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春天的气息更浓了些。但挡不住春寒料峭,风中还夹杂着寒冷。
三月十五,是刘璃的生忌。冯尘和冯晏两姐妹,拿着刘璃生前最爱的花来墓地看望她。
20多天前,冯尘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原来那天刘璃一早出门就去了工地。她想起自己还有笔欠账没收回来,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欠账的刘老板在工地监工。
刘璃找到刘老板的时候,他正在18楼检查。18楼还没有安窗户,外面挂着脚手架。不知为何,在刘璃与刘老板的谈话声中发生了争执,刘璃一激动,脚下就踩空了。
刘老板眼疾手快想要去拉刘璃,几个人齐齐伸手,都没有抓住。好在有脚手架,刘璃并没有摔下去,可她安全帽的带子恰好钩在了某处,整个人便像被吊着一样悬在高空中。等刘璃被救下来,已经被勒得没有了呼吸。
“缺氧时间过长,虽然病人还有心跳,但已经脑死亡。也就是我们常见的,植物人。”冯尘赶到医院时,就看见ICU里的刘璃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捂着心口,顺着玻璃门就跪了下去。
她接受不了,明明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这样没了?
“现在我们需要确定一个问题是,是否还进行救治。”医生看着面前痛苦的小姑娘,一些话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口。
“救!一定要救!”冯尘想都没想。
“这个费用很高,而且就算是救了,也不一定——”
“不行,医生,不能放弃,我们都没放弃呢,您一定要救救我妈啊,她还那么年轻,上天对她太不公平了!”冯尘扒着医生,不住地哀求。
“你起来,这样像什么样子。”急忙赶到的冯晏看到如此卑微的冯尘,眼泪几乎都要溢出。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把冯尘从地上拉起来。
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母亲,将冯尘扶到一旁坐下。
“你冷静!”一张嘴,自己的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
冯尘一把握住了冯晏:“冷静?我怎么冷静?”
胳膊被冯尘掐得很疼,冯晏忍着,用另一只手揽过这个比自己早出生几分钟的姐姐。这是多年来,两人罕见的和谐画面,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
最终两人商定,以半个月为期,期待一个奇迹。
可终究,奇迹是不可能出现的。
两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两人之前的隔阂,似乎也随着家庭的巨变、母亲的离世而烟消云散。
刘璃宣布死亡的那一天,冯尘的世界彻底崩塌。
在此之前,她一直心存侥幸,总觉得那是老天跟她开玩笑。ICU不能总是进入,两人便轮流陪同。偶尔冯叔会来,便再也没了其他亲人。冯尘姐妹俩有一个姑姑和一个舅舅,但是几乎都不怎么往来。除了刚出事时,舅舅过来看过一眼,留下2000块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更别提姑姑能来。
拿着死亡证明去派出所注销户口后,冯尘直接晕倒在接警大厅。
冯晏也好不到哪去,在单位请了长假,和冯尘一起料理着刘璃的后事。
两人回到没住几天的小院子,冯尘的手上是刘璃被剪断的身份证,看着那残缺的一角,她的眼泪又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冯晏走过来,冯尘用手背胡乱地摸了两把。
“姐,要不要喝酒?”冯晏递过来一瓶啤酒。
蹲在地上的冯尘惊愕地抬起头,她有好多年都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怎么,你不是我姐吗?”冯晏又伸了伸手,冯尘接过啤酒。冯晏又从一旁拉过两把竹椅,其中一把给了冯尘。
刚搬来那会,刘璃还说过,可以在院子里种上一棵葡萄树。到了夏天,她们就可以坐着竹椅在树下乘凉。
冯尘仰起头喝了一口,苦涩又冰冷的啤酒顺着咽喉一路滑到食管,刺激着胃,也刺激着大脑。
“妹,我们没有妈妈了。”冯尘抱着双膝,抬头看着华丽的天空。炫彩般的云霞晕染了天空,太阳已谢幕,正如同两姐妹的人生,即将迎来最黑暗的时刻。
“这话不对,”冯晏猛灌了一大口,差点被呛到,“我们,也没有爸爸了。”
冯尘歪过身子,靠在了冯晏的肩膀上:“没事,你还有姐姐呢。想哭,就哭出来吧。”
“你才想哭吧,”冯晏带着哭腔,吸了下鼻子,“妈才不愿意看到我们俩伤心的样子。我猜,”冯晏伸手一指,“她就那朵被染红的云,正看着我们。”
冯尘闭上眼睛,泪水在脸上肆溢。
她不知道,原来痛失亲人的感受,是这样的,锥心刺骨。
想哭,想大叫,想用尽所有力量发泄。
可到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那一晚,冯尘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谁都有。有她上了大学先后去世的外公外婆,还有褚魏。她所忘记的一切,竟然都在梦里清楚地呈现。
原来,经历大悲也能重拾记忆。
她记起了有关褚魏的一切,但高考前的事依然没有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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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行业中,你如何处理风险管理和风险控制?”
