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洛星辰 第52章 启程星叶

时光荏苒，转眼即是八月八。

辰时末，五公主的送亲仪仗于王宫出发，启程星叶。

仪仗由百名禁军、二十名婢女、二十名宦者组成，阵式臃肿，行速缓慢。

墨星瀚胯下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气昂昂地走在最前面。墨晓然乘坐的马车由八匹白马拉着，身后便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等装点而成的十里红妆。

等待她的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一定是与现在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未来。

亦是这日，程澄同人在公主仪仗出城前，提早半个时辰跟随着出城的人流，悄然离开。

她骑着一匹新买的深棕色的马，出城后与孙富贵两人一路向西而行。

孙富贵是赵问安排的引路人，知晓各处往来路线。两人以兄弟相称，以省去路上不必要的麻烦。

医馆那里，她以即将随王子外出为由向师傅告了长假，昨日便拜别了师傅和师兄们。

当夜，清晖小院的书房内，柔光寂静。

“什么时辰了？”

“约是快亥时了。”

“清儿还没回来？”

“属下去趟医馆？”最近一个月清儿隔三差五就会晚归，这时候没回来亦是常有的事，但她总能在主人准备出去找她时恰好回来。

程澄为何经常晚归，因她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搬家，便只能用这一个月的时间试水，每次晚归一会儿，不断刷新底线，全为逃离此地这日，争取更多时间。

“备马。”

墨星辰整日都感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清儿至今未归让他更觉得烦燥，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医馆封闭的大门响起沉重的敲门声，吴不知急匆匆赶来将门打开，关切地询问：“客官有什么需要？”

待看清眼前人时，随即改口道：“平昙君，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清儿可在这？”陈迩询问道。

“师妹告了长假，说过段日子要随平昙君去祥云城，不并在这儿。”

“什么时候的事？”告长假？墨星辰内心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

“昨日午后。”

“今日她没来过医馆？”

“没来过，可是师妹出什么事？”

“回府。”

“是！”

“平昙君，师妹……”

“放心，清儿应是没事。”陈迩简单说了句话，紧跟着主人策马飞奔回府。

清儿的住处——清晖阁偏房。

墨星辰大力将门推开，陈迩跟着将室内的油灯点亮，里面的陈设一如往常，只是少了一个人，分外冷清。

屏风外是整齐的桌椅，里面一样干净整洁，不过一团淡黄色的绢帛在深色的木箱上显得尤为突兀。

墨星辰解开系成团的布帛，里面写着：“王子展帛悦，今日不辞而别，实非清儿本意。

感谢王子这一年多的照拂，没有你，不会有现在的我。我很感激，亦很珍惜得来不易的生命。

据说傲天国有位绝世神医，为了解毒，清儿不能随王子去祥云城了。

所幸清儿是自由身，此番离城，并不触犯墨月律例。

待清儿解毒后自会回来，若不能回来，遗书已立好存于箱内，盼王子能帮清儿料理后事！

此去路途遥远，但很安全，王子放心，无须寻我。

珍重！”

“暗影。”

“属下在。”话音落，人即出现。

“调动暗卫找人。”

“是，属下领命。”

“你去周中尉那，将一年内办理过通关牌的记录通通拿来。”

“是，属下现在就去。”

“等等，明早再去，不可声张。”

“走？本君倒要看看，你想走哪儿去！”墨星辰手中的绢帛被揉成一团，在掌中化为碎屑。

翌日百官散廷，墨星辰立即前往理政殿。

“辰儿有事？”

“父王，儿臣过几日便要启程前往祥云城，军中还有诸多事宜尚未安排妥当，想明日起告假。”

“边境守卫属重中之重，准。你们兄弟几人，属你最有率军之才，为父只能望你替孤开疆拓土。”墨厉王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扣了一顶高帽就指望儿子流血卖命。

“儿臣愚钝，整日除了武刀弄枪，不会别的。能为父王略尽绵薄之力皆是儿臣福分。不能常伴父王身侧，亦是儿臣不孝。”

“你这孩子，还是这般谦虚过了头。远不如你五兄能说会道。”

“父王说得是。五王兄此番出使傲天国，定能收获不少。”

“你抵达边境，必不可于此时主动发难。可明白？”

“是，儿臣遵命。”

“郑路，将前日子刚得的竹青茶给辰儿带上些，还有那块凉玉，南边湿热，用那玉最适宜。”

