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睡了我不睡 第2章 翻车

展千元是被连环响起的消息提示音炸醒的。

睡眠不足，她的意识昏昏沉沉，甚至迷茫了一瞬自己为什么会睡在书房。

对了。

半夜的那单哄睡，好像还没完成。

“……完蛋。”

她当即弹了起来，电脑椅向后滑出老远。

手机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此时却成了一颗烫手山芋，她不敢捡。

可是总要捡的——收钱办事，犯了错就要承担。人生在世，总要拿出点敢做敢当的傲骨来。

消息音一直没停，她咬咬牙，终于捞起手机。一个弯腰再起身的动作，硬是被她做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味道。

给她发消息的是平台主管，图吉。

图吉最初和展千元一起入行，做哄睡师。两人属于相互欣赏的类型，私交不错。后来图吉跳槽到平台做管理，展千元正好被划入她负责的名单之中，关系便一直延续。

十几条消息没有收到回复，图吉直接一个语音打过来。

“正道啊，你平时那么稳，究竟出什么事了，值得客户一早投诉你？还好是跟我投诉，万一人家一个电话打到总部去，我想兜你都兜不住。”

“我……”展千元嗓子发干，“我给客户讲故事嘛，他也给我讲了一个。然后我就听着他的故事睡着了。”

图吉难以置信：“你什么了？”

“……”

丢脸，非常丢脸。展千元做不到再说一遍。

“不是吧，你都三年老员工了，怎么还能栽这种跟头？我手下的新人都很少……”图吉没有继续说下去，展千元却明白她的意思。

哄睡师界有一句顺口溜，入行者人人皆知：

客户睡了我不睡，我与月亮干一杯。

而她，客户没睡我先睡——这算个什么事。

不过一切都是过去式了，再怎么颓废也没有用。当下要紧的，是调整心态，给出补救方法。

“客户退单了吗？没有的话，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展千元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退单，对方的意思也是这样。今晚你先别接其他单了，等我消息。”图吉见她态度端正，所提的办法正符合客户的要求，也没再多说什么。

最坏的情况不过一个投诉，她还是顶得住的。

只要之后不要再犯就行。

图吉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对朋友的关切：“正道，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要求高，但也别太拼了。这单结束，我给你批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展千元本想婉拒，话到嘴边，听见图吉说“不扣全勤奖”，立马改了口：“好的，谢谢吉吉，吉吉最好了呜呜。”

她的音色本就温吞，毫无攻击性，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此时带上点讨好的意味，调子更软，即使图吉听过多次，仍有点顶不住。

“好了好了。”图吉轻咳了声，“虽然是失误单，但也记得要把录音上传到系统。”

“好，我这就传。”展千元乖巧道。

经过一通折腾，手机电量一路降到5％。她迅速插上充电器，点开系统自带的录音功能。

在上传之前，她想先复盘一下，自己是从哪里出的错。

录音一共55分钟，自从第40分钟陈先生开始讲故事起，她的回答明显不像之前那么清醒了。

都怪夜色太柔和，男人的嗓音太撩人，她未设防，一脚陷落梦乡。

“小兔和小熊从不同的城市出发，临行前，小兔做好了细致周详的旅行计划，买好了每一个景点的门票，预约了每一家想去的餐厅。他早早地登上飞机，等待起飞的功夫，小兔有些困，于是提前关了手机，阖眼而眠。”

她开着外放，陈先生不疾不徐的声音流淌而出，盈满了整个空间。

对，她昨晚的记忆就中断在这里。

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展千元忽然好奇。

录音没有停止，陈先生继续道：“然而，令小兔没想到的是，他乘坐的飞机顺利降落，而小熊的航班，却显示为‘失联’。”

他这句话的句尾结束得很仓促，像是被硬生生截住。展千元听着，不由得呼吸一紧。

“小兔想联系小熊，却发现在起飞前，小熊曾给他打过电话，但是他没有接到。”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可是小兔错过了。他只能独自走遍所有景点，品尽每道美食。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语气称得上平淡，可展千元却无端地感到一股悲伤，在心海的最深处翻涌。

故事的悲伤，他的悲伤。

这位陈先生……

之前经历了什么？与他失眠的原因有关吗？

展千元还没从故事中回过神，便又听见他说：“抱歉，故事有些沉重。”

“没关系……”她脱口而出，继而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听录音，并非与他实时对话。

她陷入沉默，手机里的人也跟着沉默。跳着听了听最后的10分钟，如她所料，是空白的噪声。

展千元想，陈先生大约是猜到了她已经睡着，所以没再出声。但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挂电话？

