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铃儿 第16章 第 16 章

天色微明，听着楼上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走水了！”，是妈妈的声音，这也是出逃的暗号；此时也有人推开了门，手里拎着麻袋，看着沉甸甸的。没等我惊慌，柳哥哥便先开口打了个招呼，我才知道这便是那位恩人。

一片慌乱里浑水摸鱼，坐上了巷子里藏着的马车。坐定后我回头看去，火已经很大了，不少客人衣衫不整狼狈四处逃窜，哥哥们也相互搀扶着走到巷尾，看着火光冲天。瞧了半晌，忽然惊觉没有见着妈妈的身影，巷口的人群和巷尾，都没有。

我猛地抬头，看向了火场里那个熟悉的窗，那个熟悉的人影仍倚在台子上，手里慢悠悠地摇着扇。妈妈和我对上眼之后，忽地笑了，张口说了句什么，便纵身跃进了火海里，决绝得仿佛多看我一眼便舍不得走了一般。

“一愿长安，二愿无忧，三愿来世相见，河清海晏。”虽是听不见，不过我就是知道，这便是妈妈最后的那句话。

车轮碾过青石板，冲天的火光和惊呼愈发的远了。我呆了许久，直到觉着面上有些凉，拿手背一抹才发现是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中漫出。

忽然想起妈妈说过，平日里是不许哭的，眼泪只能留给客人看，急忙用袖子揩着泪，动作着一半了方想起妈妈……已经不在了。

妈妈，月铃在哭啊，该罚月铃了吧。

柳哥哥也见着了，他叹了口气把我揽进了怀里，平静得好像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似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其实才是那日在顶楼他们交谈真正的内容吧。妈妈弄丢了上头放在这的人，只有以死谢罪才不会牵连其余的哥哥们。

妈妈说得对，这个世道，没有得到只有交换，妈妈不过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我的自由罢了。

我才是那个杀死妈妈的人。

我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直到临近城门处车马拥堵四处喧闹，我才撒了手，呜咽出声。

恩人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怎的今日到了这个点仍没开城门？”

哥哥上前一步掀起门帘，正巧看见了城门开的一瞬。门，是被冲破的。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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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纸张悉数被烧成了灰烬，书生对着灯火瞧了半天才勉强在边缘找着了元月二十九的落款。

书生是上京赶考来的，念着趁新朝的第一次科举入朝为官，方能占尽先机福泽后辈，紧赶慢赶早着春闱一旬便入了京，每日除了经文的复习便是看书。

这书又是哪来的呢，不得不提这书生有一大爱好，便是逛当铺，当铺里常常能见着坊间买不到的孤本，当铺老板又常常不识货，总能捡到便宜。

这本册子便是书生在当铺里当回来的。掌柜的说是从前朝的京城废墟里捡着的，他不识字，不过摸着这纸张便觉得是好东西，收了四百文钱，书生肉疼了半晌终归还是买下了，带回客栈想看看到底写的是甚么。

书生看着那残缺不全的册子，通篇皆是那小倌不知羞耻的自说自话，和他预想中的圣人大道相去甚远。不过总有股郁郁之气萦续在胸，尤其是他看着那末尾的元月二十九的时候。

想起来了，当今圣上便是在元月二十九的清晨，鸡鸣时分，率铁骑踏破了前朝的城门。

前朝那昏君不理朝政，边关被破也一概不知，京城里仍旧是歌舞升平。于是就在灯红酒绿中，改了朝换了代，京城也在铁骑之下，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满城百姓，无一生还。

想到这儿，书生叹了口气。在乱世里活着也算是奢望了，只是可怜了这二人受苦了许久终是见着了希望，却又生生被掐灭，临了死在了城门口的一把火里。

叹归叹，一番感慨之后书生便把册子放在炉灶边上当火引子，又捡起一旁的圣贤书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