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未时刚过,欲前往射箭场赴约的四人,终是失约了。幸运的是失约的不仅是他们,同行人中亦有韩以游一伙人。
此次一行五百余人,由岑全禄领头穿梭于树林间赶往梨叶城,奉命偷袭。
程澄对偷袭没什么经验,琢磨着连匹马都不给配,深感自己所在这波就是打头阵的炮灰。
不过人人分到几十支箭,跟弓一起背着,外加个个腰间挎着刀,装备还算齐全。
天黑不久他们便抵达梨叶城外,藏身于林中,未靠近。
等候的时辰,亦是他们用饭的机会,个个都掏出怀里揣的馒头或是饼来充饥。
她听兄弟几个小声议论方懂得军营里的分布。
兵分两种精兵、普兵。其中又分车兵、骑兵、步兵、水兵。每位屯长管五十兵,五百主掌五百人的营队。每个营队内车兵、骑兵、步兵各有一队精兵,相当于五百人中,至少包含一百五十名精兵。
曹有义全队四十四人,属普通步兵轻装营,他们主要负责近战,其次是远攻协助。
岑全禄是军候岑全福的弟弟。
此次偷袭的任务是王上下达给岑全福的。他手下有六位五百主,起初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弟弟担这份风险极高的苦差。奈何底下人除了他没人主动请缨,无奈只能从其他方面力保他平安。
他共掌三千兵,为提高胜率,特从其他五百主那,将精步兵全部调了过来替换此次无甚用处的车兵、骑兵以及部分步兵。
如此下来岑全禄此番偷袭,所率五百余人,精兵足有三百,剩余普兵,算不上精,但亦不差。
何为精兵?程澄甚为不解。
在她眼里,精兵好似都是策马飞奔,挥刀杀敌,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以一敌十的存在。
不想现实却是啪啪打脸,所谓精兵看着与他们并无不同,大家都是背着弓箭挎着刀,啃着馒头蹲着唠。
“这城里有多少和叶的兵?”她按捺不住地问道。既然首领是关系户,那么他们应该不是当炮灰来的。
林木摇摇头,不知。其他两个兄长亦是。
“老四别害怕,不管他多少人,大兄保护你。”
“战场上混乱异常,大兄顾好自己,不用分心照顾我,二兄、三兄也是。”
“有难同当。”林木伸出手在四人中间,谌军跟着重复同样的话,握着他的手。
程澄随之,最后曹有德伸出两只手上下握紧他们的,道了句,“有难同当”。
曹有义从远处望过来,尽管天黑看不清彼此,不过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两兄弟的目光撞在一起,坚毅的眼神中闪着同样的决心。
深夜守城的士兵约莫五十人左右。城墙上八人站岗,两人来回走动巡逻,剩下的分布在城门口站岗。
在岑全禄授意下,全员屈膝弯腰缓步前进。每排二十五人,走出森林时,在弓箭射程范围内,百箭齐发,箭雨般射向敌军守卫。
守城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不少人中了箭。城楼上的人全部覆灭,城门口未中箭的纷纷抽出腰间刀应敌。
“敌袭,是敌袭。快击鼓。”守卫甲急声催促道。
“上面没人了。”守卫乙望向城楼,半个站着的人影都没有。
“敲锣,快敲锣。”
“锣锣……”守卫乙跑向城门,用力挥刀砸向挂在城门口的铜锣。
岑全禄大声下令道:“冲,破城门。”
此刻绝不可错失良机。
数百人围攻剩下的半数人,不费吹灰之力。
城内的守卫听到门外的声响,眼看着门栓将被撞断,全部堵上去,从里面抵住门。
眼见城门打不开,岑全禄带了几人,踏着城外支着的圆椎木,跳上城墙。城门内响起打斗声,一刻钟不到,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城门内外或死或伤的敌军,程澄来不及多想,跟着大部队闯进城。
借着月光,众人看见迎面驾马而来的敌方援军。
岑全禄下令,“冲”。全军迎敌,冲进敌军的队伍,挥刀杀敌。
骑兵对步兵,高度占优势。手握弓箭的步兵对骑兵,那高度正是活靶子。
源源不断的敌军向他们涌来,然而他们只有区区数百人,死一个便少一个战力。
战场上每个人都以命相搏,敌军数以千计。
双方士兵或死或伤随处可见。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战场上,容不下半点心软,你若手下留情,待对方站起来,下一个倒下的便是你。
程澄不是没见过双方拼得你死我活的场面,即使她未曾伤人性命,然而那画面却在她心底烙了印,常会化作梦魇袭来。
如今面对的不过是普通士兵,甚至亦有被逼无奈上战场的普通百姓,她根本下不去手。
虽已做好面对战场上残酷现状的觉悟,但她每每对敌挥刀的手,全部控制在三成力以下。
铁四角通力合作共进退,任何人来都攻不破,反是他们所到之处,死得死伤得伤。
敌军中腹,岑全禄、曹有义等人攻向敌军首领,被其周围士兵拦在半途。
