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馥云像一只小猫似的,紧紧抱着他,趴在他的胸膛上。等他反应过来时,胸口已经一片湿濡。
她哭了。
哭得很伤心,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他并不喜欢安慰别人,对他来说,安慰是一种很多余的举动。
成年人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需要别人来安慰,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他罕见的抬起手拍拍她后背,说出连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好了好了,哭什么呢,我在这。”
简单的一句话,抚平了梁馥云的情绪。她抽抽搭搭的抬起那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委屈又可怜。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是我女朋友了,我这样捏你,你不介意吧?”
“那你叫我名字。”她说,“你叫我梁馥云。”
“梁馥云。”
他喊她的名字,问道:“有小名吗?”
“没有,不如你想一个?”
纪闻舟认真思考了会,“叫笑笑,梁,笑。”
“?”
“我第一次听你唱歌,你唱的是《会呼吸的痛》,我记得歌词是这样的。”
——遗憾是会呼吸的痛
它流在血液中来回滚动
后悔不贴心会痛
恨不懂你会痛
想见不能见最痛
能重来那就好了
“那么多痛,那就不要痛,开心点。”他用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梁笑。”
其实梁馥云有小名,就叫猪儿,不是掌上明珠,是草棚里养着卖钱的猪。因为出生时白白净净,又肥又胖,被家人说是将来能卖个好价钱。五六岁时,她跟着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玩,母亲就会站在高坡上用本地话喊她猪儿。这样的贱名在村子里不算奇怪事,就连秦昭都被人叫做狗子。
真正让她觉得有羞辱感,觉得名字也能带来无尽的自卑是在长大之后,到了镇子读书,那里汇集着周围几十个村子的读书的孩子。戚朵朵就在其中,她总是穿着一件漂亮的红底印花裙子,梳着漂亮的双马尾,穿着最时髦的水晶凉鞋。
有一回母亲来学校给她送伞时,便喊她猪儿。
戚朵朵听到后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她的鼻子说:“原来你是猪,死猪。”
她当时给了戚朵朵一巴掌。
看着戚朵朵捂着脸,哭着往楼上跑时,内心慢慢滋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自卑和敏感,是名字带来的,是原生家庭带来的,是无法改变的现状带来的。
那时,她才知道,一个名字的威力可以大到这种地步。
眼前的纪闻舟优雅大方,自信潇洒,是骨子里带来的贵气,是周围环境带来的修养。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她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再喊我一遍。”
“梁笑。”
一滴灼热的泪再次滴落在他的掌心,“周文,我梁馥云是个重感情的人,你说你喜欢我,你想跟我在一起,那你就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要伤害我。”
她抬起眼眸望着他,“好不好?”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
梁馥云相信了。
她再一次相信一个她并不了解的男人。即便她隐约感觉周文对她有诸多隐瞒,却还是在这个当下选择了相信。
她想,只要他这辈子不骗她,她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
梁馥云睡着了。
她就趴在纪闻舟的怀里睡着的,而且是听着他喊她‘梁笑’这个名字睡着的。
纪闻舟看着她的睡颜,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着二十多年的生活。见过的女人形形色色,有乖巧的、有听话的、有漂亮的、也有聪明的,但是好像没有一个会像梁馥云这样……从里到外一股破碎感,却又坚强得不像话。
这么细细想来,她真的很特别。
漂亮的女人见多了就那么回事。
可梁馥云的漂亮,让他有反应,是心理的反应。
就好像她这会儿躺在他的臂弯里睡觉,他就特别想亲亲她,亲她的额头,亲她的鼻子,亲她的红唇。
他记得他们昨天接吻,她刚开始都不知道怎么吻,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后面有点适应了,才小心翼翼的回馈他。小小的舌头有着淡淡的玫瑰香味。
想起这时,小腹莫名一紧。
伸手将她零散的碎发别到耳后,低声说:“梁笑,我突然很想养你。”
他贴着她的耳边,“把你养在我身边好不好?”
沙哑低沉的嗓音像催眠神器,让她入睡得更加安稳了。
等她苏醒过来时,窗外的天都黑了。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入眼的就是陌生的场景。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自己你在周文家中。
放在旁边的手机嗡嗡作响。
混蛋:【妹妹,别生气了……你看,我温西亭的联系方式了,咱们周末就可以去找他。】
混蛋:【小云,哥哥错了,最后一次好不好?】
梁馥云本想把秦昭的联系方式拉黑,但准备拉黑的时候又犹豫了。
他们经常这样,一吵架就拉黑,和好了又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这样反反复复的把戏,连她自己都觉得累。
她就这么躺着,望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道躺了多久,慢慢坐起身来,光着脚下地。
周文家里的地毯好舒服啊,不像他们的出租房,没有铺地砖,就是水泥地,光着脚下地的话难受得很。这么柔软的地毯,睡在地上也很舒服吧?