生活回归正轨之后,冯尘开始找工作。
之前的很多面试邀请都因为刘璃的去世而搁置,她打电话过去挨个解释,有的公司已经结束了招聘,有的还在继续。她便又重新筛选了一些。
冯尘做足了功课,虽然毕业有几年,也并没有工作,但一般的面试问题难不倒她。她信心满满地回答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几个面试官也是纷纷点头。
唯独中间的主考官一直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你的学历很好,回答问题也很突出,不得不说,是我们今天面试的人中为数不多的优秀者。”主考官开始总结。
冯尘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等待着接下来的评价。往往这些语言之后,总是会有个但是。
果然。
“但是,你没有丝毫的工作经验,年龄虽然不大,但是你比同龄人缺少的这三年空窗期,已经足以让你在这个行业远远落后于他人。更何况,”他停了一下,“你是刘璃的女儿吧。”
冯尘明显一愣,她准备再多,也没有想过面试竟然会牵扯到她家庭问题。她只有点头。
“你母亲,很厉害。但是,再厉害不还是落得个破产的下场,你们家还有那么多的债务未结清,这将会严重影响你的工作。所以,很抱歉冯女士,我们无法录用你。”
一连几家,都是几乎相同的回答,冯尘了然。认识她的,一定不会录用。不认识她的,就会嫌弃她没有丝毫的工作经验。就这样跑了十几家,竟没有收到一家的offer。
冯尘的自信心,快被消耗殆尽。
路边有发宣传单的,冯尘手中都是自己的面试资料,没接。谁料那个发传单的阿姨,硬是塞到了她的手中。结果,不仅传单没有接住,手中的资料也洒落一地。
“看吧,让你没接住。”阿姨抱怨她一句,就这样白着眼扬长而去。
冯尘没说什么,虎落平阳都被犬欺呢。
她蹲下身子去捡散落的资料,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大衣。蹲下的时候,难免会触碰到地面。这是冯尘仅剩的能够撑门面的衣服了,干洗一次都不少钱。更何况,几乎不能干洗!于是冯尘一边用手拉扯着衣服的下摆,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捡。
在电视剧中也总会看到这种剧情,往往女主在捡东西的时候,面前都会出现一个帮助她的男主。两人还会在抬头的一瞬间彼此看对眼。
巧的是,当冯尘费力地捡着时,她的面前的确出现了一个男人,还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
没错,就是褚魏。
自从记忆重现之后,冯尘每晚做梦都会梦见他。梦见他对自己的好,以及和自己的种种误会。包括那晚和冯晏谈心之后,冯晏也主动交代所谓的绯闻女友,其实都是冯晏的炒作。褚魏,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她。
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冯尘该第一时间就去找褚魏说清楚,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从前。
只是,她本身就已无法回到过去了。
她哪里还能再搭上褚魏。
与电视剧与众不同的是,两人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冯尘分明在褚魏的眼中看到了……躲闪,就好像如果知道是她,他一定不会上前帮助一样。
冯尘接过褚魏手中的纸张,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要离开。
“大小姐不是向来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怎么,如今见到我,这么着急离开做什么?难不成急着去找下家?”
多日不见,冯尘越发瘦削。虽然早就立了春,天气还是很冷。冯尘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白色的大衣。明明那么显胖的颜色,在她的身上丝毫不显臃肿。
这个时候,不该和门当户对的少爷订婚结婚了吗?怎么这样一副落魄的样子?
褚魏想问,也是问了,但口不对心,说出的话是自己想象不到的刻薄。
冯尘深吸了几口气,知道褚魏心中还有气。
“我想找谁,与你有关吗?”手中的资料被捏得皱巴巴,她背对着褚魏,“你也知道,你不过是那众多草丛的其中之一。”
冯尘偏转下头,最终还是没有看到他,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