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睡了我不睡 第4章 莺莺

按昨天的电话号码，展千元给陈楚凉发送了好友申请。

她没有硬等。为了让自己晚上能保持清醒，不像昨天那样中途睡着，展千元一回到家，便拉上窗帘补眠。

再醒来，已是晚饭时间。

陈楚凉还没通过她的申请，展千元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输错了号码。

她重复了一次操作，看着搜索界面弹出相同的头像和昵称，陷入沉思。

是在忙吗？还是跟她一样睡着了？

看着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段空档，展千元决定再等等，拿着手机，准备去阳台给奶奶打个电话。

拖鞋不知什么时候被踢进了床底下，她没捡，光脚踩在地上，细细麻麻的凉意顺着脚腕向上蔓延。

27层的高空，风有些冷，她穿得单薄，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

眼底，是贡城的万家灯火。

她打的是养老院的座机，接电话的是护工，经过辗转，才到了奶奶展红莺手里。

“莺莺今天过得开心吗？”展千元柔声问。

莺莺是奶奶的小名，从前在家里，只有爷爷会这么叫她——

今天天气很好，莺莺要不要出去玩？那个雪糕看起来很好吃，莺莺想不想尝尝？他把奶奶宠成一个小朋友，后来爷爷走了，展千元接过了这个称呼。

展红莺语带笑意：“我开心呀，元元开不开心？这两天老赵鼻炎犯了，睡不好觉，我把你给我录的故事磁带借给他听，他还问哩，‘这是哪个小姑娘，声音真好听’。我告诉他是我孙女，他可羡慕了。”

她的普通话不算标准，掺杂着几十年未改的乡音，絮絮叨叨，事无巨细。

展千元垂睫，颇为耐心。

从午饭吃了什么，到今天哪个老人新入院，谁的家属前来探望，展红莺完完整整地讲了一圈。

展千元以为这通电话会在家长里短中结束，想不到奶奶话锋一转：“王奶奶的孙女谈男朋友了，小伙子可高，可帅啦——我们元元什么时候也能带对象来呀？”

她失笑，“不是莺莺说的嘛，谈恋爱不能将就，最重要的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展红莺和蔼问：“那元元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她的笑容瞬间定格，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上午在咖啡店，陈楚凉伸手拉她的场景。

“……还没有。”展千元强制自己驱散脑海里的画面。

“不是想催元元，只是我的岁数毕竟在这儿。虽然这次手术很成功，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突发状况。如果看不到元元成家……”

“会觉得有点遗憾。”展红莺慢慢说。

“莺莺——”展千元下意识喊她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安慰她不要多想显然有些欲盖弥彰，展红莺时日无多，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就在她纠结之时，一道短促的提示音忽然响起。

先前怕睡觉时错过重要消息，展千元把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电话那头的展红莺便也听到声音，笑着岔开话题：“你是不是要忙啦？快去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元元独自一个，要好好照顾自己噢。”

“……嗯。”展千元轻轻答。

直到电话那头变为忙音，她才慢慢放下手机。

之前，展红莺从没跟聊起过类似的话题。她经历过太多，虽不至于看淡生死，却称得上活得通透。她大抵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说出这些话。

心有些乱。

她回到屋里，重新捡出拖鞋套在脚上，好像这样就算把自己照顾好了。

日式的亚麻拖鞋，样子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当初买拖鞋时，她最先看上的，其实是一双卡通兔子拖鞋。两只圆圆的兔子耳朵向上翘起，眯起的笑眼让人看着就心软。但那双拖鞋太可爱了，她想了想，还是换了一双更显沉稳大气的。

她一个人，打两份工照顾奶奶，在生活的洪流里屏住一口气。她不敢，也不能松懈下来。

屏幕莹莹亮着，刚才的提示音，是陈楚凉终于加了她的微信。系统默认的打招呼底下，已然多了一条新消息。

【CCL：一直没看手机，抱歉让你久等。】

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半天不看手机的说辞令人存疑，但展千元还是客气地回：

【正道的光：陈先生言重啦，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没到。】

既然陈楚凉已经认出了她，那在咖啡厅的偶遇也就摆到了明面上。她手指飞快，继续打字：

【正道的光：今天上午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跟您道谢，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您吃顿饭呀。】