“儿臣谢父王赏。”

离开理政殿，他一路迈着看似平稳的步伐，实际速度比往日快了一倍不止，所过之处微微有风掠起。

于府外，恰好碰到赶回来的陈迩。

“怎么样？”他问道。

“陈大带人出城暗查，还没消息传来，昨日是五公主出城的日子，城内外人多眼杂，很难查到踪迹。不过属下从周中尉那儿拿到录案了。”

“你去趟问天阁，问清楚傲天国有神医的消息是哪传出来的。”

“是。”陈迩将马车送至马厩，吩咐人将车里的竹简送去家主书房，自己则牵了匹马赶去城北的问天阁。

不多时，两大包几十册竹简被人搬进到书房时，墨星辰刚描了一半清儿的画像。

陈迩回来时，他已描摹了五张。

“主人，赵问那没传出过神医的消息。”

墨星辰神情不变，勾勒了最后一笔，又一张画像完成。

“这几张画像你给暗影、陈逸送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陈迩将画像卷起来，揣进怀里，大步急速离开。自家孩子独自外出，他这个做师傅的，亦是担心得不得了。

墨星辰伏在案旁，着手查看拿回来的记录。本月、上个月、上上个月，一直到最后一卷，没有一条符合的。

“来人。”

“家主。”院外看守的护卫听到屋内的传唤，其中一人进屋听吩咐。

“找家宰过来。”

“是。”

那堆竹简撂在桌边。他去里面换了一身便服，穿戴整齐时，门外响起了家宰的声音。

“这堆册子，用那布包成两包，你亲自送去府衙。”

“是老奴这就去办。”

“不急，午后再去便是。”

“是。”

“若有人问起，不准提清儿。”

“老奴记下了。”家宰招呼人将竹简打包。

墨星辰坐在桌前，左手扶额，头微低，右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陷入沉思，喃喃道：“没踪迹，无消息，清儿……还真有本事！”

如果不是刻意隐藏，怎么可能一点踪迹都追寻不到！他清楚得很。

程澄离开皓月城已足足三日，两人快马加鞭已经快到墨月国的边境城镇了。

反观墨星辰那里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查到。

夜里墨星辰从军营回来，直接进了清儿的房间，昏黄的烛光，一如往常，安静得仿佛她不曾住在这里一般。

他已经开始怀念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了。

随着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的两个大箱子上，那里一贯装着她全部的家当，他知道。

一个箱子里装着换季的衣物。

一个装着大小各异的盒子，多数都是宫里赏的，以及那颗青光色的珍珠也被留了下来，最上面放着帛书。

他一一翻看箱里的物品，总觉得少了什么，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张只见过一次的面孔，霎那间顿悟。

陈迩正在乂木阁与暗影对接扩大范围搜索一事，接到主人的飞鹰传书，立即到隔壁铺子拉起睡得正香的赵问回府。

飞鹰传书代表此事为第一要事。

“主人，人到了。”书房外陈迩禀告道。

“进来。”墨星辰凭记忆将那张见过一次的脸庞画了九成像。他放下笔，将砚台移开，拿起卷轴轻轻吹气，墨汁转瞬即干。

“属下见过主人。”赵问单膝跪地行礼。他整日在问天阁料理情报事务，极少见这位正主，大部分任务都是老大或者陈大、陈二在中间传达。

他琢磨着莫不是前几日陈二来问那事，不过连傲天国的消息都没人来打探，更不要说专门来问神医在不在傲天国的人了。

问天阁是墨星辰一手创办的谍报院，收集能收集的一切情报，对外则承包一切前来打听大事小情的业务，既能赚钱又能掩人耳目，除了不泄漏调查人身份这一点，但凡是消息，只要给钱，他们都卖，有时一份消息能赚多份。

“起来”，墨星辰将画像立于桌面之上，“你可见过此人？”

赵问仔细端详，越瞧这画像越像那位小公子。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这么高？”他在肩头比划了一下，继续道，“约莫十一二岁左右？”

“差不多。”

“属下的确见过一位与主人所绘之图十分相像的公子。”

“继续说。”

“这位小公子名唤程离，属下第一次见他，是在三月，那时他来问，制过轮回纪的人的全部消息。”

