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章眼睛亮了亮,欣喜若狂:“清宜,你终于肯开口跟我讲话了!好好,那就让她学钢琴,和过去的你一样。”
“汀汀,你喜不喜欢钢琴呀?”路清宜拢住季汀的小手,碰了下自己的脸颊,轻声询问:“以后我们一起弹,你说好不好?”
季汀愣住了。
她是有些害怕路清宜的。
路清宜整天就像个哑巴,而且她总感觉,路清宜有意无意地接近她,甚至拿新玩具和零食讨好她。
在季汀小小的童话世界观里,王后一直都嫉妒、并憎恶着白雪公主,送来的苹果都是有毒的。
季汀很小就明白,没有一个后妈肯爱别人家的女儿。
路清宜,更不可能了。
“我不喜欢,我什么都不喜欢!坏女人,你别碰我!”
季汀尖叫着,飞快抽回手,后者没有防备,直接摔倒在地上。
季明章赶忙去扶她,却被路清宜转身躲过,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凝在空中。
恼怒无处发泄,于是火气通通转到季汀身上:“季汀,我就是把你惯坏了,快跟你路阿姨道歉!”
季汀撅起嘴不服:“我不!我没错,为什么总要我道歉?明明都是你们的错。我讨厌她,我也讨厌你!”
路清宜半跪着,神情有些无措。
听到“我讨厌她”四个字的时候,她坐直身,伸出手想摸摸季汀的头发:“汀汀,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不。”季汀一个激灵躲过,哭喊道:“我讨厌你们所有人!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根本没有人爱我!”
“你这个不孝女!谁教你说这些的?”季父张开手掌,还想呵斥些什么,转眼功夫,季汀就一溜烟跑上楼了。
之后几天,季汀待在阁楼房间里赌气,整整几日不吃不喝。
她从小就是个倔脾气。
绝不轻易认错,因此经常被季明章关进小黑屋反省。
季汀怕黑。
黑暗的空间,仿佛有无数妖怪在张牙舞爪。
季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也不肯跟父亲低头。
这回,保姆萍姨在门外好说歹说劝季汀:“小姐,再难过,饭也要吃呀!你开开门,我把汤羹放进去就走。”
季汀肚子咕咕直叫,咬牙说:“我不吃。”
季明章走过来,命令萍姨:“端走。”
萍姨犹豫:“可是,万一小姐身体……”
季明章冷声道:“既然她不愿意,就别逼着她吃。饿了自然就会乖乖滚出来吃饭的,我还能不了解她吗?”
他还真就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季汀听到门外父亲和萍姨的谈话,一时间,委屈、难过、悲愤……通通涌上心头。
等他们都走后,季汀捂着饿极的肚子,准备躺回床上。
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忽然,她听到阳台窗户有动静,走过去一看,有人用晾衣杆架着个小果篮,小心翼翼地放到台子上,季汀连忙勾着脖子往那边瞅,却没看到人。
“是谁啊?萍姨,是你吗?”
萍姨的声音静了两秒,才从隔壁传过来:“小姐,您饿了赶紧吃些东西吧,不要总跟季先生置气,身体要紧。”
“谢谢你,不过,你别想让我跟我爸认错,我没错,就绝对不会认错的!”
季汀气冲冲地说完,翻了翻果篮,里面装着她素日喜爱的零食面包糖果,还有洗干净的水果和草莓味牛奶。果篮的最下面,压着一张纸。
上面是小白兔涂鸦,浑身雪白,脖子上系着红围巾,两只爪爪抱着胡萝卜,好不可爱。
小季汀被逗得扑哧一笑,感动道:“萍姨,还是你对我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这个家里,就只有你还想着我……”
“唉,好孩子。”萍姨叹息了声,默默走远了。
只是,季汀不想跟父亲低头。
她勉强喝了点水充饥,直到低血糖晕倒,季明章才带着家庭医生匆忙赶过来。
也许是季明章觉得扔掉金鱼这事做的过分,某天放学后,书桌上多了个精致的小鱼缸,两条小鱼欢乐地穿梭在水草中。季汀高兴坏了,一放学就冲回家看。
那年秋季,季汀被逼着学习钢琴课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都是因为路清宜,季汀才会受这么多年折磨。
季汀用力弹奏着,动作逐渐加速,像是要把心中的不快都吐露出来。
路清宜。
她最讨厌的路清宜。
栀子花香扑鼻而来,带着淡淡的皂荚香气。
季汀蓦地睁开眼,忽然激动,手掌用了些力气,砸在琴键上,发出“咚”的闷响。
冰冷的眸光直直射向路清宜:“你在做什么?”
路清宜一怔,顿觉脊背发凉,无端生出紧迫感。
“我、我没做什么,只是想看看你额头的伤怎么样了。”
“哦。”
仅仅是刹那,季汀又恢复了神色,往后一靠,懒懒打了个呵欠:“不弹了,累死了。”
路清宜站定,看了季汀半晌。
细白的指尖搭在琴键上,路清宜咽下疑惑,与季汀保持着安全距离,边弹边说:“江同学,这首曲子,是作曲家看过战争后的悲凉后谱写的,你弹的非常好,只是这里,不需要用很太大力气,也不用高抬指,轻轻的就好。”
风吹动乌黑的长发,几缕发丝遮盖住眼睛。
路清宜抬起手,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后,而后扶住手臂,垂下目光。
忽然间,两人对视。
路清宜望进那双棕眸,它像深邃的星空漩涡,似乎看久了就会深陷进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江同学的周身总有道厚厚的墙,每当她想要靠近时,都会被冰冷坚硬的外壁挡住。
同时,季汀仰起头,也在打量着她。
清澈见底的杏眸,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无措和困惑。
路清宜先移开视线:“江同学,我刚刚说的清楚吗?”