消息发出，对方头顶的名字几度变为“正在输入”，似乎是斟酌许久，才回复了四个字。

【CCL：举手之劳。】

聊天进行到这儿，两人一时无话。展千元按灭屏幕，来到客厅。

早些时候送来的外卖已经凉了，她用微波炉加热了下，却没掌握好火候，盖饭表层热气腾腾，靠近盘底的部分还是冷的。她懒得再热，搅一搅，将就着吃。

客厅的吸顶灯是白光，由于用得太久，有些黯淡，显出一种无力的颓败。电视禁了音，屏幕上放着一部深海生物的长篇纪录片，近乎于黑的深蓝。

她吃着外卖，却总是忘记咀嚼，看着电视里飘曳的、犹如鬼魅般的冥河水母，不自觉出了神。

直到微信语音的铃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看了眼表——

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快两个小时。

她匆忙将外卖盒收了，按下接听的绿色按钮。

“陈先生。”她声音压得低，像云擦过夜幕。柔软的，带着一点未被意识的怅然。

“……嗯，是我。”

他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坏，语气称不上有多轻快，倒也不似昨晚那般沉重。凝滞的一池水，似乎隐隐地开始流动。

“您准备睡了吗？”展千元温声问。

“有这个想法，但能否成功，还要靠展小姐帮忙。”他慢条斯理道。

“那，请陈先生拉好窗帘，关好台灯。我会伴你入眠喔。”展千元浅浅一笑。

明明是和昨天差不多的语气。

陈楚凉却感觉到，她似乎不太开心，像是有什么心事。

“今天陈先生也想听故事吗？或者我可以给您念一本书……唔，《理想国》怎么样？或者《国富论》？”

“我们也可以聊聊天？”

陈楚凉没有听她的安排躺在床上，而是走到窗边，将窗帘打开一道半人宽的缝隙。

别墅区里，邻家的灯光被草木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道旁的路灯洒下一片清萧的光。现在，这片清萧落进了他的卧室里。

“咦？当然可以。”展千元没料到他会这样提议，毕竟昨晚他才表示过他们还没有那么熟。不过客户提的要求，只要在合理范围内，她都没有异议。

陈楚凉思索片刻，寻找一个既不至于冒犯她的**，又足以吸引她注意力的问题：“你在‘金角银角’兼职，有没有什么咖啡推荐？”

话题跳得太快，展千元反应了一下，“您不是喝美式吗？”

根据她的经验，一般喜欢喝美式的人，会不太适应其他咖啡的味道。

“柯老板的终身折扣，只喝一种岂不是很亏。”陈楚凉半是调侃道。

展千元了悟：“那您可以试试我们店的海盐焦糖拿铁，我个人比较喜欢。适口的咸，搭配焦糖的甜，层次丰富还不会显腻。”

长期坐镇前台，她专业对口，介绍起来毫无压力。“最近我们还推出了一款新品，香草绵绵冰，清香味道和春末的天气简直绝配……”

她讲起有关工作的内容来十分投入，一串饮品报完，语气里隐含的焦虑已卸去不少。

“陈先生，上面提到的这些，您都可以试试。”

说完，她顿了顿，等待陈楚凉的回应。

然而，那边却是一片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陈楚凉仍然站在窗前，举起手机的手，却不知道何时放了下去。别墅区的内部道路上，两束刺眼的灯光由远及近，直怼在他的院门前。

车里的人下来，车灯却没有关。人从车前绕过时，有片刻短暂的黑暗。随后，明亮的、极具侵略意味的光线透过栅栏铁门，投射进了他的屋子里。

他不悦地眯起眼睛，握住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更紧了些。

长时间得到回复，展千元心生疑惑，略微蹙起眉头：“陈先生？您在听吗？”

屋里的门禁系统“滴”的响了一声，却不是客人请主人帮忙开门，而是有人拿着密码卡，直接刷开了他的房门。

“阿凉。”

来者在大门打开的同时呼喊他的名字。虽然距离很远，落在听筒里的声音只有一点点，展千元还是认了出来，是上午在咖啡店里，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深更半夜，女人进了家门。

展千元差一点就把语音挂了。

毕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可陈楚凉没有主动挂断，本着客户至上的原则，她噤了声，默默把手机推得更远了些。

“谁给你的卡？”陈楚凉冷不丁开口。

刚走到客厅的方素，与语音那头的展千元均是一愣。

他嗓音中的沙哑质感再一次被放大，不怒自威，像是暴雨来临前滚滚的雷，又像是逡巡领地的野兽对待入侵者的示警。

方素被他的态度震慑住，没敢第一时间回话。

陈楚凉迈开大步，径直朝客厅走去，不耐烦地又重复了遍：

“没听到么？我问，谁给你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