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爆炸 第59章 燧石月-3

然而，秋杪始终追不上燕客的脚步。就像是蒙上了屏障，秋杪觉得自己与燕客的距离隔着一层面纱，却死活掀不开。

这就是燕客设下的障眼法。

眼瞧着燕客都快要进入工作间了，秋杪才走完盘旋的楼梯，站在楼梯口，向着长长的走廊深处喊燕客的名字。神明为秋杪停留了几秒，只留下个侧脸，就决绝地推开门进去了，没有给秋杪留下只言片语。

奇怪，太奇怪了。

可是秋杪没法突破燕客在三楼设下的屏障，它无法再靠近工作室半步，只好垂头丧气地沿着旋转的楼梯，原路返回。彼时，圆桌会议的其他人已经不欢而散，一个一个爬上二楼。即使已经在宴会中互相认识过，也没有哪个人会和别人打招呼，大家就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依次进入二楼的众多客房。

恰巧秋杪走下楼，拦住了一扇将要关闭的铁门，闪现在房间中。

房间中有两个人。秋杪抵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盯着秦犀照，想不到旅鼠市一别，竟会在极地宫殿相见；秦犀照对于这个闯入者很厌恶，斜眼等了秋杪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老师，试图获得把秋杪赶出去的明确指令；而她的老师，祝问弥，正怡悦地看向秋杪，眼中闪耀着灵动的光芒。

秋杪对秦犀照调侃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出差。”

“不关你的事。”

见秦犀照的态度如此恶劣，秋杪还有点伤心。不过它很快就调理好了，这样突兀的态度转变，肯定是因为秦犀照删除了和自己一起探案的记忆。

到底是中年人的经验更多，秦犀照被导师支走到次卧里，单独请秋杪在主卧的茶几边坐下。

“秋杪，好久不见。”教授亲自为秋杪泡了一杯茶，在将茶杯递过去的同时，自我介绍道，“我是祝问弥。”

秋杪早已在SAR学院的宣传片中见过她，脸很熟悉，名字也有点熟。

祝问弥，祝问弥。

一个遥远的记忆飘然而至，远到秋杪进入人间以前，远到秋杪回忆起忘川河港口停靠的游轮发出轰鸣声。

“原来是你。”秋杪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原来推动人工智能发展的科学家，就是祝问弥，也是她创造了仿生人秦犀照。

可是，祝问弥不应该认识自己啊。

教授抿了一口茶，笑了笑，依旧温和地看着秋杪的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够。“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认识你。”教授主动提及，“其实在冥界时，我趁着你去买船票，偷偷倒掉了孟婆汤。”

就在提到冥界的瞬间，秋杪也逐渐想起了那段三十年前的往事。

“你真的变了许多。”这只是一句很客套的话，实际上，秋杪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祝问弥时的样子。

“我想要一直记住你。多年以来，也确实从来不曾忘记。”直到此时，祝问弥还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只能表达感谢，其余出格的行为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你，我获得了新的人生。”

秋杪很轻易地将这句话理解为祝问弥的科研事业，因为它现在仍在分心关注着隔壁房间里，秦犀照一个人在独自鼓捣什么。

“你是说研究仿生人吗？”秋杪指着秦犀照说。

看到秋杪如此心不在焉，祝问弥有点泄气：她只是想让秋杪注意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和奋斗，却被秦犀照夺走了关注。但是说到底，仿生人秦犀照也是自己科研事业的一大标志。想到这里，祝问弥又不那么难过了。

在秋杪面前，祝问弥长大成人的三十年似乎都不作数了，她仿佛仍旧是十几岁的少女，说话不必圆滑体面，也不需要考虑每个人的感受。

祝问弥满意地看着通过次卧房门露出来的秦犀照的身影，赞美着，“仿生人秦犀照是我最伟大的作品。她临死时，我克隆了人类秦犀照的大脑、和皮肤，并将她的全部意识传输到仿生人模型上。现在这个仿生人体内虽然都是机械，可身高、体型、皮肤柔软度以及思维模式，都与人类犀照相似。甚至，我还模拟出了眼角的皱纹、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并且通电使其体温保持在36.5℃左右。”

“那她是自愿成为仿生人的吗？”

祝问弥恳切地点头，“她一共经历了3次意愿确认。仿生人技术最初问世时，犀照就是最早一批排队报名的。后来，她特意进入SAR学院学习仿生人的制造过程，入学考核中的意愿调查，她选择了‘接受克隆’；在读书期间，她甚至亲手制造了一个仿生狗。最后，因为意外事件不幸命悬一线时，她用最后的清醒意识，要求我将她制作为仿生人。她本人愿意，我也不想失去这个优秀的学生。在秦犀照读本科时，我就问过她：是否允许仿生人记录下关于你的一切，然后在你的□□离开世界后，替代你本人继续存在？再进一步讨论，是否允许仿生人在你活着的时候就存在？”

“我猜，她肯定都同意了。”出于对秦犀照的了解，秋杪作出这样的猜测，因为秦犀照实在过于推崇人工智能；或者可以说，她是祝问弥科研之路上最狂热的粉丝。

“对，她的回答是：完全没有问题。”祝问弥执教多年，也第一次见到如此坚定的学生，因而对她的每句话都记忆深刻，“在秦犀照的理解中，人类的作用只是生物电池，仿生人才是进化的终点。将意识移植到机械生命上，人类就可以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那你认同秦犀照的看法吗？”