韩以游见机提剑杀了过去。
曹有德发现自家兄长被围,道了句,“老子去去就回”,加快步伐赶去。
林木等人注意到屯长那边的情况,了然于心,紧跟其后。
韩以游与敌军首领缠斗片刻,落了下风。他的剑被打飞,同时对方手中的利刃直逼他胸口而来,已是避无可避。
战场上各自为战,谁会顾得上他人,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坦然迎接死亡。
“父亲!战死沙场不算辱没家族门风吧!”他心念着。
没有预想中的刺痛,他被人推了一把,差点没站稳。睁眼看见那个射空靶的小子,站在旁边,对面敌军首领的刀掉在地上。
“发什么愣。”程澄开口道,眼神不离面前的敌人。
“区区一根针”,敌军首领拔下右手虎口处插的银针,扔在地上,顺手捡起刀。
程澄跟着兄弟几个靠近屯长时,恰巧看到韩以游与人打斗被对方压制,连兵器都不知哪去了。情急之下,她调转方向,在他即将被刺中时,射了两根银针,一根扎在对方手上,一根打在刀身上。
“这个给你。”程澄把手里的刀递过去,目光仍旧未转半分。
“给我,你怎。”韩以游话没说完,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后闭嘴不语。
有了兵器,他再次冲上去。
程澄紧跟其后,开启二打一的局面。不过她的剑对上铠甲,没造成半点伤害自己先弯了,实在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境况。
一打二,敌军首领应付得游刃有余,全因其中一人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给我半刻钟。”韩以游吼道,随即退到他们视线范围外,徒留他独自应敌。
她的剑对上铠甲和大刀,劣势明显,基本靠灵活走位,躲避对方的进攻。谁让她的剑与对方的刀或是铠甲撞到一起,十次有九次会弯!
她是想逃逃不掉,完全被对方追着打,既不想被杀,亦不想要对方的命,留手的同时更要全神贯注地应战,否则就有送命的危险。
“那小子跑去哪了,在这关键的时刻!”她有苦难言。
敌军首领察觉到对手实力不弱,单论功夫怕是比自己更强。这让他更想趁机斩了这小子,免留后患。
他专注寻找破绽,发现对方目光微转,抓住破绽挥刀砍过去,被其躲过了致命一击,只伤到左臂。不想自己的铠甲不知被谁挑破飞起掉在地上,恍惚间,瞬间被那把不堪大用的软剑划破胸膛,被一把刀从身后贯穿胸膛。
他看着刀尖滴血,看到对面那人僵硬的表情,你们赢了,不是该高兴才对吗!
栽倒在地时,他看到那个刚刚离开的人站在身侧,握着沾染他鲜血的刀。
首领被杀,敌军慌了心神,溃不成军。
“放弃抵抗者可活!”岑全禄大声劝诫道。
闻言,敌军纷纷扔下兵器,归降!
夜黑偷城,此战,胜!
“你手臂怎么样?”韩以游关切地问道,见人没反应,大声道:“喂,你的伤势如何?”
“小伤,没事。”程澄回神应道。
“你来救我,最后还害你受伤……”他内疚不已,很是惭愧。
“是我自己走神了。”程澄客观地说道。虽是看见他突然出现在一旁分了神,但的确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受伤,怪不得旁人。
“你救我一命,又受了伤,放心,在你伤好之前,由我全权负责照顾你,任劳任怨,绝无怨言。”
“你照顾我?”程澄打量着他,“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伤得比我严重多了。”
“没事,我身体壮着呢。不像你看起来又瘦又小,不过功夫实在不错,跟谁学的?对了,我叫韩凛字以游,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程……程四?”
“程离,我叫程离。”
“啊对。程离,这回记住了。”韩以游讪讪地挠头。
“你是韩凛?”程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想到名字竟也如此相似。
被他盯得直发毛,韩以游紧着说道:“行,你是我救命恩人,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小离,小离,这里……”林木隔老远喊道。
程澄寻声望过去,三个兄长都在那边,她收起软剑,走了过去。韩以游拿着他的刀跟着。
四兄弟分散后,都挂了彩,幸而伤都不重。只是曹屯长不大好,倒在地上,铠甲前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医师咋个还没来。”曹有德怒声吼道。
“大兄,让我看看。”程澄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腾地方。
“你会医术?”
