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爆炸 第20章 苍蝇花杀人事件-4

正如福里奇所说，因为超龄，在满50岁的那天，她被完美社区优化出去。为了生计，她又干回了老本行，在完美社区附近的纪念花园边开小卖部，这样就能让每月外出参加安全教育的安回顺道过来，和自己见一面。

原本一切都在正常运行，直到半年之前，公历358年5月1日，安回当选了那个月的行刑手。执行完行刑任务后，福里奇为安回接风洗尘，两个人热闹地庆祝了一番。那天过后，福里奇阿姨竟然再也没有见过活着的安回。

福里奇说，她是第一个发现倒地而亡的安回的目击者，就在纪念花园中。然而，在那个寒风扫落叶的深秋之夜，她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案发现场，既不清楚安回究竟因何而死，更不知道安回的尸体被运送到哪里。

那时风中裹挟着漫天的银杏叶。一架直升机悬停在安回身体的正上方，打下一束强光，照得漆黑的夜都能反射出银杏叶的金黄灿烂。从飞机里伸出一个软绵绵的触手，如同夹娃娃机一样，精准地把安回抓了起来，载着她不知飞到哪里。

在这番描述下，秋杪想到的，是冰冷的钢铁爪子里牢固地挤压着一具□□，那爪子甚至没有伸缩回去，而是在机身下面晃荡，直升机从半空上升远去，就像是长出了一条纤细易断的尾巴。

涓埃用眼神提醒愣住的秋杪，让它主动询问福里奇，关于安回以前的事情。

六只鸡市是一个贫富差距巨大的城市。

福里奇第一次见到安回时，她还只是个身材瘦小的姑娘，和其他出身贫困的孩子一样，早早地辍学，离开家乡，来到城市中谋求生计。安回租的房子就在乱巷中，乱巷不算是一个正规的地名，因为政府不会特意为贫民窟取个朗朗上口的名字；乱巷里面住的人口也不固定，时常会发生因为失业或被拖欠工资而无力生存、潦草自杀的事件。

一名矿工因矿场停产而将近一年没有收入，日子艰难，最后选择上/吊自杀。房间草草地清理了两天后，安回便在一个灰暗的傍晚搬了进去。她的行李很少，背着个破包，手上拎着个蛇皮袋而已。

不久后便是凛冬降临，因为地处大陆边缘，六只鸡市成为了大陆上冬季气温最低的城市，零下二三十度的日子会持续四个月之久。安回使劲敲了敲小卖部的门，但是没有听到福里奇的应答边径自推开门，而福里奇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福里奇的小卖部就开在进入乱巷后的第二家店铺，几乎就在街角，很是醒目。她的生活来源倒是很稳定，因而不似乱巷的其他居民那般窘迫，恰好还有余钱多交点电费，为晚归的女孩子们留一盏灯——因为谁也不会想到要在乱巷里安装路灯，没有经济价值。

刚搬过来的时候，安回在两个餐馆里打工，一个做早点，另一个在下午四点后才营业，因而安回总是要在黑夜中与恐惧打交道。每次一看到从福里奇小卖部透出来的灯光，安回就知道，到家了。

安回开朗，又是个懂得感恩的人，逐渐和福里奇阿姨熟络起来。

入冬后，整个乱巷也只有福里奇的小卖部里安装了暖气。

安回跺跺脚，想要把鞋子上的雪跺掉。自从听了福里奇的建议，换了一份工作，她就不需要再天天熬夜，就总是在下班早的日子里，拎着自己的盒饭，到福里奇的商店里吃饭。名义上，安回说是想多和福里奇聊天，怕她一个人太孤单。其实也是想蹭个暖气，毕竟谁也不想待在滴水都能结冰的屋子里。

