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冒着风雪驶向凤仪郡主府,金羽卫护在两侧,马蹄声急,雨泥飞溅,街边门户紧闭,只敢从窗户缝隙处朝外望。
行至华杨街,魏华裳合上的双目睁开,面色微沉。
云芷顿时意会,微微皱眉:“来了?”
想要劫人,从罪奴司到凤仪郡主府的路上是最佳的选择,郡主早就料定这一路不会太平。
雨越来越大,混合着刀剑声愈发显得严峻骇人,这回街边连窗户缝隙也都关上了。
云蕙一剑挑落黑衣人面巾后目光一凝,而后毫不留情的划上对方脖颈,调转马头奔至马车左侧,禀报道:“郡主,是淳于小王爷的人。”
魏华裳微缩的眉头舒展,语气冰冷:“一个不留。”
云蕙:“是!”
金羽卫得了令,暗处的凤卫亦在此时现身,一场可以说是单方面的杀戮就此展开,不过半刻钟便躺了一地尸身,血被雨水冲刷满街道。
不知是不是受了震慑,暗处还有很多人没出动,撤退的信号也接二连三响起。
魏华裳冷哼了声:“蠢货。”
云芷深以为然。
今夜埋伏在这条路上的不下五方势力,但只有淳于小王爷动了手,不是蠢又是什么。
大抵是因凤卫现身,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利,虽然沿路仍有人埋伏,但都没有冒头。
马车驶进凤仪郡主府,魏华裳头也不回的朝寝房走去,云芷云蕙紧跟在她身后。
杨不平吩咐人将后头马车上昏迷的秦北珩抬到了西院,西院等候已久的医师有条不紊的开始为他医治。
候在寝殿内的侍女端来热水,煮了热茶,伺候魏华裳换了衣裳后便退了出去。
云芷云蕙换下湿衣裳进来时,魏华裳正坐在火炉边拿橘子烤。
云蕙眼睛微亮,乖觉的凑了过去。
云芷则立在炉前,面露担忧:“郡主,秦世...秦公子伤势太重,不知能否救的回来。”
魏华裳认真的翻着橘子,不轻不淡道:“救回来免不得要被本郡主折磨,救不回来,死了倒也干脆,都是他的命。”
毫不在意的态度仿若方才花的一万一千金不过几两碎银子。
云芷欲言又止后,安静地立在一侧,云蕙则眼里心里都只有炉上的橘子,时间在安静中缓缓流逝,橘子的香气飘出来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芷折身走至屏风处:“何事?”
“禀郡主,医师说秦公子伤势太重,怕是撑不过去了。”从西院过来的女使禀报道。
云芷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魏华裳,烛火中,魏华裳绝美的侧脸清冷而孤傲,不见丝毫波澜。
一直注视着橘子的云蕙听到这话,托着腮歪了歪脑袋看向魏华裳:“郡主,要是秦公子就这么死了,我们的钱就白花了。”
魏华裳唇角轻掀:“倒是这么个理,这钱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云蕙点头:“那可不。”
沉默片刻后,魏华裳淡声吩咐道:“将那根千年参送去吧。”
云芷眉头微蹙:“郡主,那根千年参是长公主殿下送来给郡主备用的。”
千年参临危之际可吊命,且圣上之前还要过那根参,不能不明不白的没了,千年参不比金银,早已有价无市,若是叫人知道郡主用在逆贼身上,必是一桩大麻烦。
“无妨。”
魏华裳道:“一万一千金都砸下去了,不差一根参。”
云芷只能颔首应下,然还没走出屏风,又听魏华裳道:“寻个跟本郡主声音相似的女使过去,告诉秦北珩,本郡主买他花了重金,若他敢死在今夜,本郡主连夜去杀了刘行知文时钰,并无偿赠送他们三卷草席,扔去喂秃鹰,直到秦北珩脱险或者落气。”
云芷无语凝噎:“...是。”
橘子的香气越来越浓,云蕙的眼睛也越来越亮,魏华裳拿了一个给她,无奈道:“倒像是本郡主亏了你似的。”
“谢郡主。”
云蕙双手接过橘子,因为太烫在手心来回翻转着。
魏华裳这时抬眸望了眼外头,若有所思道:“雨越来越大了。”
云蕙一边剥橘子一边点头:“嗯嗯。”
“好像不太适合放火。”
“嗯嗯...嗯?”
云蕙点头的动作一顿,眨眨眼:“郡主想烧哪里?”
魏华裳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偏头:“我听说淳于庆在城南有一处宅子,放了不少珍宝。”
云蕙眼底霎时聚起了光:“奴婢有法子烧,可是珍宝烧了太可惜了。”
“那就先抢再烧。”魏华裳道。
云蕙略一思索,重重点头:“行,带金羽卫还是凤卫?”
“凤卫。”
“明白,郡主放心,肯定不留半点痕迹。”云蕙郑重应下后,迟疑的瞥了眼炉上的橘子:“郡主,奴婢能吃完再去吗?”
魏华裳:“...”
魏华裳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吃!”
“遵命!”
云芷回来,正撞上要出门放火的云蕙,她不由担忧道:“郡主,今夜小王爷的人全部折在我们手上,若再去放火,小王爷定不会善罢甘休。”
魏华裳望向漆黑的夜空,意味深长道:“本郡主要的便是他来,否则,后头的戏如何唱的下去。”
云芷没太听懂,但见魏华裳不欲多言,就没再深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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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过半,被冰雪笼罩的城中仍有灯火未灭。
蟒卧青山屏风后,年逾五十的大监靠坐在红木椅上假寐,手中缓慢有序的转动着一串佛珠,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与阴狠,这便是当朝权势最大的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林羌,其手上握着天子最信任的无极司,说句权势遮天也不为过。
小太监一边给林羌捶腿,一边默默关注其脸色,几番斟酌后,小心翼翼询问:“干爹,东西既已拿到手,秦家余孽便也生不出什么枝节,干爹可还有别的顾虑?”
