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从对方的神情中品出了诧异,一时杵在玄关大眼瞪小眼。
舒月忆起自己带了礼盒,率先反应过来,语速急切地澄清:“先说好我没有跟踪你啊。”
她举高盒子,再指了指隔壁,解释道:“我住那一栋,这是我、我后妈买的巧克力,让我来送给新邻居。”
江聿淮的目光先是扫过礼盒,而后向下,落在她的淡蓝色鲨鱼凉拖上——
的确像是匆忙从家里跑出来的样子。
他大大方方地收下:“你等等。”
说完,转身回了客厅,从矮桌上堆积成山的礼盒中抽出来一个。
本是想当作回礼送给舒月,却见她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口,一向大胆的眼睛此刻也目不斜视,仿佛在用全身心来澄清自己不是跟踪狂。
江聿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改口道:“进来坐坐吗?”
闻言,舒月怔了怔。
黑葡萄似的双眸快速转动一圈,像是受猎物吸引而又不得不警惕陷阱的小豹。
但犹豫只在顷刻间,几乎没超出三秒,舒月便思考完毕跨了进来,一边熟稔地问:“用换鞋么?”
江聿淮刚搬来几天,除去客厅和卧室,对这幢房子称得上陌生。
他在鞋柜最上层找到一箱备用拖鞋,俱是大码,只能撕开包装递过去:“将就穿吧。”
舒月趿上大到仿佛能撑船的男士棉拖,“吧嗒吧嗒”四处探了探,然后惊奇道:“你们家没人?”
“嗯。”
“真没人?”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不可置信。
江聿淮从冰柜中取出两罐冷饮,示意她入座,一边答道:“对,我一个人住。”
“哇——”
舒月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水润的红唇因惊呼而微微张启,眸底映照着白炽灯,仿佛盛着揉碎的星光点点。
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舒月身上停留过久,江聿淮垂首去开易拉罐,却听见她激动地说:“那你真的好厉害啊!”
江聿淮:“……”
知道没有家长,舒月顿觉自在地滑下沙发,跪坐在松软地垫上,三下五除二就拆开巧克力的包装盒。
她率先尝了颗,甜而不腻,芯子还带点朗姆酒味,后劲绵长又香醇,难怪卖小一千一盒。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舒月小声抱怨道,“我后妈刚从国外旅游回来,带了两大箱礼物,还一直夸这个巧克力好吃,但是!”
确认江聿淮在听,她才继续说,“但是根本没有我的份儿。”
孙玉兰女士将邻里亲戚都送了一圈,连保姆阿姨都有,唯独遗漏了舒月。
是因为她很清楚,舒月压根儿不愿意向舒明志低头,更别说告状和卖乖。既然没有观众,也就不必浪费精力做表面功夫。
舒月剥开一颗递至江聿淮唇边:“你也吃呀,不然显得我很没有礼貌。”
江聿淮眉心微折,身子往后退了退,拒绝道:“你吃吧,我不喜欢甜食。”
“那你喜欢什么。”
舒月扫了眼厨房,是开放式,连塑料膜儿都没撕,不禁有些好奇,“你平时都在外面吃吗?还是要请人过来做饭,对了还没问你全名是什么……”
问题一连串地往外蹦,江聿淮表情微滞,出口打断她:“刚才说你后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然后呢。”
舒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颇有些义愤填膺地说:“你可不知道,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拿瓶水她都要阴阳两句,真是烦死人。”
往日里除了关系最好的闺蜜,舒月不轻易把家事往外说,但堆积在心里总觉着不好受。
这下遇上江聿淮,又自顾自将他划入了己方阵营,话匣子难免有些收不住。
听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和后妈斗智斗勇的二三事,江聿淮也跟着唇角微扬。
情绪虽浅,但始终没有不耐烦。
直到舒月说得口干舌燥,央求他能不能再来一瓶,江聿淮才言简意赅地点评:“你很自来熟。”
舒月:“……”
见她噎住,白皙的面颊跟着微微鼓起,莫名有些像是生气的河豚。
江聿淮忍笑岔开话题:“你就没想过告状?”
“没用的。”提及舒明志,她反倒十分漠然,“我对我爸来说并没有很重要,以前是,现在更是。”
如果真把孙玉兰温和的假象戳破,保不齐迎来的是她人前人后都不装了。届时,舒月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眼看着巧克力见了底,舒月也该回家了。
她龟速地换了鞋,腼腆笑笑:“阿淮,能加个好友吗?”