“就吃这些吗？也不来点肉和蔬菜。”瞧见安回日复一日地啃着馒头和咸菜，要不就是白米饭配醋或者酱油，福里奇不免一阵心疼，也极为好奇，“工厂里的工资应该够你吃好点了，怎么，钱还是不够花吗？”福里奇给安回介绍的职位，正是刀片厂里的工人，整个六只鸡市里，恐怕没有比做刀片更赚钱的生意了。

安回毫不在意自己吃得怎样，她拥有自己的爱好。

“福里奇阿姨，您不知道，我特别爱读书，而且还喜欢收藏书。”而收藏确实是个费钱的爱好。在刚开始最艰难的一个月中，安回交完房租、水电费后，只能省吃俭用，最后一天发现竟然还剩下点钱。在吃顿好的和买书之间，安回完全没有犹豫，买了一本期待许久的小说。

“幸好我没有朋友，要不我既没钱参加聚会，也没钱送她们小礼物。其实我妈还想让我回去来着，她说我们一起拔鹅毛也能挣口吃饭的钱。不过，我才不愿意回老家嘞！”安回揶揄着，“其实，我的学习成绩也很好，每次社会化程度考试，我都是班里的最高分。不过，家里实在没钱供我读书啦。”

冬去春来，紧接着夏天就来了。

安回的学习能力果然很强，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她风雨无阻地工作，不敢请哪怕半天假。她知道刀片厂是个基础行业，盈利比较稳定，需要她做的就是努力学好制作刀片的技术。刚好在夏至这天，安回再次兴高采烈地找到福里奇阿姨。

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福里奇阿姨，我成为正式制作者啦！”

在此之前，她只是流水线上的一个工人。随着技艺逐渐精进，安回一举通过刀片厂的考核，终于能够独立制作出一把完美的刀片。

安回满是憧憬地说：“您知道吗，其实每一个特种刀片上，都会刻上制作者的代号。”

“特种刀片是什么？”福里奇不太清楚。

安回解释，“比如，行刑典礼上用来斩/首的铡刀，还有厨房里的菜刀，都算是特种刀片。我领到的代号是G27，负责的工作就是制作铡刀的刀片。以后我就可以独立制作刀片，然后用激光刻在刀片的一个隐秘区域，这个区域最后会被刀把覆盖住。刻在这个位置上，平常是看不到的，只有拆卸后进行深度清洁时才能看见。”

福里奇很明白安回为何会如此开心，在六只鸡市，从事与铡刀相关的任何职业都是一种荣誉。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很多年，安回在工厂里制作了两三年铡刀的刀片，而后被工厂外派出去，专门负责制作和护理厨房的刀片。虽然远离了铡刀制作领域，好在工资没有降低，安回本本分分地赚钱、攒钱，终于在30岁的时候，攒够了完美社区六期工程的入场券；并且，是两张入场券。

安回想要把这件事包装成一个特别的礼物，送给福里奇阿姨。

于是，安回执意开车拉着福里奇阿姨去市郊爬山。在路上，福里奇阿姨坐在副驾驶，右手始终拉着窗户上面的把手。

看到这个场景，安回自嘲地说：“看来您还是不放心我的技术呀。”其实，她没有任何不悦。

福里奇嘴里念叨着：“有这个钱不如去买两块肉吃，非要拉着我去爬山。”这是一种很典型的口是心非。听说要爬山，福里奇甚至还带了好多零食和饮料，都是直接从小卖部里拿的。这是福里奇的习惯，她从来不想让安回的肚子空着。

市郊的那座山并不高，年轻人一个多小时便能登顶。可福里奇不行，她的腿脚不好，最近两年还做过肾结石手术，一段路途中总是要上厕所。怕她不好意思，安回每到一个厕所，就说自己要上厕所。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看着福里奇阿姨有点喘不过气，安回不太放心她的身体状况，快到山顶时的最后一段路，是最为陡峭的。