她想起刚来京市跟秦昭租房子的时候,秦昭还是睡地上的,可出租房的环境太差了,老鼠跟蟑螂在地上跑着,跑到了他的脸上。从那以后,他不敢睡地上,两人就只能在床中间隔一道床帘,将就睡着。
她连一张几十块的折叠床都不舍得买,省吃俭用下来的钱全都被他拿去赌了。
想到这,她垂下眼眸,露出苦涩的笑容。
推开门走出去,就看见纪闻舟正坐在沙发上。
“现在还在上升趋势啊,你们着急什么?头部才是最重要的。”他拿着电话,语气慵懒,“玩票就给我玩大的,几百个点值得你这样畏首畏尾?那不如不要入场玩。听好了,入我的局,就按照我的规矩办事。”
他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身子陷入在松软的沙发里,抬眸望见梁馥云,就冲着她扬扬下巴,示意她过来坐。
她也很听话的坐到他身边。
他自然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搂着她。
亲密的举动让她有些错愕,片刻晃神后才意识到——他们在一起了,她点头同意的。
“阶梯形走势是不太好,但我就喜欢这么玩。”他搂着她,笑着说,“好了,再烦我,小心老子回美国踹死你。”
说完,挂断电话,扭头看着梁馥云,“睡饱了?”
她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搂着她站起身来,走到右侧的房间里,“去挑挑衣服,都是你睡着的时候我叫人买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梁馥云皱眉,“给我买衣服?”
“你不是要参加唐溪的生日吗?总不能穿……”他上下扫她,“这样的衣服去吧?”
她的衣服大多数都是PDD十几块,几十块买来的,不会超过一百。
她皱眉,“这样的衣服,不行吗?说起来我还不想去,都不知道送什么礼物……”
最重要的是,要花钱。
纪闻舟看着她那样,唇角上扬,“礼物呢,我会帮你准备,你要实在不想去,也没关系。”
“我能不能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试探性的问,“我觉得她喜欢你。”
“那你直觉很准,她就是喜欢我。”
“……”
他怎么连掩饰都不掩饰。
“那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不是我的菜。”
“那你在我之前,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没有特别喜欢的。”
也没有不喜欢的。
简而言之,来者不拒,但几乎都不会超过两三天,就直接没兴趣了。
女人都那样,有的时候还没聊两句就兴致全无。
不像梁馥云,越品越有。
“你呢,你之前有喜欢什么男生?”
“像你这样,又高又帅。”
“那我们之间好像没差别。”
“……”
是啊。
这话说出口,好像她也是图他长得好看。
“那既然我是你女朋友,我能不能提要求。”
还挺理直气壮的。
头一回有人跟他提要求,有意思。
他点头,“说来听听。”
“两点。”她竖起来两根手指头,“第一,我不想你瞒着我跟别人搞暧昧,如果有的话,请先告知我,我会离开,第二,别骗我,永远都不要。”
“好。”他依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很简单。”
“那……”她抿唇,“男女朋友日常都做什么?”
她这么一问,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谈恋爱能干什么?每天腻在一起,然后做做那种脸红心跳的事?
但明显的,她还有点放不开。
做不做的以后再说,主要是她这小心翼翼睁着那双大眼睛望着他的表情实在可爱。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顶,“做什么啊?吃饭睡觉?”
“啊,我知道了。”她眼睛放光,“情侣装对不对?”
“嗯……”纪闻舟的表情略显尴尬。
怎么说呢。
他不喜欢情侣装或者两人要用一样东西的习惯。很不符合他的品位。
他刚想开口拒绝,就看见她走到沙发边,在她背来的包包里翻找什么,突然,发现什么,拿着那个东西走到他跟前,在他面前比划比划,“送你了!”
纪闻舟低头看着那个非常小的,能够挂在手机上的名牌——上面甚至还有梁馥云的照片、年龄、出生年月。
“这是我在会所工作的名牌,我怕弄丢,就在网上找人做了这种挂饰,挂在身上就不会丢了。”
“你还挺有创意的。”
“我看看啊……”梁馥云打量着他,又打量着旁边的东西,然后走到一盆植物面前,说道,“这盆东西能不能送我?”
“为什么要这个?”
“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就是互送花草,代表定情。”
“很浪漫。”他笑,“好,送你了。”
她骗他的。
在他们的家乡,互送花草,代表求婚。
只有在确定心意后,无论男方还是女方,会送一把自己精心准备的花草,野花也好,店里买的也好,只要对方接受,就代表接受他的求婚。从这一刻开始,只要纪闻舟跟她求婚,她会毫不犹豫答应。
她抱着那盆植物,笑得很开心。
纪闻舟也不知道那盆草有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不过看见她笑,还挺养眼的。
算了,随她吧。
能让他这么感兴致,一盆草算什么?难的是,她能一直让他这样保持兴致下去。
*
当天,纪闻舟说有事要出趟差,把她的指纹录入后,让她住在这里。
梁馥云欣然答应,不过也没白住。她心里清楚,就算是男女朋友也得明算账,她给他转了仅剩的189.21。零头都给他算进去了。
纪闻舟没收。
他也没回消息,估计在忙,她没在意。
这几天她照常上班,看见秦昭就当做没看见。秦昭总想上前跟她说话,她就没理会。
会所的人都看得出来,兄妹俩吵架了。
而且这一次,吵得比之前都要凶。
漆黑的巷子里,秦昭穿着工作服跑了出来,一溜烟就钻进漆黑不见底的巷子深处。
“我没钱了。”黑暗中,他冲着对面的人说,“就这样吧,你还是帮我瞒着她点。”
“兄弟,你这样下去真不行。”
“我知道……”
“你有什么难处,你跟她说清楚,别这样遮遮掩掩,她是你妹呀。”
“正因为她是我妹,我才不想牵扯到她。”
“算了,你这脾气啊……”
很快,秦昭再次从巷子出来回到会所里,撞见了梁馥云。
梁馥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她想好了,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就出去找房子,再也不跟秦昭住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