录音上传到后台，她仍没得出答案，索性暂时放弃。

刚过早上九点，一般来说，展千元会在哄睡师的工作结束后，一觉睡到中午。

她现在心里装着事，没有一丁点困意。然而今晚还要给陈先生补单，白天不睡，晚上怕是又没精神。

虽然她熟知各种助眠方法，却很难将其应用于自己身上——就和医者不能自医一个道理。

有些焦躁地翻了翻朋友圈，偶然看见自己打零工的咖啡馆老板刚刚发了条吐槽，说原本排班的员工突然不来了，咖啡厅里人手不够。

展千元心下一动，戳开老板的聊天框。

【正道的光：盛哥，需要劳动力吗，我刚好没事。】

估计是真忙不过来，柯盛连客气话都省了，拿语音条回复她：“行，今天不是你的班是吧？你现在过来吧，时薪正常算。”

睡不着就去打工，累狠了自然沾枕头就着，顺便还把钱揣进了兜。

这个办法，展千元百试不爽。

打工的咖啡厅名叫“金角银角”，老板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叫柯昌，大多时候不在店里，主管新品研发和原料采购；弟弟叫柯盛，每天和店员打成一片，负责品牌宣传和日常运营。

工作日的上午，客户络绎不绝，外卖更是一单连着一单。

和展千元一起值班的小姑娘名叫霍欣莹，负责在后台制作咖啡。展千元在前台点单、装袋，工作有条不紊，而霍欣莹刚来店里几天，第一次遇见这么多订单，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她探身去取摞在一起的空杯子，由于动作仓促，带的几个杯子纷纷掉了下来。她一慌，赶紧伸手去挡，又险些打翻一杯还没来得及扣盖的咖啡。

幸好展千元眼疾手快将其拿了开。

“别着急，按你的节奏来。客户要是嫌慢投诉，有我给你顶着。”展千元安抚她说。

她的语调沉着，霍欣莹也慢慢冷静下来。

脚不沾地地忙了几个小时，临近中午，才缓了口气。

“今天的客流量，感觉比平时大很多啊。”展千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感慨道。

“估计是因为昨天盛哥找了几个网红探店，把店给带火了。”霍欣莹轻声说。

霍欣莹的性格内敛，平时属于少说多做的类型。但经过刚才的相处，她对展千元颇有好感，话也不自觉多了。

门口的风铃又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玻璃门向内推开，一对男女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挑，气质却有些沉郁。晚春时节，他仍裹着一件驼色风衣，每走一步，衣摆便随之一坠。

“阿凉……“

身后的女人长相明艳，眼波流转，蕴藏千种风情。她追得紧，男人的步幅亦迈得很开，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男人径自走到点餐台前，展千元嘴角扬起，笑容明媚：“请问您来点什么？”

“大杯冰美式，谢谢。”他淡淡地答。

展千元震惊抬眸。

一瞬间撞上他的视线。

怕被对方察觉到异样，她迅速收回目光，闷声答了句好。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她听了太多次他的声音，绝对不可能认错。

早上刚到平台主管那投诉了她的客户。

她心虚，何况是在三次元撞见本人。

他站定等咖啡，女人趁机上前，伸手去挽他的胳膊：“阿凉，伯父伯母很担心你。跟我回去，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方素。”他看她，眸色冷淡，警告的成分居多。

女人在他的目光中愣住，援上他小臂的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滑落。

又是“看医生”，又是“跟我回去”，展千元自觉眼前正在上演一出年度大戏。但她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知道了半点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

她昨天在哄睡中，曾问过他要不要讲讲心事，而他拒绝了。对于客户不愿透露的**，展千元向来不会主动打听。

好在，霍欣莹很快就把做好的咖啡递给了她。她利落地扣上杯盖，抽出吸管，把杯子递出去：“先生，您的冰美式好了。”

被方素一吵，陈楚凉有些心不在焉，接过咖啡的刹那，指腹若有若无地，擦过展千元的指尖。

展千元迅速缩回手，被他碰过的地方好像被火燎到，传来一阵灼烫的感觉。

害怕对方听声音认出自己，她连“欢迎下次光临”也不敢多说，只是站在原地，笑成一棵送客松。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插手我的私事。”陈楚凉为方素推开咖啡店的门，绅士礼貌的举动，在他做来却是绝情。

他的神情太严肃，方素一瞬间有些怕，却又在下一秒安定下来。

“这次不一样，是伯母拜托我来看你的。”

“谁来我都是那句话，我很好，不必牵挂。”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恕不远送。”

方素不甘地抿起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陈楚凉没有分一点视线给她的背影。

冰咖啡忘记了拿杯套，丝丝凉意不断渗透进他掌中。他不自在地换了下手，忽然注意到透明的杯身上，用马克笔写着个字。

——陈。

他蓦然停下脚步。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刚才点单的服务员……

是不是没问他姓什么？

尚未来得及走出太远，他转过身，透过店铺的玻璃窗，若有所思地望向站在前台后的那位女士。

许是他停下得太突然，一个路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

“抱歉。”对方说完，没有等陈楚凉回应，便脚步匆忙地向咖啡店走去，似乎还在和什么人打着电话。

“……对对，我到他们店门口了。随便编个理由找茬就可以么？你想达到什么结果？”

找茬？

擦身而过的瞬间，陈楚凉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微微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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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