照此情景，安回觉得最好还是她独自上去，“我上去拍几张照片就下来。”然而等她爬到一半，回头看去，却发现福里奇阿姨还是跟在自己后面。

最后，两个人一起登上了山顶。

“您看那儿是什么地方？”安回指向市中心的某幢高大建筑。

福里奇以为这是在考验她这个老六只鸡市人，满脸笑容地看着安回，脱口而出，“来了这么多年，连这儿都不知道？这是市立展览馆啊。”

“在展览馆的后面，就是完美社区六期工程。福里奇阿姨，我买到了两张入场券。”这就是安回准备的巨大惊喜。

然而，福里奇没能立即领会她的用意，略感疑惑地问：“你要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吗？”

安回迅速否认，“您忘了，我妈已经去世两年了。在老家，我没有亲人。”

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安回将那张不足一元纸币大小的入场券递到福里奇的手中。福里奇显然被吓到了，只不过那是被惊喜击中后幸福的惊吓，“你是说，要和我一起搬进去？”

“今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安回言辞恳切。

回到市里后，两个人递交各种证明材料，并且通过完美社区的入住考核后，方才顺利搬入。搬家的时候，安回搬了整整五大箱书到自己的新家里。

“搬进去的时候，我都已经四十五岁了。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再过五年，我就会超龄。但是安回还是送给我那张入场券。我很感谢她，也感到非常满足，还能在完美社区里陪她五年，这已经足够久了。”时至今日，回想到初入完美社区的那段时间，福里奇的眼中仍满是光彩，看来那段日子的确非常幸福。

然而，这样温馨的氛围被尖锐而残酷的警铃声刺破。外面一辆警车呼啸而过，不是冲着纪念公园而来，更不是冲着福里奇小卖部而来，却仿佛是在警告这位女士，别说不该说的话，别见不该见的人。又好像，只是单纯在滴滴两声而已，走个形式上的流程，却足以惊扰到福里奇的思绪。

或许她是被警铃触发到了安回死亡的记忆，那个时候，就是在这一阵一阵直往人心里钻的尖锐警告声中，安回如同一条虫子般被触手抓起来，又不知被投放到了哪里——秋杪察觉到，刚才那样的回忆将要戛然而止。

涓埃也默契地给予秋杪一个眼神附和：恐怕福里奇不敢再深入回忆些什么了。

然而，秋杪不愿放弃，想获得线索，就要不断追问。

福里奇想起来，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的5月1日，行刑典礼结束后，安回提到在典礼中遇到了一个乐于助人的姑娘，是她新结交的好朋友，名字叫做方水水。

不光秋杪，就连向来稳重的涓埃听到这个名字都倍感兴奋。犀照也反应过来，方水水正是刚才在完美社区门口见到的互助员，说明它们一会儿还是要折返回去的。

再多的回忆，福里奇不愿再说，秋杪便也不再强迫。更何况，福里奇的确搬出完美社区许久，真的不知道安回的死因，再问也无益处。

只是有些话，如同覆水难收，福里奇止不住地感叹，“以前我是很怕鬼的，胆子小得很啊。可是现在，我反而希望世界上有鬼。安回这个小姑娘啊，我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她走了，我倒希望她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希望她还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秋杪不喜欢看到人类伤心的样子，连忙安慰她，“是这样的，她没有真正离开您。”

听到这句话，福里奇突然目光如炬，把秋杪盯得心里直发毛，才开口说：“站在你旁边的，不会就是安回吧？这孩子终于回来看我了。”

秋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指向身边的涓埃，“你能看到我旁边有人？”

福里奇摇头，“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你经常向那边看过去。”

原来是秋杪无意中看了涓埃许多次。

不愿意辜负善良的人类，秋杪说：“我不瞒你，的确有鬼在我身边。不过很可惜，这次和我一起来的鬼不是安回。具体情况我不能说。但是下次，我会带着安回来找你的。”

临别前，秋杪注意到福里奇老泪纵横，看来安回之死，的确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这更使得秋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安回的死因，把她解救出来，让她和福里奇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