薛简缓缓侧过头,白蜡般浊暗的眼珠阴沉沉地盯视着薛索,“你怎知师父想要七和丸?你可知七和丸有何效用?”
薛二索恭敬地躬着身,如对面的师傅眼目正常一般,答道:“徒儿不知。师傅曾与徒儿谈及此丸药一次,当时师傅面露向往,徒儿日思夜想为师傅分忧解愁,这便记下了。”
他腰弯得更低了些,说道:“徒儿擅自揣摩师傅心意,还请师傅责罚。”
“唔,”薛简面色平和,似乎还算满意他的回答,说道:“自己去喂锦蛛儿一顿。”
薛二索身子微抖了一下,旋即神色如常道:“是。”
面前的少年人躬着腰姿态卑下,薛简暗浊的眼中滑过满意、鄙夷、轻视、警觉,缓缓道:“这锦蛛儿是你自小便喂它的,有什么可惧的?只需每月按时服下为师给你的‘无道’便可延缓发作。”
“为师已是半截入土之人,现在对你的百般磨炼,还不是为了将来由你继承为师这一身惊世毒术,扬名天下。”
薛二索毕恭毕敬答道:“师傅近日恢复甚快,徒儿只盼着师傅早日痊愈,重出江湖,独步天下。师傅对徒儿有再造之恩,徒儿愿一辈子跟随师傅,为师傅端茶倒水便心满意足了。”
此时一中年男子走进院子。看见地上的尸身时脚步一停未停,绕过尸身,立在门口,施了个礼道:“薛郎,大郎听闻前些日子献上的珍药略有效用,令我前来问候阿郎身体,并询问薛郎还有何需要?我等将竭力奉上。”
薛简右手食指微微一摇,中年男子面前一步处的桃花即时变得枯萎焦黑。
男子微笑道:“恭喜薛郎!我这便不叨扰了。”他与薛二索对视一眼后离开。
薛简冷哼了声,“若非我还未复原,怎会窝在这小小的徐府!名为关心,实为窥探我是否仍有能力为其效力!二索,若无为师的首肯,你不得擅自使用所炼之毒,亦不得与任何人提起!”
薛二索的恭谨十年如一,回道:“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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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杭城已逾三个时辰,头顶的骄阳将人影压成小小的一点。草薰风暖,煦阳笼身,宜放松宜闲卧的春日午间,钱传瓘的护卫们却将身体的每个细胞调至警觉状态,凶险在未知处累积,可爆发于任何一个瞬间。
道旁支搭着一简易的茶亭。看凉茶铺子的老汉肤色黝黑,身材干瘦,笑着咧开了嘴招呼着:“阿郎,小娘子,喝碗凉茶吧。一碗凉茶沁心脾,解渴提神行百里。”
越葳对钱传瓘道:“走了这些路,也是有些渴了。”
两人拴好马,走进茶亭坐下。
老汉端上茶来。“二位,这儿距最近的村子还有十里,我这铺子里还备着米糕、红薯等充饥之物,你们可需来些?”
此时扮成寻常客旅的护卫们也踏入亭内。老汉还在等越葳与钱传瓘的回答,未及招呼他们。
越葳似在思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出城后她派给每人一粒清邪丸,可抗任何普通毒药。为免中极厉害的毒,众人约好一切吃食饮用遵越葳的暗示。她饮了凉茶即是说此茶安全可饮。
越葳对钱传瓘道:“郎君,既然前方的村子还有十里之远,不如就在这儿略吃些吧。”随即对老汉道:“劳烦你看着备些吃食吧。”
不一会儿,老汉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有一碟糕、两根红薯和两粒煮蛋。
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茶铺前。一人叫道:“大哥,口渴了,歇一歇吧。”翻身以一个漂亮的花式下马。
另一人大声道:“二哥,你这下马之姿,莫不是看见有美貌的小娘子在这儿,翻给她看的?!”
