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无衣蕴今心 第7章 半仙

初心从袖中掏出一片红叶，递到县令面前，冷声道：“吃下去。”

“什什、什么？！”县老爷看着她手中那东西，双眼瞪得老圆。

“我说——吃·下·去。”

她一字一顿地把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反倒吓人。

县老爷颤抖着从她手中抓过叶片塞进嘴里，嚼碎后，就着口水艰难地咽了下去。

待他吃完，初心又从兜里掏出一把枯叶，全数撒在地上。

县老爷以为这是要他把地上的枯叶全给吃完的意思，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初心冷笑一声，没搭理他，抬手对着枯叶捻诀。

枯叶腾至半空，炸成粉末，在空中盘旋着拼凑出一副副场景——

只见三个小孩正在欺负一个孩子，被欺负的孩子奋起反抗，将带头的小孩推倒在地，接着那小孩便找来了七八个小厮打扮的大人回来痛揍那个孩子。

孩子被打得倒地不起，一驼背老人冲过来挡在他的身前，小厮没收住，一脚踢在老人身上，老人倒地。

那肇事的小孩顿时慌乱，不知所措。

一名小厮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点头，随后那小厮便带头将那孩子从老人手中扒开，拖至树林深处。

老人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最后那个出主意的小厮从树林深处回来，伸手指了指老人，几人又拖着老人来到水边，抬手一甩，便将他扔了下去......

场景结束，粉末洒落，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路人甲：“这还是人吗？？？！！！”

路人乙：“太可怕了，怎么会有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发生！！”

路人丙：“一个小小的孩童尚且如此，那他的父母可想而知......”

众人回头，只见那县令心如死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巍巍地道：“那日...柏儿他突然跑回来跟我说......说他杀人了，还...还一次杀了两个，一个拖进树林里喂狼，一个扔到湖里淹死......

我当时也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问过之后，知道是书院里的张夫子和他那单纯好欺负的孙儿，便当即放下心来，心想着那张老先生向来性格古怪独来独往，家境也一般，平日里没什么朋友，爷孙俩便是一起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起初零零碎碎时不时有人问起我还担惊受怕，可日子久了，提及的声音越来越少，我就知道那事发生时定然无人瞧见，所以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时间一长，就当没这回事......我......”

“你们父子两简直禽兽不如！”初心恨不得一掌拍死眼前的人。

闻言，县令清醒过来，自行掌嘴，“我该死！我不是人！我禽兽不如！！！”他爬到初心跟前疯狂磕头，“只是柏儿还小，他不懂事才会犯下这错，还望道长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救救我那孩子！”

初心咬牙切齿：“孩子还小便可杀人，杀了人也不用偿命，这就是你教他的为人之道？！”

县令：“我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道长！道长！只要你能救回柏儿，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县令我不做了，我自首，我把自己关起来，一辈子吃斋念佛，为他二人超度念经！”

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深吸一口气，初心平息怒气：“迟了，他已经被夫子......”

闻言，县令跌坐在地，彻底失魂。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沉默，堂中一时鸦雀无声。

“虽然公子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县令大人也难逃罪责。”

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师爷突然开口，吩咐衙差将县令抓了起来。

衙差们得令上前，朝着县令鞠上一躬，道了句得罪，然后架着县令准备离开，谁知月一突然开口：“师爷，请留步！”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方才一直坐在桌边喝茶看戏的人此时起了身，正直直地盯着师爷。

师爷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月一：“从昨日起我便觉得奇怪，无论是县令、官差还是围观的人，无一不为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感到震惊或害怕，唯独师爷你，从头到尾镇定自如，丝毫不露恐惧，也一点不觉得惊讶。”

闻言，师爷将手支在腰后，转过身来，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这位小兄弟说笑了，若我没记错，昨日你眼上是蒙了东西的，如何得知我不害怕？”

月一：“我虽目不能视，可感官依旧敏锐，众人之中，唯有你的气息最为平稳，从头到尾不见丝毫起伏。”

师爷：“那又如何，我原自京师而来，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妖怪罢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师爷说话不疾不徐，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不屑。

“呵，是吗......？”

月一冷笑一声，抓过初心手中的连理便朝师爷劈去，谁知那师爷竟身法敏捷，一个侧身躲开，反手就将尘尾抓在了手里。

两人各执一头，僵持不下。

一旁的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对师爷的身手感到震惊。

月一又想说什么，只见那师爷咧嘴笑了起来。

月一眉头一蹙，道：“你笑什么？”

师爷回答：“我笑你忘性好。”

月一脸上顿时没了表情。

师爷传音入密，同他说道：「堂堂魔尊，被囚在湖底三百年，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不想着报仇，反倒花心思在此与我纠缠，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月一神色一敛，手头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师爷并未回答，留下句「还会再见面的」，然后扬手一挥，从体内窜出一道黑光，躯体随之失控倒地。

衙差过去将人扶起，探了探鼻息，说人只是昏了过去。

初心也上前瞧看，说他只是被妖物强占身体，神识受损，醒来除了会迷糊一段时间外其余无碍，衙差这才放心。

她问衙差师爷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衙差却说并未发现师爷有何古怪，他的行事风格、生活习惯，和往日里一模一样。