季汀装作恍然大悟,两眼弯弯,笑得无害:“清楚,不愧是路老师,路老师今年高三了吧,准备考什么学校?”
“爱丽丝皇家音乐学院。”
季汀听到学院名,微愣了下。
路清宜把琴谱叠好收到桌兜里,从中摸出一本书籍。指尖落在书籍的封面上,她垂眸温言道:“我想穿着佩戴国旗徽章的礼服,坐在金色大厅演奏钢琴。这是我从小的梦想,现在也是,我永远也不会放弃它的。”
季汀唇角勾起淡淡的嘲讽:“嗯,很不错。”
几年后,这个女人就会将她所有的梦想踩进泥地。
什么永远,什么不会放弃。
和她漂亮的外表一样,光会说漂亮话,嘴里没一句能听的。
“江同学你呢?”
“我么。”季汀凤眸微眯,轻轻一笑:“我可不喜欢钢琴。唯一的愿望就是让讨厌的人永远消失在世上。”
路清宜没说话,视线落在季汀蜷紧的拳头上。
女孩的手指关节分明,指腹也起了薄薄的茧子,分明就是经常练习造成的。
真的不喜欢钢琴吗?
“你觉得我这个梦想能否实现呢。”
季汀盯着她的眼睛问。
路清宜认真点头:“一定可以实现的。”
季汀鼻音轻轻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抬头看了眼挂着的钟,季汀站起身,说:“好,时间到了,我走了。”
路清宜身体微前倾,问道:“走,去哪儿?”
“回该回的地方。”
季汀丢下一句话,从兜里摸出一叠红色钞票,放在琴盖上,露出一个微笑:“路清宜,谢谢你的早餐。我们再见。”
下次再见,就是十五年后了。
她们仍旧是继母与继女的关系。
江喻来找季汀时,季汀正从小卖部门口出来,手里提着一大袋零食。
江喻问:“汀汀,你这是……”
季汀展露出笑颜:“小姨,喝牛奶吗?草莓味儿的。”
·
六月蝉鸣,鹿洺市暑气渐升。
下课铃正好打响。
路清宜提起单肩包,朝两人说:“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晚点吃。”
“哦好。”
方娅还在整理书包,听后,扭过头冲阮至说:“吱吱,你说这是第几次了?”
阮至回答:“第四次。”
方娅:“你说清宜这两天到底干嘛去了?也不跟我们一起吃饭,问她去哪儿她也不说。”
阮至想了一会儿,猜测道:“应该是为了下次考试做准备吧。”
考试,提起考试方娅就头疼。方娅拧拧眉,圆脸皱成一团,嚎叫道:“又是考试!这破学校我是一点也不想上了!”
阮至听见她发牢骚,抿唇笑道:“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耶!吱吱对我最好了!”
路清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两人相视一眼,无奈地耸耸肩。
经过话剧社活动室时,路清宜放慢脚步,踮脚,趴在窗户前张望,眼神不自觉地寻找那个身影。
那天之后,江同学放下一沓钱就不见了。
活动室、教室,操场都没有她的影子……路清宜私下里问过别班的同学,都说不认识叫江汀的转校生。
心头拢起淡淡的失落。
江同学会去哪儿呢?
路清宜拉了拉书包带子,垂眸往室内看了一眼,话剧社的几位社员正埋头讨论着什么事,有人恍然一抬眼,瞧见了窗边的路清宜,立即朝她摆手打招呼:“学姐你好!”
路清宜回以微笑点头。
朝她打招呼的学妹走了过来,打量了路清宜好一会儿,兴致冲冲地拉住路清宜的手腕,边走边说:“正好,学姐来了,这个角色就定下来了!”
路清宜疑惑地“啊”了声,“什么?”
学妹道:“我们社要排场话剧,可现在选角出了问题,有个角色没有合适的人选。学姐,你最近忙吗?要是没什么事,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彩排吧?你真的超级适合的!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求求你了学姐,拜托拜托!”
路清宜为难道:“可我不是话剧社的社员呀,我也不会演戏。”
“没事的学姐。”又走过来两个学弟学妹,冲路清宜眨巴着眼睛:“只有两场戏份,不考验演技,绝对不会耽误学姐学习下,好不好?求求你了嘛!”
热情难却,路清宜只好点头:“嗯。”
手机亮了,路清宜低头看了一眼信息。
[到育英楼五楼办公室。]
“那我有事先走了。”
“嗯嗯,学姐拜拜!”
……
平常去办公室已成习惯,路清宜今天却不知怎的,觉得走这五层楼梯,步子尤其沉重。
路清宜原本平静的表情露出几分忐忑,鞋尖轻轻踢了下阶梯,手指不停地抠着背包带,将带子卷成卷儿,又捋平,循环往复。
办公室门虚掩着,路清宜在门口徘徊。
眼见着几位同学就要走过拐角处,和自己打上照面,路清宜才敲开门,得到回应后,挪动着小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坐了一人,正埋头改教案。
路清宜弯下腰,说:“刘老师,您找我?”
桌前的女人头依旧低着,静默着不说话。
安静的空气淌着几分压抑。
“刘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路清宜又问了一遍。
女人终于抬起头了,她四十不到的模样,面容姣好,被保养的很精致。她看着和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路清宜,出声提醒:“私下里,就喊我妈妈。”