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已经发出去十分钟,无法撤回。
舒月对着屏幕抓耳挠腮了会儿,终于想出来一个法子——
她连发三十个猫猫表情,将旧消息顶了上去,末尾再加一句“哎呀我不小心按到了”。
就江聿淮那冷冷淡淡的性子,指定不会爬楼细看。
如此想着,因尴尬而涌上脸的热气渐渐消退。
为防止再闹出乌龙,舒月手动将与他的对话框置顶,这才能安心地切回画画页面。
等她画完新一话的全部草图,弦月已经半隐入云中,外头漆黑得只余江家二楼透出来的黯淡灯光。
他还在学习吗?
舒月拉上窗帘躺回被窝,见手机依然沉寂,心道,刷屏的烂点子倒也有可取之处。
这不,直接被江聿淮当垃圾信息给屏蔽了,省得她尴尬。
但假期难得,家里又没人,舒月才不舍得早早入睡。
她点入置顶,拍了拍江聿淮的头像并问道:[在干嘛?]
约莫过了两分钟,江聿淮有了动静。
他说:[刚回卧室。]
舒月眼睛一亮,喜滋滋地切回对话框。
她琢磨着编些有趣的话题让聊天能继续,却见横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快,新消息弹了出来。
江聿淮引用了她发错的那条:[你挤了吗?]
-别提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今天来的女生乌泱乌泱的,我都挤不进去呢。
-你挤了吗?
舒月:……
她木着脸将手机翻转,决心眼不见为净。
但默了几秒,又越想越觉得不值当。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发言,为什么要尴尬?
再说了,发错消息又怎么了?地球上几十亿人,自己难道是唯一发错消息的人吗?
短暂的心理建设后,舒月用食指将手机挑翻过来。
万幸,江聿淮没有追问。
她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刚看手机。]
然后引用他那一条消息,并说:[精神上挤了的。]
足够松弛。
舒月对自己的答案十分满意,甚至隐隐被激起胜负欲,颇有些期待他接下来的“新招数”。
可那头沉寂了两秒,直接发起语音通话。
她微微一怔,而后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几乎是瞬间就按下接听键:“你做什么。”
可惜过于字正腔圆,让再平凡不过的问候语多了几分生硬和紧张。
江聿淮极轻的笑了声:“真有精神。”
舒月一直都知道,江聿淮的声音很好听。
既不过分低沉,也不过分高昂。疏离之中带有一点少年爽朗,乍听神秘,却又不会给人远拒千里之外的隔阂感。
尤其是此刻,分外静谧的夜里,互相看不见脸,而他的声音顺着听筒,以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传入耳中。
她可耻地抖了抖耳朵,慢吞吞地回答:“快开学了嘛,再不熬夜就没机会了。”
江聿淮“嗯”了声:“方便把舒扬的名片推给我吗?”
“你找他做什么?”舒月略带不满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给我打电话?舒扬不是住你隔壁么,你自己去敲门。”
这样一番话,若是用文字表达出来,十成十的咄咄逼人。可隔着听筒,由她越降越低明显底气不足的语气来表达,反倒有些像是撒娇。
舒月也意识到了,急忙轻咳两声,故作轻松地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呀?”
她想着,舒扬能帮上的,自己肯定也能帮,这样一来还不用刻意找理由和他接触。
不料江聿淮却改了口:“没什么事。”
他稍作停顿,另起话题道:“看球很无聊,对吧。”
是陈述语气。
“嗯……”舒月诚实地应声,“是有点儿,不过闲着无聊也不是不能看,我们学校球场每天也围满了人。”
既然聊起了学校,她顺势问:“江聿淮,你是要转来我们一中的吧?”
元城一中是元城师资力量最强的学校,每年考入清北的学生大有人在。正因于此,一中也是元城的活招牌,令这个坐落在京市周边的小城也名声远播。
“自然。”
江聿淮补充,“只是借读,学籍不会转过来。”
难得他主动提及私事,舒月顿觉拉近了距离,于是热情地说:“那以后就是同学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都可以找我,我比舒扬管用多了。”
有了“学校”作为话题,聊天渐渐自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奇葩老师、搞笑事迹,或是舒月听起来的无伤大雅的传言……
江聿淮的反应也比想象中热络,不会闷不吭声,偶尔也会极轻笑笑。总之,很少出现长时间沉默的尴尬局面。
直至最后,舒月记不清如何说的晚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
炎炎烈日被遮光帘隔绝在窗外,以至舒月睁眼时,仍以为在清晨时分。
她唤醒语音助手:“几点了?”