秋杪第一次关注到祝问弥本人的想法，这令祝问弥内心雀跃。

“这就是我来到极地宫殿想要问的问题：人类能否通过仿生人形式，获得永生？可惜刚才没问成。”不过，从祝问弥的表情中看不到遗憾，就好像她早已预期到答案：神明会否定她的提问。

一杯茶水喝完后，秋杪准备离开。可它仍旧沉浸在这段叙事中无法自拔：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克隆到冰冷的机械，又赋予这台机械一些参数，它就可以替代真实的人类继续活下去，多么神奇，又多么可怖。

开门前，秋杪不由得感叹道：“人类真是厉害，竟然能够解读大脑的运行机制，解构出大脑是如何思考的，因此才能克隆出某个人的意识。你们的科技发展，真是遥遥领先！”

听到这里，前来送秋杪离开的祝问弥停下脚步，尽管听到赞扬，她的语气却并不愉快，“只有生理学和神经学发展迅速，这何尝不是一种偏颇。顾此失彼，人类的发展终究会失衡。”

秋杪替科学家轻轻地关上门，只当这是大科学家忧国忧民的思绪发作了。

见大厅的灯光已自动熄灭，秋杪又偷偷溜上三楼，却依旧被燕客设下的屏障拒之门外。只好又灰溜溜地返回二楼，尽头的客房仍旧为秋杪自动预留着。

进入房间后，秋杪没有开灯，摸黑接了一杯饮水机里的水，一饮而下，随后径直走向床边，倒了下去：二楼所有客房的布置都一样。它的脑子一片浆糊，除了圆桌会议上讲话的那几个人，就是偶尔会想到祝问弥。

说实话，与祝问弥的久别重逢，并没有给秋杪带来多余的震撼，因为秋杪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磨损了对祝问弥的记忆。如今，祝问弥只是秋杪遇到的数万个人中的普通一员，再也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了。

但是，秋杪永远不会把这些心里话将给祝问弥听：对于一个多年来都对自己念念不忘的人来说，真实想法是残酷的。

秋杪翻了个身，恰好能够透过窗户看到宫殿外的夜景，荒凉一片。它甚至开始想象就在这间客房正上方房间里的燕客，此时此刻是如何通过那个狭长的连廊进入阁楼，又是如何将收纳在百宝袋中的星星倾泻到深空中，划出一道银河。

可是秋杪早已睡眼朦胧，那阵汹涌的睡意袭来，让秋杪无暇顾及窗外的景色：墨色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

好凉。

一滴水滴在秋杪的额头上，凉冰冰的，随后丝滑地与皮肤骨肉合为一体；这是忘川河的河水。

秋杪因此被唤醒了。

但是它只是恢复了意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睁开双眼。尽管客房里的一切装潢与摆设都没有异常，秋杪仍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而快速飞奔下楼，发现宫殿侧门大开着，一群人影就藏在门后。

秋杪裹紧外套，从侧门的门缝挤出来，推开目瞪口呆、怔在原地的人群，挥手拍去空气中的灰尘，瞧见了熟悉的场景：与宫殿相连的阁楼轰然倒塌，原本属于燕客的工作间被砸穿，暴露在寒风中；然而寒风并没能吹灭工作间里高达三米的壁炉的炉火，这就是焚星炉，烈火熊熊燃烧，耀眼的星星因不适应高温在炉中弹跳四射，偶尔会击中炉子里的某个人形实体。

原本悬挂式的壁炉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但是制造壁炉的材料很结实，外观一点都没变形。秋杪凑得更近，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焚星炉里的人形实体，是燕客吗？

不，不可能，谁没事会跑到火炉里睡觉。

一个陌生的灵靠近秋杪，冷静地宣判了死刑，“燕客献祭了自己，成为新月。”

“什么玩意儿？”满脸疑惑就写在秋杪脸上，它又离壁炉更进一步，这一次，它甚至伸出手想要从火焰中把那个尸体拉出来，幸好及时被周围的人拽了回来。星星焚烧的温度高达上千度，在秋杪触碰到火焰的一瞬间，它就会化成灰，毕竟它不是燕客，经不住这样的炙烤。

并且，这些人也比秋杪更加淡定，仿佛只需要半秒钟，就足以接受整个事情的无序发展。他们强硬地将秋杪拉回宫殿大厅，锁上侧门，防止外界的狂风吹进大厅里，把宫殿的温度也吹到零下三十度。

正是拂晓，新月就挂在天空中。即将返回大厅前，秋杪抬头看了一眼，除了漫天的雪花，还有粉红色的新月。秋杪愤恨地瞪着月亮：如果燕客能够与新月同感，肯定瞬间就被秋杪的愤怒戳穿；月亮，可恶的月亮，无论是旧月爆炸，还是新月升起，都是灾祸！

然而，在人间摸爬滚打的经验让秋杪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它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一场怪异的死亡案件中。以前有人恭维秋杪为侦探，那时候它听着很是刺耳，但是现在，秋杪自觉地代入了侦探的身份：除了自己，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