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来接我?”阮圆秋拿着电话,声音里明显透露出愠怒。
星期五的下午,大家都归心似箭,放学后不久宿舍里就只剩下杨明月和阮圆秋两个人。杨明月不坐校车,她等父亲回家之后来接她。而阮圆秋,则是不知道怎么回家。
挂断电话,阮圆秋做了几个深呼吸,才从阳台走出来,沉默地坐在床上。杨明月向她投来担忧的眼神。阮圆秋察觉到杨明月的目光,笑着自嘲:“哎,‘留守儿童’又不知道怎么回家了。”杨明月有些心疼她——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次了。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呀,怎么这么忙。”杨明月问。
阮圆秋撇撇嘴,回答道:“两个无情的商人。”
“难怪,”杨明月说:“那平时都是谁会来接你啊?”
“我妈,我爸,或者舅舅、姑姑、干妈……什么人都有可能,我跟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阮圆秋说着,有些沮丧。
杨明月没有想到,阮圆秋的心里其实也住着一个孤独的小孩。在大家眼里,阮圆秋一直活泼且成熟,像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才会养出来的孩子。
杨明月想着想着,脱口而出:“秋秋坚持得很辛苦吧,这么多年了。”杨明月说完话,有点尴尬——好像黑化小学生,杨明月暗道。没想到的是,阮圆秋闻言哽咽着回答:“嗯,很辛苦。”
阮元秋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杨明月听她喊了一声“干妈”。
不久,阮圆秋的干妈就快到学校了。“我干妈来了。走吧!”阮圆秋对着收拾得差不多的杨明月说。走向校门的路上,阮圆秋问:“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啊?”
“我爸爸今天回家,难得碰上周五,就来接我放学。我要等他一会儿,他处理完工作才能过来。”杨明月回答。
“得,一个被突然‘宠幸’的留守儿童。”阮圆秋打趣道。
“秋宝儿啊,你爹你娘又忙起来了,这周末跟着干妈混。”干妈一边开车一边说。
“嗯,知道了。”阮圆秋回答得兴致缺缺。
干妈从头顶的反光镜看了后座的阮圆秋一眼,不再说话。
附中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在路上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阮圆秋才到达干妈家。
“这周末你姐在家,她快毕业了,回国忙应聘的事。”干妈在电梯里对阮圆秋说。听到这个消息,阮圆秋沉重的心情不禁回暖:“姐她博士没延毕啊?太厉害了吧。”“那是,你姐打小就聪明。”干妈面上带光地回道。
到了家门口,干妈一边说着“等着,我煎个牛排就好”,一边开了门。姐姐在房间打电话,阮圆秋把行李放进去后就出来了。
唐祁玉打完电话,从房间走出来,问着:“妈,吃啥?”
“牛排啊。”干妈回答道。
“妈,我才回来,洋餐我都要吃吐了。”唐祁玉面露难色。
“啧。还好就先煎了一块。你自己煮面吧,秋宝吃牛排。”干妈头也不回地说。
唐祁玉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坐到阮圆秋旁边,说:“回国了还要当homeless。”唐祁玉的卖惨只得到了阮圆秋无情的嘲笑。
吃完晚饭,阮圆秋缠着唐祁玉聊天。
“姐,你毕业之后回来干什么呀?”
“学姐开了心理咨询中心,让我过去当心理咨询师。”唐祁玉回答。
“开在哪儿呀?”“在尧锦市——我明天就要过去了,然后等拿到毕业证之后回来正式入职。”
“首都啊……挺好的。”阮圆秋低着头回应。唐祁玉看阮圆秋这反应,心中警铃大作:这孩子,不会还喜欢我吧。
唐祁玉的疑问持续到了将要睡觉的时间。因为唐祁玉常年不在家,阮圆秋到干妈家一般住在她的房间。现在她回来了,她们俩就要睡一张床了。
唐祁玉处理完事情,已经是深夜。阮圆秋坐在桌子另一侧,还在奋笔疾书。
“秋宝,睡觉啦!”唐祁玉喊她。“马上马上,还剩最后一题作业就写完了。”阮圆秋头也不抬地回应。
唐祁玉看了看她,又问:“现在附中都流行一晚上搂完周末作业吗?“
阮圆秋没有及时回应,直到把题算完,钻进被窝时才说:“没多少人这么干,怪累的。不过我想着周末再多做点事情,才在周五做完作业的。”
唐祁玉闻言,有些担心:“不会太累吧?照顾好自己,别成为我的第一桶金。”
“哎呀姐你放心,我这心态比之前好多了。”阮圆秋拍着胸脯保证道。
唐祁玉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你最好是。”
说完这句话,唐祁玉悄悄观察阮圆秋的反应。过去她这么讲话,阮圆秋会表现出有点受伤——像是被喜欢的人喊了“兄弟”一样。
好像,没什么反应。唐祁玉心想。应该是想多了吧。
熄了灯,阮圆秋没有第一时间睡着。她背对着好久没见的姐姐,不禁回忆起休学那年的事。那年,阮圆秋14岁,唐祁玉刚读上本校博士。
焦虑症的躯体反应,搅得阮圆秋没有办法正常学习和生活,于是她办理了休学。妈妈把她送到在国外的唐祁玉那里,让她换个环境。唐祁玉的大学为博士生建立了公寓,每个人都有单人套房,生活条件十分优渥。
阮圆秋住在唐祁玉的宿舍,日子过得很悠闲。每天看她学习、等她下课,有时去校园里逛逛,到了晚上和唐祁玉聊聊天。在日复一日的疗愈以及药物治疗下,阮圆秋的躯体症状逐步减轻。
不过,移情不可避免地发生在了两人的关系中。年纪尚轻的阮圆秋分不清爱和依赖,在某次发病的之后向照顾她的唐祁玉表白。早就发现端倪的唐祁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于是及时给出了冷静的处理。
“当移情发生的时候,心理咨询才真正起效,”唐祁玉笑眯眯地对阮圆秋说:“爱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很感谢你愿意将你对我的喜爱冠以这样的名字。可是秋宝,爱应该建立在平等的关系上。我觉得你听得懂。”