墨星辰的眸色变暗，三月！

“四月属下将查到的消息全部交予他后，他提出要找一个人……前云昙国监国赵仁。因这赵仁早没了踪迹，很难查探，花了近两个月，属下才得知他在星叶国大王子那。

“这位小公子出手阔绰得很，来来回回给了一千多金，铺子里这几个月可没少赚。

“还有，大概一月前小人替这位小公子办了星叶国的通行牌，前几日让孙富贵领路，他俩启程去星叶了。算算日子，这时候差不多要到边城了。”

“老赵，你仔细看看，没看错？”陈迩提醒道。

“不会错的，尤其这双眼睛像极了，那么亮的眸子，看过怎么会忘。”

“这事赵问毫不知情，哪里会想到清儿易了容，不怪他。”陈迩说情道。

“有人打听赵仁，这么大的事，不知上报，找暗影自领二十戒鞭。”

“那位小公子不像居心不良之人，小人以为。”

“快闭嘴吧。”陈迩制止道。

赵问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飞书传给孙富贵，给本君盯住了。她若有一丁点闪失，本君饶不了他，还有你。”

“是是是。”

“清儿要找赵仁，她该不会真的是……”陈迩话说半句，不过两人都知他所指为何。

“看来，她是恢复记忆了。认准了本君是仇家，才这般不声不响地逃了。”墨星辰的声音透着些许无奈。

怪她嘛？可她不知情！不怪她嘛？可她就这么跑了！

“问天阁什么时候沦落到接给人办牌子的活了？”

“那个……小公子挺。”

“罢了！不务正业！加十鞭！”

“……”赵问有苦难言，不过是顺手的事，能多赚不少银子，他是为了主人着想啊。可主人罚得有理有据，哪敢辩驳。

“退下吧，先传消息再去领罚。”

“是，属下告退。”

“你去通知陈逸和暗影，把人都撤回来。另外，再去趟军营传令，明日巳时启程前往祥云城。”

“是”，陈迩应道，声音透了几分愉悦。有了清儿的消息，其身边亦有自己人，总归让人心安不少。

赵问走了没几步，听到陈迩被指派了任务，特意放慢脚步，等着跟他一块走。

两人刚出了院子，他便急切小声地询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你呀，这鞭子挨得一点都不冤，差点闯了大祸了。”

“你快说，那位程离小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主人身边的清儿知道吧？”

“自然。”赵问后知后觉，捂着嘴，声音更低了几分，“你是说，那小公子是清和郡主。”

“幸好有自己人跟着，要不你真是闯了大祸了！”

墨星辰独自坐在书房，想起录案上看到的那个名字，提笔写下两个字——程离，便停下了。

笔尖的墨水滴落在布帛上，落下浓重的一点。

他望着那两个字陷入沉思，喃喃道：“……你该不是用了他的字吧？”

是日晌午，程澄两人抵达星叶国边境城镇——红叶城。

比起墨月国边城的重兵防守，星叶国此地的防卫显得稀松疏散，城门查验通行牌的守卫都漫不经心的。

“大兄，下座城要多久能到？”

进入星叶国内，遥望远处并无追兵，程澄心安大半，这几日总宿在野外，连个安稳觉都不曾睡过。

“黄叶城离得不远，三四个时辰便能到。”

“若是天黑前能赶到，倒是能睡个安稳觉，咱们先找个地方吃个午饭。”

“好”，孙富贵应道。

两人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嘱咐伙计给马喂点饲料，便进店点了几样饭食，填饱肚子。

“这城里人真少”，程澄一边吃饭一边观察窗外的街道。

进城走这一路，她便发现这城太空旷，人口密度极低，跟她这几日路过的村庄差不多，根本不像一座城。

“以前边境斗争多，百姓大多都往彩叶城方向迁走了。即使后来各国战事平稳，亦偶有摩擦，便没人再回来了，尤其现在星叶局势两极分化严重，这种边远小城更没人来。”

程澄心里清楚两极分化严重，无非就是两位王子支持者的阵营间矛盾激烈，不过皆与自己无关。

“咱们还要几日能到彩叶城？”

“按这个马程差不多五六日。”

“大兄多吃些，这一路辛苦你了。”

“我来回跑习惯了，倒是你这么小年纪，难得不嫌苦不嫌累。”

“我也习惯了”，程澄打哈哈岔过这个话题，闷头吃饭不再多嘴，多说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