这话说的好生无礼,钱传瓘冷面扫了来人一眼。
来者三人均身着锦衣,足蹬麂皮靴,年纪最长的一人面容沉冷,而另二人眉眼轻佻,脚步空浮,涎着脸不住瞄向越葳,活脱脱的酒色财气浪荡公子模样。
越葳视他们如空气,继续一口一口抿着茶。
三人中的老二又喊道:“店家,来几个煮蛋。”
“呃,”老汉有些为难,“我这茶摊小本经营,今日只备了十粒蛋。最后的两粒方才给了那二位客官了。”
老二眼睛一亮,走到钱传瓘与越葳桌前,倾着身子,脸几乎贴到越葳的面上,“小娘子,这两粒蛋让给我可好?亦或——我们同食,你一口来我一口?”
此言已是**裸的调戏。
老汉一看情形不对,赶紧上来调停。“哎,几位阿郎,出门行路,和气生财。你们既经过老汉这茶摊,便是老汉的福气。不瞒你们说,我这儿有一壶好酒。我那婆娘不许我喝酒,我就偷藏了带来茶摊喝,我这便取来给几位阿郎享用。”
老三把他用力一推,“滚开!不要多管闲事。”
老汉被他一把推倒亭角,腰间撞到石块不住哎哼着。
越葳看进老二的眼睛,这双目,有对美色的贪恋,更藏着**与阴狠。
她淡淡道:“好啊。”素手将蛋递出。
老二色迷迷的眼中闪过一道警惕,旋即笑得更淫邪,伸出了手。
却在即将触碰到煮蛋时,改掌为抓,五根细瘦的手指如鹰爪夹向越葳腕部。
两只筷子斜斜伸出,牢牢夹住了鹰爪!
煮蛋向老二的双眼疾射而去。碎蛋壳化作百十片薄刃奔向老二头面。
茶亭里突然起了一道强风,卷过越葳与老二之间的空隙,挾裹着蛋壳落地。
“哼!老二老三,女的交给你们,这男的是我的!”老大恨恨一甩破了条口子的衣袖怒道。
方才他以袖发功,原意将蛋壳逼回越葳身上,却被钱传瓘以筷破袖阻止。
即已喊破,双方不再遮掩,纷纷抽出兵刃。
老三被钱传瓘的护卫所围,茶亭的桌椅壶碗瞬间碎了一地。
越葳与老二跃到道上宽阔之地缠斗起来。她的腰间系着一条灰色皮绳,乃是一条细巧的软鞭,以南海神鳄之皮制成。质地坚实而软韧,一般兵刃斩之不断。鞭尾坠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钢珠。
乌半生教授她习武那日,语重心长地道:“小葳,江湖险恶,血雨腥风。胜人者被他人胜,杀人者命丧他人兵器下。冤仇相结,无以了之。我望你有一技防身,但若非不得已,以不伤他人性命为好。如此,可望得平静安稳之生。”
因而,乌半生为她选择了不易因闪失或力量失控而误杀他人的软鞭。
老二的兵器为长约尺许的窄身双刀。快、狠、冷,一如他嗜血的双目。
然越葳将软鞭舞的密不透风,老二左攻右突,始终不能近她之身。
在茶亭内钱传瓘已看出三人以老大为首,功夫亦以他为最强。
老大以内力见长,擅长的是拳法,并不携带兵器。
二人均未急着出手。老大鹰隼一般双眼紧咬着钱传瓘,心中暗思翻腾。
适才茶铺里钱传瓘出手破了自己的倒海功,功夫当不在自己之下。
瞥了一眼斗得正酣的越葳和老二,短时间内难分胜负。而己方三人中功夫最弱的老三被八人围攻,此刻尽显狼狈。如此缠斗下去鹿死谁手真未可知。
那人聘自己三人出手时仅言劫杀对象是江湖中不闻一名的一双男女,但这二人功夫却绝非平平,且带着的这些随从也个个是好手。此事决不简单。为了提供不实信息之人的一千缗是否值得赶这趟不知多深的浑水?甚至冒生命之危?
他兄弟三人做此行当,屡次遇险却安然而脱,便是因着这为首者的敏锐直觉与敢舍决断。
他突地一声鬼啸,衣袍涨满如球,身子如箭射入茶亭,人影闪过,众人尚未看清他的出手,护卫中已倒下两人。
老三得援,一步纵出茶亭。老二虚晃一招,向后倒跃跳上马。
三人默契无比,齐齐发出一声长啸,绝尘而去。追之不及。
老大遥遥抛下一句:“受人之托,取你二人性命。然对方所告信息不实,我便取你两随从之命以作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