林羌慢慢地睁开眼,略显浑浊的眼中带着令人生惧的寒意,并着几分沉思:“咱家总觉得这东西得来太容易了些。”
秦老狐狸筹谋了这么久,就没留一点后招?
小太监忙宽慰道:“那是干爹技高一筹,秦家逆贼还未有准备便被抄家,自然也来不及留后手。”
林羌确实也没有想出什么破绽,遂冷笑:“区区秦冀,竟妄想扳倒咱家,蚍蜉撼树!”
“老子都死了,儿子孤零零活着有什么意思?既然到了凤仪郡主府,咱家可得给凤仪郡主送份好礼。”
小太监附耳过去听了,笑的万分谄媚:“干爹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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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秦公子救回来了。”
西院的消息传来时,魏华裳正靠着软塌小憩,闻言徐徐睁眼,眼底带着几分不明的深意:“哦?命倒是大,本郡主去瞧瞧。”
魏华裳披着厚重的斗篷抱着手炉不疾不徐的朝西院走去,云芷撑着伞跟在身侧:“郡主,医师都连夜送走了,只留下了魏叔。”
今夜的医师全都出自魏家,都是可信之人,如此,魏华裳以千年参救秦北珩的事才不会泄露出去。
不多时,二人便行至西院,医师听到房外的动静迎了出来,朝魏华裳恭敬行礼:“郡主。”
“魏叔,如何了?”魏华裳。
“回郡主,秦公子暂时脱离危险,若没有郡主送的那根参,秦公子怕是早已...”魏叔偏头瞥了眼里间,话未言尽。
魏华裳嗯了声,踏进房中。
魏华裳进来时,秦北珩正睁眼望着账顶,眼神虚浮。
听的动静他回头望来,看见魏华裳后,眼神缓缓聚拢。
竟真是魏华裳。
所以他混沌时听见的那些话也并非虚幻。
从刑部出来后,秦北珩便在雨雪中陷入了昏迷,罪奴司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晓,意识模糊间仿若听见了魏华裳的声音...
‘本郡主花重金买你,若你敢死,本郡主便连夜杀了刘行知文时钰...’
不,那不是魏华裳的声音,她那份凌傲无人能比,以她的性子多半是找人来刺激他的。
“不知郡主花了多少钱。”
从进来魏华裳便盯着秦北珩,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神情,可她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问她花了多少钱。
魏华裳难得的对他有几分耐心,如实答:“一万一千,金。”
秦北珩淡漠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异样。
他定定的看着魏华裳,眼神中不难看出疑惑。
一万一千金,买他?
魏华裳是疯魔了还是中邪了。
秦北珩嘲讽般轻笑:“一介残躯,郡主破费了。”
话刚落,他的脖颈就被魏华裳掐住,他被迫仰头对上她狠厉的双眸:“十一条命,本郡主不觉得破费。”
经她这么一提醒,秦北珩想起来了。
半月前,她的十个金羽卫折在他手里,另加一个伴她长大的贴身女使。
原来是这样。
“一条命一千金,他们倒是值钱。”秦北珩仍是嘲讽的语气。
魏华裳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掐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本能的微微张开唇,就在他以为魏华裳会掐死他时,却听她咬牙切齿般道:
“秦北珩,你胆子是真的大啊。”
秦北珩刚从鬼门关爬出来,意识本就不清明,迷茫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为何。
谋反,胆子不大怎敢?
可是...
罢了,何须解释,又何须向魏华裳解释?且也无从解释。
说他不知情?说他也是在无极司围住秦家后,才知道他的父亲早投靠善王,并协助善王养私兵?
父亲谋反,他作为唯一的嫡子没有参与?谁会信呢?重刑混沌之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他始终不认罪,林羌又没有实证,他这才留下了一命,又或许在林羌看来,他已经没有威胁了,是生是死并不重要,没必要再费事造伪证留下把柄。
“可惜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否则,他们或许会多一丝胜算,若早知晓他会在归朝时就打进皇宫,许还能多些赢面。
这声轻叹让魏华裳误解为他是在可惜提早暴露了,气的笑道:“秦冀倒有些手段,竟将你摘的干干净净,连林羌都没有找到半分破绽。”
秦北珩伤的太重,对魏华裳满心的戒备也没办法让他继续保持清醒,眼神越来越迷离。
魏华裳注意到秦北珩的状态很不好,手上的力道有所松减。
“郡主将我买回来,是让我认罪的?”
秦北珩即便得到喘息,意识也已越来越模糊,声音也渐渐的虚弱,低到魏华裳需要倾身去听:“奸臣当道,天子昏庸民不聊生,外乱不平,南聿大危,林羌该死,天子也该死,我无罪,我该杀进皇宫,父亲不该瞒我...”
最后两句,魏华裳耳朵都快贴在了秦北珩的唇上,才勉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她慢慢地直起身,眼中划过一抹沉思。
果然是这样。
她本还疑惑以他的本事怎么可能输的这么惨烈,原来是秦冀为了保护他没有将他牵扯进去,原来这才是他免去死罪,判入罪奴司的真正原由。
魏华裳眸光渐暗,缓缓直起身看着已昏睡过去的秦北珩。
不过半月,这人就瘦的快脱相了。
半月前,他杀她金羽卫与女使时可是风光利落得很,而眼前的人与那个芝兰玉树,少年肆意锋芒毕露的秦北珩,已判若两人。
云端之上的人,这么快就落下来了。
来啦,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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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