阮圆秋记得自己那时愣了愣,然后便忽而清醒过来。不知为什么,自那以后,她觉得一个新的自己从血肉里长了出来。
春夜尚凉。阮圆秋窝在被子里,熄了灯的黑暗装满两只眼睛。但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清明,目之所及的前路万分清晰。
第二天一早,阮圆秋和干妈一起送唐祁玉去机场。
“贝贝,你之后从尧锦直接飞D国吗?”干妈问。
“嗯。”唐祁玉淡淡应答。
阮圆秋坐在一旁,看着在玩手机的干妈和闭着眼睛小憩的表姐。她戳了戳姐姐的胳膊,说:“姐,我觉得你好厉害,很明确自己的道路,想到什么就着手去做。”
唐祁玉缓缓睁开眼睛,笑着说:“秋宝也可以做到的。”
“可是我感觉我就没你那么果断,瞻前顾后的,总是从里到外考虑个遍才敢做决定。”阮圆秋讷讷地说。
“这是好事,说明你心思缜密啊,”唐祁玉仍然笑着,说:“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嗯……跟着心走吧,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唐祁玉转头,认真地看着阮圆秋,说:“心是永远不会欺骗你的,而脑子有时会出差错。我们总说‘开心’,不说‘开脑’吧。心的感觉是真切的——相信你的心脏,相信你自己的心意。”
阮圆秋被“开脑”这个词给逗笑了,说:“嗯,我明白了!”
几句话间,唐祁玉在默默观察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她觉得阮圆秋沉稳了很多,而且……也仅仅是把她当成师长看待了。
目送姐姐登机之后,阮圆秋和干妈就回家了。她又埋头学到下午,然后拖着行李箱返校。
站到校门前的时候,阮圆秋觉得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十分畅快。
阮圆秋来到宿舍,看到杨明月机械地摆好行李然后背着书包走出去——连招呼都没打。
奇怪,她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差。阮圆秋暗道。
睡前的洗漱时间,阮圆秋又看见洗漱好的杨明月,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长蘑菇”。阮圆秋觉得杨明月实在不对劲,于是轻轻凑过去询问。
“明月,你还好吗?”
“啊,我……”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杨明月有些慌乱:“嗯……其实不太好。”杨明月选择对阮圆秋说实话。
阮圆秋又往杨明月的床头挪近了一些,抚了抚她的肩膀,用担忧的眼睛看着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发生了什么?你愿意和我说吗?”阮圆秋问。阮圆秋看着杨明月纠结的神色,又补充道:“不想说也没关系。”
杨明月犹豫着,只是笼统地描述了一下。但是阮圆秋很敏锐地发现了蹊跷。
焦虑、胸闷、心跳加速……嘶,这不和我的病刚开始的情况一样嘛。阮圆秋暗道不妙。
在阮圆秋心里,杨明月是一个很坚韧的女孩。像一棵小树,默默生根,默默承受风吹雨打,总是能把事情扎扎实实地完成并且做得很好。阮圆秋思考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描述了一下杨明月在她心里的样子。
“唉,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杨明月有些不好意思:“每次都不够努力,不够好的。”
杨明月的回答印证了阮圆秋的猜测:果然,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阮圆秋心想。
“妹子,你超努力的好吧!”阮圆秋说对杨明月说:“真的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了。嗯……让我猜猜,你是不是经常想,我读书到底为了什么?”
“是啊!”杨明月的眼眸亮了亮。阮圆秋笑着说:“拜托,我之前也是!要是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读,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哎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卷又卷不动,躺又躺不平。”杨明月有些沮丧。
“在我看来吧,内卷是基于比较产生的。”阮圆秋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明月。
杨明月也明白阮圆秋的意思,接着说道:“可是在我们这套优绩主义的评价体系之下,所有人都引导我们比较,我真的很难做到专注于自己。”
阮圆秋点点头:“嗯,我明白的,我也总是拿自己和别人比较。”
“可是啊明月,比较与比较之间也是有不同的,”阮圆秋话锋一转:“你可能在比较的过程中会贬低自己;那像我现在去比较,更多的是取长补短。肯定自己比别人好的地方,发现别人做得比自己好的地方,也许这是一种健康的比较的方法。”
杨明月眨了眨眼睛,愣了一小会儿。她抬起头看着阮圆秋,阮圆秋也温和地看着她。
“嗯,我明白了,”杨明月开口道:“秋秋,你好厉害呀……”
杨明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低下了头。阮圆秋猜到了杨明月的想法,说:“不是的,我也不是生来就知道怎么在学校好好活。”阮圆秋见杨明月又抬起头,然后才接着说道:“我曾经也和你一样痛苦呢,不过都好起来了。”
阮圆秋含着笑,认真地看着杨明月:“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曾经那些困住我的,现在都不再能困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