“在医馆待过些时日。”
“你快瞧瞧,靠你了,老四。”
程澄伸手搭在他颈部,逐一检查他身上的伤,最严重的还是胸前那一刀,“兄长你们几个,帮忙把屯长的盔甲卸下来。人抬到那边去。”她指了指远处干净些的空地。
曹有德、林木两人上前一个扶一个脱,最后一起抬。
程澄亦将自己的马甲脱了扔在一旁,在怀里掏出两瓶药。
从白色瓷瓶里倒出一粒深棕色药丸,喂屯长服下。
“老四喂的啥子药?”
“止血的。”
“还有没给我一颗。”谌军在旁边问道。
程澄看了看他的伤,应道:“没了”。转头撕开屯长的上衣,胸前近三十厘米长的刀伤,皮开肉绽。
“需得找户人家,打些热水,借个蜡烛或者油灯都行,最好再弄点干净的白棉布。”
“行,等着,马上回来。”
程澄把了下他的脉,随即目光在三兄和韩凛之间游离。
“老弟,你看得为兄直发毛,有事说事。”
“韩凛方便把你的中衣脱下来不?”
“你想干什么?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我不喜欢男人,先说好别想让我肉偿。”韩以游护住胸前,后退几步,戒备着对方随时扑上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看你衣着干净些,拿来替屯长清理伤口罢了。”
“啊……不讲清楚,吓我一跳。你等会儿。”韩以游躲进巷子里,一会儿功夫拿着他的中衣递来。白色的中衣沾了些血迹,还是很干净。
程澄在两人中间观察半天,觉得韩凛比较注重仪表,这中衣不仅干净还是上好的面料。
“谢啦。”她撕了半条袖子,开始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老四水来了。”曹有德提着一桶冒热气的水跑过来,林木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护着一盏油灯。
“没找到白棉布,水先给你,我再去找布。”曹有德补充道。
“不急。先处理伤口。”她先在水桶里洗干净手,将另一条衣袖扯下来,放在桶里揉了揉,拧干,借着油灯的光,仔细清理伤口。
曹有义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从晕迷中醒了过来,咧着嘴,发出嘶嘶的响声。
“大兄醒了,感觉怎么样?”
“屯长。”
周边几个人看着他醒了,开心不已,程澄却是一脸苦闷,这下难办了。
“程离?”曹有义瞧着照料他伤的小子,开口道。
“屯长醒了,有些话我便不藏着了。这伤口很大,最好缝合,如果不缝合,容易感染,恢复也慢。若是缝合,没有麻醉的药草,你这伤又重,怕是针灸无法完全发挥麻醉的效果。”
“缝合?什么意思?”曹有义问道。周围一圈人亦不理解,好奇地观望着。
“跟缝衣裳差不多。”
“你会?”
“嗯,除了疼,其它的交给我,屯长放心。”
“好。缝。”
她将之前那条擦拭血迹的干袖子,团了团,“咬着这个,省得咬到舌头。”得到许肯后,便将它塞进了屯长嘴里。
她从怀里掏出的荷包里面是一块叠得整齐的白手帕。
“你们都离远点,二兄举灯再凑近些。”
“老子想在跟前。”
“人太多空气不流通。要不大兄举着灯也行。”
“老二灯给我。”曹有德接过灯,凑到跟前,林木退后几步与其他人站一起伸着脖子往前看。
她摊开手帕,里面有银针、镊子、丝线,还有一根用于缝合的弯针。这针是她专门找宫里的手艺人特制的,试了许多次,才做成她理想中的模样。
施针麻醉略等半刻钟,她便用镊子夹着针在火上反复灼烧,从手帕上拿起一根丝线,穿过针眼。
“要缝了。”
曹有义满脸凝重,不知是否有些后悔没等医师过来诊治。
程澄示意大兄将灯拿近些,便开始缝合。当针穿过他的皮肉时,她听到他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看到他将嘴里的布咬得死死的。
为免他少受些苦,在保证伤口有效缝合的前提下,迅速缝了两层,粗粗缝了三十针。
“好啦。”她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替他拿出嘴里咬的布,“屯长,感觉怎么样?”
“挺得住。”他费劲地说了三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将缝合针和镊子在水桶里涮了涮,用手帕擦干重新包好。
“完事了?”谌军第一个冲过来。看到被线缝在一起的伤口,张大了嘴。
“小离好手艺。”林木夸赞道。没想到这小子竟有这等本事,不知是擅女红还是擅医术。
“屯长别动”,程澄按住要起身的曹有义,道:“还得上药、包扎。”
她拿起另一个青色瓷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把中衣剩下没沾血的地方撕成一条条的,系成长条布,让人扶着他坐起来,进行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