语音助手操着萌娃音答道:“主人,现在是京市时间上午十点零八分。”
幸好没睡过头。
舒月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见堂哥打了四通电话,许是没有得到回应,又转为留言:[这家挺有名的。]
底下附了条链接,点进去一看,是京市某家心理健康咨询中心。
她无意回绝,只是另有条件,干脆给舒扬拨了过去。
“喂?”舒扬的声音有些远,似乎是将手机随意放置在桌上。
舒月没绕弯子:“给我钱,我自己去看医生。”
他沉吟片刻,靠近听筒道:“也行,面交。”
自从舒月掉出重点班,给舒家连续带来“惊喜”,父女俩本就不多的感情更是降至冰点。
偏生两人都是炮仗脾气,亲戚轮番上阵也劝解无效,还是大伯母,也就是舒扬的母亲提了嘴要重视孩子的心理健康,才有了看医生这茬。
舒月可不觉得是当爹的突然间长出了心,无非是嫌她厌学,怕以后考不上名牌大学自己面上无光,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正好她答应护工阿姨晚上去替班,顶着看心理医生的名头去京市,倒是一举两得。
舒月将前年生日时妈妈送的裙子塞进包里,又将银行卡仔细地放入夹层。准备妥当后,小跑着去了堂哥家。
她知道密码,兀自开门进去,见沙发上正坐着一人。
男生、短发,又是在堂哥家。
舒月没多想,蹑手蹑脚上前,一把掐住他脖子,不忘故作凶恶道:“告状羊,是不是你给我爸说……”
她原本也是虚虚一掐,并不会疼。“舒扬”便没有反抗,只转过身来,沉静的眸中带有一丝笑意。
“怎、怎么是你!”舒月咋舌。
这时,真正的舒扬光着膀子从二楼走下,见自家妹妹神情慌张,不解地问:“今天出门没吃药?”
舒月尴尬地扫他一眼,明晃晃地迁怒道:“你又没有腹肌,干嘛学别人不穿衣服。”
“我有啊。”舒扬低头看了看,语气笃定,“只是形状还不明显而已。”
“等等——”
“学别人?学谁?还不穿衣服?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子了?是不是老追你屁股后面跑儿的黄毛?”
舒月没应,余光却瞥向沙发上近距离看戏的江聿淮。
那天在球场,某人撩起下摆扇了扇风,正好露出腹部薄薄一层肌肉,线条流畅而又不失美感。
“你怎么在这儿。”舒月借着问话的由头光明正大地看向江聿淮。
后者淡定回望,眼神扫过舒月泛红的耳尖,慢悠悠地说:“找你哥借笔记。”
舒扬套上短袖,后知后觉道:“你们俩已经认识了?”
江聿淮不答,他拿过茶几上厚重的笔记,顺势起身:“我先走了。”
舒月热情送客:“有空再来玩呀。”
“你们俩——”
舒扬正欲追问,却遭舒月重重踩了一脚。他疼得卧倒在沙发上,转头见舒月白皙的面庞已经绯红一片。
他很难将妹妹的表现和害羞联系在一块,便解读成了愤怒,忍不住叫屈道:“不是,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舒月用冰镇汽水贴了贴脸,一边物理降温,一边试图将江聿淮肌肤上的触感从大脑中抹除。
可是……
越回避,许多细节反而愈加清晰。
喉结处的微微凸起,不经意间碰到的锁骨,还有吹久了空调后冰冰凉凉像绸缎一样滑腻的皮肤。
舒月看看自己罪恶的双手,又看看一脸惊恐的舒扬,没好气道:“你大白天洗什么澡!”
害她认错了人。
舒扬语滞,心想这也要管,但嘴上还是好声好气:“你哥我一脚踏进了浴室,听到你电话还是秒接,你出去问问,看谁家哥哥有这么好。”
联想到不久前舒扬接电话时模糊的声音,她自知理亏,摊开手心道:“钱呢?”
舒扬一把拍开,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给她转去五千,并叮嘱说:“钱是你爸给的,让你先去咨询看看,要是有效果再约个长期治疗。”
“谢谢哥。”舒月眼角眉梢都溢出笑,十分好说话,“那我现在就出发,晚上早点回来。”
舒扬喊住她:“让张叔送你。”
“别了。”舒月努努嘴,摆出一副忸怩姿态,“我不想所有人都知道我去看心理医生。”
女孩子面皮薄,舒扬表示理解,于是又转了一千零花钱,交代她路上小心。
等舒月满载而归出了大门,却见江聿淮正坐在院里的藤椅上。
看架势,似乎是在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