“……”
“在球场我听他们是这么叫的。”舒月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不肯告诉我全名,那我以后也叫你阿淮。”
他低估了舒月的脸皮厚度,不得不退让道:“江聿淮,岁聿云暮的聿,淮橘为枳的淮。”
“江聿淮……”
舒月试着念了两遍,只觉得舌尖卷了蜜,莫名有些甜滋滋。
她想起来还没有做自我介绍,于是说:“礼尚往来,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姓舒,舍予舒,单名一个——”
“舒月。”江聿淮,“我知道你叫舒月。”
平日里每天都会听到的名字,被他念出来,却别有一番低沉缱绻的韵味。
舒月顿时有些僵硬,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般卡了卡壳,细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呀。”
江聿淮短暂沉默两秒,抬起头,将骨相优越的下颌留给她:“舒扬说的。”
舒扬正住在江家右手边那栋。
她便没深想,随意感叹了句:“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寒暄结束,江聿淮垂眸,示意她松开门把手。
舒月自然也觉得傻站在玄关聊天不是明智之举,但她好容易来一趟,总不能毫无收获,于是重申道:“既然都是邻居,真的不考虑加个好友么,我还没还你钱呢。”
江聿淮似乎不是电子产品上瘾的类型,自舒月进门,居然一次也没看过手机。
果然,他淡淡地说:“要还的话,带现金过来也是一样。”
*
夜间。
舒月将空调设定成21度,再用蓬软的被子将自己捂得严实,一边单手和闺蜜发消息:[你说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梁若遥分析道:[怎么听起来像是希望再次和你见面。]
舒月平时称得上自信,但面对有好感的人,还是想要稳中求胜。
她回复:[我哪有那么大面子,不过他长得真好看,呜呜呜,有亿点点喜欢。]
梁若遥发来一个捶墙的表情,控诉道:[照片呢照片呢,无图无真相。]
舒月红着脸打字:[现在还不熟,没有照片,等我明天再去打探打探。]
她向来是行动派,第二天早早便起了。
先从抽屉里摸索出来一张纸币,再拿上两片面包,马不停蹄地去了堂哥家里。
“来,辅导我写作业!”舒月将亲爹布置的任务甩上茶几,而被迫早起的舒扬睡眼惺忪,一头微卷的栗色短发凌乱得像是鸟窝。
舒明礼正拿上公文包要去公司,在客厅见到这一幕,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小月啊,终于不和你爸置气了?”
“大伯。”舒月摸摸鼻子,含糊地应了声。
她心里自然是千不愿万不愿,可若不低这个头,暑期的尾声怕是要被反锁在家了。
想到这,舒月忍不住腹诽——
江聿淮啊江聿淮,为了能去你面前刷存在感,我牺牲真的好大。
“所以。”舒扬见她嘴上撅得能挂油瓶,手里却奋笔疾书,不禁问,“有我啥事?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舒月头也不抬:“你不是最爱打小报告吗,刚好给你二叔拍几张舒月同学闻鸡起舞的励志照片。”
舒扬:“……”
时间在做题中飞速流逝。
等舒月察觉手腕发酸,抬眼一看,居然已经临近12点。
她摇醒睡得云里雾里的舒扬,压低音量:“咱们两家中间搬来新邻居了?”
这片是别墅区,住户皆是元城的富裕人家。
舒月尤记得隔壁曾住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小时候还经常被喊过去帮忙穿针。只是老人家几年前搬离了,后来这房子便一直空着。
舒扬一家有意买下,但始终联系不到房主人,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如今居住的这栋。
“是啊,你们见过了?”
舒扬一边逛学校论坛,一边懒洋洋地回复,“听说是京市人,我妈推测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儿子,争夺财产失败然后被流放,过不了几年就会杀回去。”
离谱中带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舒月凝眉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这分明是她前天落在舒扬家的小说里的剧情。
原来被大伯母捡去看了。
既然刺探不出有效敌情,她也懒得追问。
蹭过午饭,舒月来到隔壁敲门,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
她愤愤地对着空气挥了一拳:“就说要加个好友吧,看看现在多不方便。”
埋怨归埋怨,舒月的步子却自发朝球场走去,保不齐江聿淮会在那里。
今天她走的正门,明显发觉人多了起来,还是清一色的女生。
舒月左右扫了扫,没见到熟悉面孔,于是问挨得最近的圆脸女生:“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呀?”
女生回头,看清舒月的脸后变得有些扭捏,活像株可爱的含羞草。
她细声答道:“我们是四中的,有同学说球场来了位大帅哥,所以过来凑凑热闹。”
元城四中就在球场斜对面,走过来只需三分钟。而舒月和舒扬就读于相反方向的元城一中,平日里碰不上校友及同学。
“难怪呢。”舒月歪头笑了笑,“谢谢你呀。”
球场内虽然称不上是人山人海,但前排摞满了人。有身材纤细的,还会两人挤一张椅子。
舒月看不懂球,于是站在了高台边缘处。好在她视力不错,轻易在休息区捕捉到了江聿淮的身影。
来都来了,她掏出手机随意拍了张。
但没好意思放大屏幕聚焦在江聿淮身上,只手动画了个箭头,将高高瘦瘦的身影标出,然后发给了闺蜜。
梁若遥秒回:[这大长腿!]
舒月刚打出一个字,梁若遥连发几个激动的表情,说:[能不能走近点拍拍6号,爱你爱你爱你。]
6号?
舒月踮脚找了一圈,的确看着眼熟,像是闺蜜常挂在嘴边的那位暗恋对象。
可惜位置有点远,她拍不到清晰照片。
看着手里被折成爱心形状的纸币,舒月干脆出了球场,绕路来到侧门。
自动售货机似乎补了货,满满当当的饮料隔着玻璃朝她招手。
舒月心想,
今天来了好多女生,自己应该是没机会和江聿淮说上话了。刚巧纸币拿着碍手,不如直接花了吧。
她选了罐咖啡,凉滋滋的,几口下肚,将暑气压制得熨熨帖帖。
舒月心情转好,慢悠悠地溜达至教练席附近,为闺蜜尽职尽责地充当“站姐”。
6号尹俊楠也是同校学生,兴许认出了她,还抽空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梁若遥看完心满意足:[宝贝辛苦了,拍得真好看,以后我俩婚礼就找你来拍。]
舒月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打字却很矜持:[没拍变形就好。]
她收起手机,意外发现球场上已经不见江聿淮的身影。
舒月纳闷儿了,嘟囔道:“人呢?”
才四点多,总不能是回家了吧。
正当她晃着脑袋认真搜寻,却听见身后传来凉凉一声:“还没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