初心对此甚是不解。

衙差猜测那妖怪或许藏在师爷身体里面已有多年，他们接触的可能一直就是那个妖物，可初心却道：“从他神识的受损程度来看，这妖物上身不足两日。”

闻言，衙差震惊，说昨晚还跟师爷一起吃饭，聊过家常，言语中并无任何破绽。

初心惊愕。

——难不成这妖物能做到上身后和本体同识共意？！

虽万般不解，但妖物既已离开，此事便也算是告一段落。

待人群散开，小二扑通一声跪在了月一面前，吓得初心一个哆嗦。

没等她问他想要干嘛，小二顾自就磕起头来，嘴里不住地道歉，哭着说差点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连累了两位好人。

初心撇撇嘴，说他与其在这儿道歉，不如整点儿实在的，去弄一桌好菜上来。

小二破涕为笑，抹抹鼻子，说立马吩咐后厨准备店里最好的酒菜，他请客。

“不用最好的，随便上几个菜...”话还没说完，小二已经跑得没了人影，“......就行了。”

掌柜的过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他俩是秋水县的大恩人，今后来他店里随意吃住，分文不收。

初心一喜，心道掌柜这礼更实在，开开心心地道了声谢。

不多时，热菜热汤便摆上了桌。

月一苏醒前，初心一直都在湖边守着，这期间，天界想起了才会派人下来给她送些热食，其余时候要么是她自己打些渔货来吃，要么就吃备好的干粮，好饭好菜统共就没吃过几次，此时面对一桌琳琅满目的水路杂陈，她那白花花的眼泪不争气地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看着身旁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月一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阖上她的下巴。

初心喜笑颜开，抓起筷子便横扫千军，月一倒是慢条斯理，一顿饭吃得格外优雅。

“你说你是无衣的妹妹，那你也是上神咯？”月一扫了她一眼，半分怀疑半分讥笑，“可这两日下来，我看你的道行......”

“不像上神？”初心边嚼边道。

月一停下筷子正视她，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我确实不是上神。”

“那你......”

“只是个半仙~”

“......”月一迟疑，“算命的那种？”

初心包了一嘴的东西，听到这话差点没喷出来。

她拍拍胸脯顺顺气，月一见状，随手给她递了杯水。

“什么算命的？我是准上仙好吧！准上仙！”初心饮茶，怫然不悦。

“......我活了上千年，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仙阶。”

“因为这是我自己取的。”

“......”

月一无语。

“师父说了，只要我好好完成任务，就能迎来天劫，飞升上仙。”

“什么任务？”

只见她扭头对着月一，觑眸，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守着你。”

“？？？？？”

月一被封在湖底，还是封于六界最强上神之手，怎么想也逃脱不了，他实在不明白派人守着他有什么意义。

初心同他解释，说封禁他的力量正在逐步减弱，天界预测不久后他就会突破禁制苏醒过来，所以湖边需要有人看守。

月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番，啼笑皆非：“上头的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太好？”

初心闻言，眨巴眨巴了她的大眼睛：“？”

月一：“当年木无衣可是用她的命才将我封禁起来的，如今知道封禁即解，居然派你一个区区半仙来守我？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你给上面的人放个哨？”

初心：“可能因为......我是她的亲妹妹？”

闻言，月一脸色一垮：“你以为你是她妹妹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初心怔了怔，嘴角拉到下巴，一脸委屈：“你...你要杀我吗......？”

第一次看到木无衣的容颜做出这种表情，月一心头不经意的空了一下。

心头下意识地软了下来，可还没来得及补充一个「但是」，额头便被筷子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面前的人一改可怜模样，道：“就你这小屁孩儿的样子，连树叶都使唤不了，还想杀我？要不是姐姐在你体内，我早把你关回去了！”

揉着额头渐起的鼓包，月一恨恨地瞪着她。

“君子报仇，一千年都不晚，待本座复原了，定教你好看！”

“还‘本座’~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初心嗤笑，教训他道，“打盆水照照自己吧，你现在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这话把月一气得，差点没一口气给背过去。

“话说回来，你这一小屁孩儿的样子，我还哥哥哥哥地叫你，太不合适，干脆叫你小月亮吧~”

“？？？？？？”

月一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眼神气得像在刀人。

“不喜欢啊？那...小月光？”

“......”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决定不和一个算命的计较。

别的都没什么，就木无衣是上神，而她的妹妹却连上仙都不是这件事，月一属实不能理解，一度怀疑她是在扮猪吃虎。

初心解释，说她很多年前也曾离飞升上神不远，但因性子顽劣做了些错事，被天尊贬为凡人，扔在了凡间轮回，后因木无衣牺牲性命保全六界，立下了大功，天尊这才破格让她这个亲妹妹重归天界。

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有这么好吃，让她回归天界可以，就是有个前提条件，那便是——她要留在千月湖，看守月一。

“说白了你就是个走后门的神仙呗~”

话音刚落，额间又迎来了新的一棍：“什么走后门！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月一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忍下一口气，又道，“那你成半仙之前，是干什么的？”

初心摇头，说她不记得了：“我猜木神来找我的时候，我应该刚喝完孟婆汤，等着下一世的轮回吧~”

这解释表面听着似乎合理，但细细想来总觉得哪有问题，月一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一群人沸沸扬扬地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